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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寻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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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卿觉得自己睡了很久,梦到了许多许久未见的人。那些斑驳的记忆在眼前闪过,又溶入洛水,奔腾着消失了。
她又回想起了重生前的那一刻。
那日北鄞新帝迎着千万人的恭贺,而她只是为他庆贺的一名舞姬。萧贺权已经死了,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去北鄞皇宫走这一遭。
但她还是去了。也许只是想见见萧贺权死在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手上。
北鄞新帝与她差不多年岁,容貌俊朗。她本想杀他,只是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拦住所有冲上来的府兵,任她把刀架在脖颈,眼中是她日日对着铜镜时露出的目光。
只有深渊,没有光亮。
沈清卿迎着这样的目光醒了。
“醒了啊,醒了就好。”坐在木车上的人合了扇,“醒了就赶紧干活。原本人手就不多,还要安排一个照顾你的,真是便宜你了。”
躺着的人没动,只盯着他看。他啧啧两声,“虽然我样貌出众,卓尔不群,但你也不必盯着我看这么久吧?”
面前的少年郎裹着鸣珂青衫,眉目深邃,眼中无波,却含着笑,肤若凝脂,唇若涂丹,如朗月入怀,春晓之花。
沈清卿撇开眼睛,打量起四周,发现并不是府院的建构,倒像是客栈。
“我睡了多久?”
“两日。”
她坐起身,发现胸前的缚带还在,衣裳却已经换过,顿了一下又问,“谁替我换的衣——”
“重要吗?”少年把扇子在手上掂了两下。
手上的伤口缠好了布带。沈清卿一时间哑了口,神色有些暗,“你不该救我。”
“你想多了。”少年就推着木轮,移到桌边给自己斟了一碗茶,“洛水这些天渡了太多人,我家王府离洛水近,万一多你一个把我的屋淹了,我找谁去哭?”
若不是听到“王府”两字,沈清卿真有些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萧祈。
她无声地攥紧了手,“你想要我替你做什么?替你卖命?”
少年郎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小子瘦得跟纸片似的,能替谁卖命?”
沈清卿沉默,认真地想了想以她前世的武功,面前的人够不够她杀一壶。
“王府不养闲人。说说看,你会些什么?”
沈清卿不想理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刀摆在一旁,正要去拿,萧祈就推着木轮子就挡在了她面前。
“通体青色,刀身如同邪月。”少年弯了弯眼角,把扇子放下,换成刀拿在手中,“这可不是普通的刀。”
少年的眼睛冷了些。
“小子,这刀你从哪拿到的?”
这当然不是普通的刀。刀面泛着蓝,熔了上等的瑾瑜打造,刀柄缠着东方既白染的块头巾。这是南聿第一亲卫队青冥军的佩刀,是临行前,青冥军主帅洛玉棠送给她防身用的。
“萧祈。”沈清卿冷冷地看着他,“虽然你救了我的命,但这非我所求,更非我所愿。我不会感激你,更不会替你做事。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她声音清冽,不卑不亢地站着。
少年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轻叹,“世间寻死之人无非二者。其一,求而不得,不求自得。其二,挣于命途,囿于轮转。”
“王爷想说什么?”沈清卿冷笑,逼近了他,“若我是前者,你不能予我所求。若我是后者,王爷还能替我改命不成?”
“你既知晓我是谁,应该知道前者于我不是难事。”萧祈神色不变,“若你是后者,命途或顺或逆,全在你一念。”
沈清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王爷可知,这世上的事,并不都在于人为——”她伸手就要夺刀,却不料少年虽困于木车却行动自若,一手拂动木轮,身子则灵活地后撤,就险险地躲过去。沈清卿沉了脸,下意识用了上辈子的功夫,飞起右腿向萧祈手中踢去。
余光中却看少年郎笑了笑,她心道不好,想要再收腿,却已然来不及。
“小花说你身体底子不错,可我看你瘦得跟竹子似的,怎么连脚踝也这么细。”少年漂亮的丹凤眼闪着无辜,手上的力道却是一点没减,沈清卿的脚踝被他握在手中,竟是一时挣脱不开。
沈清卿脸色更黑。那头萧祈皱着眉屏息了一会,最后难以置信地问,“雪中春信?你居然熏女子的香?”
“萧!祈!”
说时迟那时快,房门从外被猛地踹开,闯入一个黑影。
“王爷,姜焕来迟,还请王爷恕罪!”
来人一袭贴身玄衣,身形修长,容貌略显苍白,但面庞硬朗,剑眉星目,英姿勃发。
那人拔刀就要上前,待看清两人的动作就顿住了脚步。沈清卿蹙眉看他一眼,那人就呆了般,举着的刀也僵在了空中。
一秒,两秒……
“看够了?”
直至萧祈幽幽地问出声,那人手一抖差点把刀扔在地上,慌慌张张地退了两步,把门又重新关上了。
少年这才把视线落在面前的人身上,语气莫辨,“你也是,看够了?”
沈清卿这才回过神,一面暗自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走神,一面从萧祈松了力的手里挣开。她正要开口,那刚刚关上的门“唰”地又开了,跑进来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粉粉嫩嫩的,很讨人喜欢。
“王爷!”
只是那人在看到萧祈的一瞬间,就比翻书还快得变了脸色。沈清卿愣愣地看着她拉住自己的衣袖,挡在她身前,指着萧祈“恶狠狠”地质问:“你又趁我不注意,欺负我的病人!”
“小花,我没——”
“还说没有!”沈清卿还未反应过来,小姑娘已经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利落地摸到她的脉搏,“气息不稳,脉搏过快,肝火太旺,你还说还不是被你欺负的?”
“……”
“……”
小姑娘看看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这个,又看看深藏着笑意的那个,歪了歪脑袋,“怎么?我说错了?”
“……”
萧祈清了清嗓子,把似有似无的目光从小姑娘身后的人面上移开,正色道,“花芊,京都十六卫怎么样了?”
小姑娘就摇了摇头,“与王爷先前预料的一样,近乎都归了新帝。”
少年的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暗光,面上却还是带着笑,“好好照顾你的病人,小花。我先走了——”
眼看萧祈要走,沈清卿瞪着他的背影出声,“把刀还给我!”
却只得到一个欠揍的笑。
“一条命换一把刀,这个买卖不亏吧?”
不等她再开口,他已然滚着轮飘飘然拂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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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卿做梦也想不到前世的北鄞新帝竟然生性是这幅模样。
“别生气啦。”小姑娘蹲在她的身旁,正想替她解开手上的布带,就被沈清卿一句“我自己来吧”给夺走了,只能眼巴巴在旁边看着。两日过去了,伤口竟然还未完全愈合,花芊看得连连皱眉,“姐姐也太不小心了,刀口这么深,到底是怎么搞的……”
沈清卿的思绪被生生打断了。
“你……唤我什么?”
小姑娘就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莫名显得有几分委屈,“芊芊不可以喊你姐姐吗?”
沈清卿望着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是你替我换的衣裳?”
花芊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有些闷闷不乐地捣鼓着手上的药瓶。可是面上无论如何不开心,给她上药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的,怕她疼还替她吹了吹。
沈清卿似有所动。她没有哄过小孩,只是循着记忆里沈婉的动作,情不自禁地就把手放在了小姑娘的脑袋上。
“花芊,对不起……别难过。”
小医官的药瓶就“啪嗒”摔在了地上。
“你——”
沈清卿一脸吃惊地看着扑入怀中的小姑娘,感到自己被搂得很紧。而她悬着手,觉得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她愣了好一会,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没被人抱过了。
她贪恋着怀抱的温暖,哪怕此刻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之人,也给予了她太多的慰藉。
她没敢迟疑太久,最终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千头万绪化为一声叹,“……没事吧?”
待花芊再抬起头,她看着小姑娘通红的眼眶不由一愣。
“没事。”小姑娘抹掉泪痕,重露出笑,“家中长姐走得早。不知何故,刚刚忽然又想起了她。”
沈清卿摸摸她的头,轻声道,“你阿姐她……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
小姑娘就笑了,声音有些颤,“她是芊芊见过的,最好的人。”
两人沉默片刻。小姑娘摇了摇头,仿佛把悲伤摇没了,才笑着开口,“你是芊芊的第一个病人呢……我叫花芊,是王爷钦点的医官。你呢?”
看着她,沈清卿也忍不住笑了,“韩青多谢大夫的救命之恩。”
“嗯嗯。”小姑娘的眼睛又露出亮闪闪的光。沈清卿帮她把落在地上的药瓶一个一个捡起来,一面听她郑重地念叨,“原来你叫韩青啊……等回到王府,要是有人敢欺负阿青哥哥,芊芊一定会帮你教训他的。”
北鄞的王府只有一个,就是北鄞太子萧贺权之弟,景王萧贺章的庆漓王府。然而这座王府能让天下人都知晓,不是因为多么的绮丽恢弘,而是因为一桩,让身在南聿的沈清卿都闻之变色的灭门惨案。
传闻在那一场杀戮中,只有景王之子萧祈因为运气好苟存下来,但也因此断了一双腿,渐渐成为一个淡出人们视野的废物。
花芊在帮她上药。沈清卿一边吃疼一边想,要是萧祈这样的废物在上一世也能当上皇帝,就算她杀不了他,北鄞会灭国也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