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星》祈雪冬眠

35、碎星星

　　楼道的灯光幽静倾照。

　　“顾教授？”顾曜知嗫嚅着开口，“为什么突然这样叫我？”

　　“那不是以前不知道嘛，现在知道了当然要尊师守礼。”白榆避开他的眼光，没法再用以前那种心理对他，他比她还要大两岁，又是母校的老师，她一下子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所以呢？你现在又准备把我的位置从邻居换成以前学校的老师？”顾曜知几乎咬牙切齿。

　　“尊师？白榆，我算你哪门子老师，你毕业的时候我都还没进学校，还有，我研究生不收跨专业的，你成不了我的学生。”

　　“我没想跨考，太难了。”她嘀嘀咕咕的回，没敢大声，她一个学新闻的，要考也是考新传的研究生。

　　顾曜知看着她思考的样子被气笑了，“你既然没想当我的学生，也不是我的学生，为什么突然这样叫我？”

　　可他说完又放软了姿态，想起是自己上次装醉骗她在先，“你是因为上次我装醉骗你那件事，所以生气吗？”

　　白榆瞪大清凌凌的眼睛朝他看，他那样正经的人，竟然还会做这样的事。在她心里顾曜知是一个很守旧的人，两个人仅有的那几次亲密接触，基本上都是她先给的信号，他才继续下去，哪怕是她喝醉了也从不逾矩，她压根就没怀疑过他。

　　“没有生气。”她说。

　　“那你为什么又想和我划清距离。”顾曜知有些不解。

　　白榆说不上来只是心里有些别扭，她没有觉得自己不好，老天给了她一副烂牌，她已经尽力打到最好，问心无愧。

　　她喜欢自己的工作，愿意付出所有的热爱和激情，也堂堂正正的赚每一分钱，努力又认真的活着，可这个世界衡量事物的标准并不是这些，是钱权，地位和人脉关系。

　　那些东西是她和顾曜知之间的隔阂，是越不过去的高山，她不喜欢攀登，她想走坦途的大路。

　　‘穷学生’顾曜知是她可预控的，他们都有过不愿提及的人生至暗时刻，为生活困苦过，被命运抛弃过却依然顽强的继续生活，那才是和她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

　　教授顾曜知是不可控的，那些履历代表他的生活轨迹、成长经历，他的人生看起来很顺遂，顺遂到有些刺痛她。

　　他们的视线像两队军马，无声的在空气厮杀对峙，首先败下阵的是顾曜知，像是妥协，“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我不想和你做什么邻居，也不想成为你的老师。”

　　“我只是想你爱我。”

　　那些话终于摊开在灯光下，明晃晃的真心，一片坦诚。

　　白榆明白的，她怎么不明白。

　　她只是觉得顾曜知太好了，而她转不过弯来。

　　以前的老师也这样说她，说她是个死脑筋，都高二下学期了还非要从理科班转到文科班去。

　　她不听，态度强硬的就是要转，还从学校宿舍搬了出去一个人住着。

　　学校附近的租房总是额外贵一些，哪怕是平洲那个小城市也不例外，价格贵她就一家家问，房东看她年纪小故意提价，她也不敢去砍价，一个人顺着学校门前末班车的路线，一个站一个站的沿街走过去问，直到找到那个诚心给她租房的人。

　　房子在一个安置区一楼，所有区域加起来才刚超过十平方米，只要一百一十块钱。门前永远有脏兮兮积水，玻璃窗都是烂的，只能糊报纸挡住寒风，她也一根筋的住下，骗自己说夏天住这里还可以省一笔电费。

　　但还好，她的死脑筋是适合文科的。

　　可惜。

　　不适合感情。

　　面对顾曜知的话，她总是笨嘴的，一到他那，是词汇也匮乏了，语句也不成段了，她想自己绝对不能采访他。

　　白榆说不出来什么，但她又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可是她还没等发声，顾曜知就打断了她，像是更害怕她真的会说出点什么来，让他失望。

　　“不用急着给我答案，就算你现在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的，你有很多时间去仔细想想。”

　　“晚安，白榆。”

　　其实这个世界上的胆小鬼很多，顾曜知也是一个。

　　白榆是个听话的孩子，她真的有听顾曜知的话去认真想，与之并行的，还有那些埋藏在她心底的恐惧，都需要一点点去克服。

　　--

　　五月的中上旬，以钩卷云为信号，黎川市又进入了雨季。

　　天气的改变总伴随着信号，这也是白榆想成为气象记者的一部分理由，她不喜欢未知的东西。

　　未知代表着冒险，代表着意外，代表着突变。

　　那些往往是猝不及防的、没有预兆的，当它们来临的时候，极大可能伴随着痛苦的改变、成长和领悟。

　　她喜欢抬头看，天空中全是信号，太阳出现大光晕意味着会有大风，乌云变大变黑意味着雷电，不停的闪烁的星星意味阴天。

　　这些都是信号，让白榆安心的信号。

　　宁宁把去天心山当做了一次出行游玩，乐此不疲的买了很多的东西，年纪小的人总有无限的精力去设想。

　　“姐，你说这只唇釉怎么样，春夏新款。”宁宁把手机递给她，很漂亮的蜜桃色。

　　“挺好看的。”

　　宁宁受到肯定，满意地下单，“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看的，在一个美妆博主那里种草的，看她涂上去人都显白了一个度。”

　　“叫什么‘有首施’，你听过吗？”

　　网络红人层出不穷，白榆只知道最头部那几个，她对这些兴趣不大，也没关注过谁。

　　“就是这个，姐，我觉得这个红棕色还蛮适合你的。”宁宁把手机递过去，没放出声音，屏幕上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孩正在嘴唇上口红试色。

　　白榆扫了一眼，脸色微变，手无意识的攥紧了起来。

　　“她最近还蛮有流量的。”宁宁说，“我关注她的时候，她还在国外留学，才十几万粉丝，现在都快两百万了。”

　　“我听隔壁棚里说，台里准备搞个美妆的综艺节目，不知道会不会请她。”

　　白榆努力把视线回归到电脑上，尽量淡然道：“看台里安排吧。”

　　“其实我觉得可能性挺大的，最近她发展势头挺猛，年前还得了个什么美妆奖。”宁宁很快又被其他口红色号吸引，开始去找链接。

　　白榆感觉心里有道口子，正在呼呼的往里灌风，拿起手机才发现今天好像是新一期《开学啦》的录制，她踌躇着最终还是决定过去看看，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顾曜知那期。

　　自从上次说完，两人其实有三四天没见了，不知是不是临近暑假的原因，他好像格外忙，有时候白榆加完班到家，等她快睡了，另一边才传来关门声。

　　其实更多时候，白榆感觉顾曜知是在躲着她，比起她不说，他好像更害怕答案的到来。

　　她找了好一会才找到七号演播厅，里面安排了一些中学生听课，时不时传出一些笑声，一个学生正在描述自己对宇宙的理解。

　　她大学时也偶然看过一本关于宇宙的书籍，叫做《秘密》，秘密指的是宇宙吸引力法则，说一直想就想着就会得到心中想要的东西，与那本从芷溪寄过来的书有异曲同工之妙，总的来说就是宇宙会帮助你实现愿望。

　　第一条是向宇宙发出信号，提出要求。

　　她好像还从未发出过信号，白榆边想着边找位置落脚，顾曜知突然落入她的视线之中。

　　温柔的束光打在他深色的西装上，身姿颀长，他的目光是冷静沉稳的，也是让白榆陌生的。

　　她脚步滞了一瞬，而后悄悄站在了一个角落里，阴影可以笼罩住她，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舞台的一半。

　　“那顾教授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天文知识，可以分享给我们现场的小观众呢？”

　　顾曜知接过话筒视线不经意的扫了台下一眼，有些意外停在某处，“有。”

　　白榆站在原地没动，无法从那双淡定自若的眼里挪开，霎那时心跳突然加快。

　　“天文学里有一个很浪漫的定理，叫庞加莱回归。”顾曜知收回视线。

　　“宇宙爆炸之初产生了最早的原子，这些原子组成了最早的星体，而后开始有了生命，所以我们也曾经是恒星的一部分，是宇宙里最小的星星。”

　　“两颗星星在封闭有限的系统中，虽然作为微小的原子四处飘荡，但在经过足够漫长的时间之后，必然会回到其无限接近初始位置的时候，尽管这个时间的长度远远超出我们所能想象的时间，但是它必然会实现，这样一个周期就称为庞加莱回归 。”

　　他突然侧过头又定定的看着白榆，“原子是永远不会湮灭的，所以无论错过谁，不论距离多远，在下一次庞加莱回归的时候，他们都必然会再次重逢。”

　　“这是宇宙的信号。”也是我的信号。

　　他们的相遇是必然的结果，就算分开过，他们也会在同一片星空下再次相逢。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是那样缓慢，他们隔着人海中看着彼此，此刻心跳同频。

　　这是一场无声的告白，唯有两人知晓。

　　白榆突然想起十六岁的最后一天，她在天台上仰望天空，阳光穿过云层落在掌心，那时她抓住了一束光，现在依旧要向着光走去。

　　她终于察觉，其实从目光对视的那一秒，自己就已经开始向宇宙发出信号。

　　名为。

　　——顾曜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