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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碎星星 ...


  •   ——前一天下午

      平洲呼啸回旋的风声通过电流传到了顾曜知的耳里许久,他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才敢问:“白榆,我可以去那边吗?”

      我可以去你以前那个世界看看吗?看看不好的你,看看受伤的你,不可以也没关系,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而已。

      他只是想在她身边。
      仅此而已。

      每个人都有抵触的伤疤,害怕爱人窥见。

      如果她不愿,他可以只待在黎川,像她最开始说的那样,等她回来时去车站接她,回家做一碗他从小吃到大的芷溪清汤面,二人共享。

      那夜的疾风太大,白榆的声音很小,可他还是听见,她说好。

      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呢。

      你要去走走她来时的路。

      至少你跟她要有一段相同的经历,才有资格说我也许能够理解你。

      那些身体力行的苦楚他注定无法再走一遍,他只能奔赴的快一点,再快一点,去往她的身边。

      该死的航班没有直达线,他高铁转火车,坐了整整一夜,才在微明的清晨抵达。

      白榆握着他的手,雨伞直直耸立在两人的头顶,犹如被世界隔绝的幕布,那些潮湿冰凉的雨水,无法向他们任何一个人侵袭。

      她说:“小心感冒。”

      爱是倾斜的雨伞,可我只想把它扶正,我们都不必淋雨,我只需要朝你靠的紧一点,再紧一点。

      而你也在恰好奔向我。

      顾曜知没说话,偏执的像个小孩要用怀抱箍住她。

      雨水顺着上伞面骨滴落,在水洼里泛起晕痕,拥抱的身影是模糊的,可相拥的人不是。

      他抱的有些发紧,白榆也不知为何,只能拍拍他的背安抚道:“怎么了?”

      “你怎么不接电话。”

      “手机坏了,开机都开不了。”她说完才反应过来,“你给我打了很多电话?”

      顾曜知嗯了声,声音闷闷的透着些许委屈,“我忘记问你房间号了。”

      那年在芷溪、在墨西哥,酒店里的人从不肯向他透露半分白榆的信息,尽职的不像话,都快给他整成阴影了。

      白榆了然,拍拍他的背抱歉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我都不知道你后面又给我打了电话。”

      他问:“手机怎么坏了?”

      “……一个神经病摔的。”

      “周施施?”

      从顾曜知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白榆还有点不适应,停顿了两秒才回:“嗯,被她昨天中午摔了一下。”

      忽而一想,白榆察觉他刚刚的回答实在太快,像是在心里直接把周施施和神经病画上了等号。

      周施施是有点神经质,可是周施施不是傻子,时隔多年,大家是长大了变样了,可又不是死了,她可以吃人设的红利,说自己与那孩子感同身受经历相同,把事情经过推到在国外的那几年,也没有人可以分辨真假。

      可周施施偏偏推到了她的身上,着实让人费解。

      外面雨幕连珠,空荡荡的街头只能看见对面便利店昏黄的灯光,白榆也懒得再去买伞,先把顾曜知带回了房间。

      待到雨小些两个人才一起出了门,白榆买了台新手机,旧手机放在了店里维修,其实修不修倒也不打紧,周施施粉丝发的那些信息打的电话,她通通都云上传了系统有备份,只是毕竟用了那么久,里面其他的照片信息总是有点舍不得,想留着做个纪念。

      插上电话卡那些短信电话如数涌现,白榆又全部截图存了下来,心里想着回黎川还是要办一张新卡才行。

      周末学生返校,门卫处管的并不严,她也算经验丰富了,直接和门卫说自己是回来看老师的,报了以前班主任的名字就带着顾曜知混了进去。

      平洲在变,学校也在变,但总归教学楼是没办法搬的,还是那几栋。

      白榆毕业前没有固定的通信设备,毕业的时候相当于和所有人断了联系,所以她也不知道现在罗诚在哪栋教学楼里、教着高几。

      她只是习惯性的往原来那栋教学楼走,往从前的路走,走廊上有学生打闹,朝他们两个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

      有老师走出来,严声呵斥:“吵什么吵,这栋楼就你们班声音最大。”

      “老师,那里有人。”

      罗诚推了一下厚重的眼镜框朝后看,陷入片刻的怔忡,回过神又呵斥几句把那些学生赶了进去。

      白榆显然比他自在很多,自觉走向前来唤了一句:“老师。”

      罗诚神色松动,垂下眼把他们俩带进了办公室里,墙角堆满了还没发的教辅资料,红色的塑料绳将它们捆扎住垒在一起,里面还有张没用的课桌。

      那年白榆离开理科二班,就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句老师。

      可少女对他怨恨的惩罚也仅此而已。

      罗诚入职的时候不过二十来岁,第二年就被安排做了班主任,没办法,这是累活,工资不会翻倍,还一堆污糟事,大家避之不及。

      如今他也三十多岁了,不知道是不是工作累的,短粗的黑发里掺着白,整个人憔悴的很。

      办公室其他老师不在,罗诚打量了顾曜知好几眼才转回白榆身上,不知道怎么和她做开场白。

      他有资格应下白榆那句老师吗?

      他其实是没有的,他的漠视在周施施那是一种许可,他没动手,可他也是一个施暴者。

      “老师,我想要周施施高三的处分公告。”白榆没走那些过场,直接开门见山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罗诚扶了扶眼镜架有些不解,“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他惊醒,霎时间拔高了音量:“你,你又碰着她了。”

      他语气有些慌乱,好像周施施是什么夜叉一样的可怖东西,会要人性命。

      “是,我又碰见她了。”白榆将他的话重复一遍,然后把手机推了过去,上面赫然是那条周施施被霸凌的新闻,里面写着始作俑者是电视台记者白榆。

      罗诚划着屏幕,眉头越来越皱,直到拧成了川字形“:她做的?”

      “总不能我做的吧。”白榆不冷不热回道。

      罗诚被怼的一噎,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她怕是碰到周施施跑都来不及,怎么会想和她扯上关系。

      “你是需要我佐证吗?”他放下手机,有些期冀。

      “不用了,我有其他的人选,我只想要那张能证明她动手的处分书。”白榆冷漠的拒绝掉,关于过去,她不想任何一个人。

      罗诚沉默一瞬才开口:“我知道了,我会和教务处那边说的,但是要明天才能给你,他们今天不上班。”

      “那我明天下午这个点再来找您。”

      白榆拿回手机,带着顾曜知往外走,自始至终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加。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公道,周施施那张处分书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她。

      顾曜知第一次走进她的过往,可是掀开的每一角都在告诉他,白榆那些年过的很不好。

      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也不知道刚刚那个人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出了校门,白榆放松下来,挽着他的手笑笑:“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我带你去我的世界上看看。

      出租车停在一栋崭新的建筑前,白榆站在那里一脸惘然,原来她真离开了这么久,久到福利院都拆了,往昔不复。

      福利院倒闭后,政府就接手了这块地皮,在前两年改成了市图书馆。

      她的过往就这样消失的荡然无存。

      白榆有些落寞的站在一旁,眼尾耷拉着。

      也好,没有了也好。

      顾曜知隐约将这里猜了出来,伸手揽住了她的肩。

      “其实这里以前是福利院。”她轻声说:“你知道吗,从前我很讨厌这里的,可我不得不承认,这里确实是我的第一个家。”

      她在这里成长,在这里扎过根,从稚气孩童到小小少女。

      她生命中第一个拥抱,读的第一本书,获得的第一句夸赞都来自这。

      她在这里学会了生存,也学会了分别。

      白榆在福利院倒闭以前,一直不知道自己对这里是什么样的感情,情感总是纠葛复杂的,小小少女看不懂自己的心。

      可是她坐在车里离开的时候还是偷偷哭了,她没有看见院长妈妈最后一面,她没资格拥有那些老照片,她就像是一个小物件,从一个地方运到了另一个地方。

      它们都是福利院,可不是她长大的那一个。

      院长妈妈在的时候常说他们所有的孩子都是一家人,是兄弟姐妹,白榆从前是不屑的,但那天,她还是感受到那种分别的痛苦,疼痛桎梏着心脏,一点点将过往从她的心里剥离。

      刚去新福利院的时候,她总是晚上偷偷哭,偷偷跑到门外坐一整夜,可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举动,她已经是一个大孩子了,没人会关心长大的小孩是什么样的,反正是不会饿死的。

      这是福利院小孩长大的命数,过了不懂事的岁数,仁至义尽,后面全靠你自己,无人可助。

      他们就像是雏鹰的第一次学飞,只能努力着扇动着翅膀,生死全在自己掌控。

      没有什么是经久不变的,是她自己记了太久,有点舍不得罢了。

      风吹树梢响,白榆像是被才想起,指着门前那棵苍郁大树松了口气,终于寻得了过去一点踪迹:“院长说她就是在那里捡到我的。”

      就在立夏的前一天。

      她像是找到了归属的安稳感,接着说:“她说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起了很多红疹子,院里用了个土方子给我治,里面有一味药材就是地榆。”

      “我跟着院长姓有了名字,她把第二天作为了我生日,说算新生。”

      “所以我上次其实没骗你,立夏那天真不是我生日,我也不知道我生日是哪一天,白榆,也不是星星的意思。”她终于把所有说了出来。

      顾曜知凝思片刻:“也许她知道呢,那么多药材,她只选那个榆字。”

      也许她也觉得你是星星送来的珍贵礼物,所以才用了那个榆字。

      “真的吗?”白榆从没想过这一层,只是听那些阿姨常这样说,就记住了。

      可是真假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爱的那个人怎么理解。

      “不然呢,你什么时候听我说过假话。”顾曜知一脸郑重,重复道:“她一定是知道才这么给你取的。”

      她不怀疑顾曜知的爱意,真假她都信。

      白榆嘴唇弯起一抹浅笑:“那我给你讲讲后面的故事吧。”

      “十四岁的时候这里倒闭了,我被送去另一家福利院,但那里对我来说印象并不深,十五岁我去二中读书,军训的时候认识了周施施,我们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可那都是假的,周施施其实很讨厌我,从报道开始那天就讨厌我,她知晓关于我的一切,却在我面前装作毫不知情。”

      白榆说到这情绪涌上来,指尖用力捏到了充血:“但我以为是我欺骗在先,所以我变得很听她的话,可我渐渐变得越来越乖戾专横,我控制不住脾气,控制不住揣测别人,所以我想逃离周施施。”

      “可以不说的。”顾曜知不忍再听下去。

      “不,我想和你说完。”她说:“可我没成功,她盯上了我,从高一到高二,她一直都在我身边。”

      “后来我就感觉熬不住了。”白榆停顿了下将那些打骂一笔带过,只留下哽咽的声音:“他们明明都知道的,可是没有一个人帮我。”

      班上的同学没有,宿舍的阿姨没有,罗诚也没有。

      她成了一座孤岛,周施施在她身上奋力刨坑,尘土飞扬,每个人都看见了那些伤疤,每个人都嗅见了那些尘埃。

      可每个人都假装视而不见。

      顾曜知心口像是被揪紧似的疼,身上的气血被人一点点抽空,如梦初醒。

      被白榆轻描淡写略过的那两年,她都在孤立无援的被周施施欺负。

      她说她熬不住了,所以她写了一封绝笔信寄到远方。

      他早该知道的,他发现的的这样迟。

      顾曜知嗓子低哑的说不出话来。

      白榆眼圈有些发红,尚未汇聚成眼泪,只是呢喃着在发泄:“我恨他们,我恨周施施,我讨厌她的父母,他们说——”

      “他们说我是有爹生没娘养的孩子。”

      那是她第一个被击垮的瞬间,她在周施施面前露出破绽,从此溃不成军。

      “顾曜知,你说的没错,其实我真的有点笨。”她抬起头,眼神那样空洞,明明有那么多种方式,可她偏偏选择了最极端的那一种。

      她不是想着自己死,就是想着带周施施一起死。

      顾曜知红着眼睛,愧疚的不知所措,该死的,他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鬼话,他甚至没有一点印象。

      “不是那样的。”他慌乱的连不成句。

      “我收回我说的话,白榆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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