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饲养日记》Schilling

28、Happy Ending

　　“你确定要在大白天出门？”
　　原本是计划晚上出门的，但家里的存粮告急，谢灵不得不提前出门解决一下他的温饱问题，而恢复自由身的路德维希便想跟着他一起出门。
　　虽然今天是阴天，太阳被层层叠叠的云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用不着担心阳光直射，但是毕竟是白天，总得提防一下紫外线什么的吧。
　　路德维希戴上连帽衫的兜帽，兴致勃勃地说：“我都穿成这样了，不用担心的。”
　　他终于穿上了谢灵准备已久的运动套装，看起来清清爽爽的。话说他这身材，感觉可以直接去接广告代言了。
　　可是现在已经是六月了，街上应该很少见着长袖长裤全副武装的人吧，况且对方还是个一米九的男性，这也太显眼了。
　　但看见路德维希兴味盎然的模样，谢灵也不想扫了对方的兴，打开抽屉拿了两只口罩，撕开包装，递给了对方一只。
　　“把这个戴上。”
　　对方扫了一眼，直接就挂上耳了。
　　“等下等下。”谢灵赶紧拿过口罩，翻了个面，重新把两端挂到对方的耳后，拉开口罩的褶皱，压紧了上侧的金属条，“这才是口罩正确的佩戴方式。”
　　“知道了。”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只余下一双笑盈盈的绿色眼睛，忽闪忽闪的。
　　好乖啊。
　　奇怪的感觉。

　　虽是阴天，气温却不低，有些闷热，从车窗外灌进来的风却是凉爽的，怕热的谢灵便没有开空调。
　　路德维希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高楼大厦晃眼而过。
　　时隔多年，再次出门时世界已经天翻地了，想必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新奇且陌生的。
　　不知道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他会不会有些紧张，想到这里谢灵打开了车载音乐，切掉了流行音乐，换了首对方熟悉的音乐。
　　刚听到前奏，路德维希便讶然转头，有些惊喜地看向谢灵。
　　“贝多芬。”
　　“嗯。”谢灵微微一笑，“经典永不过时。”
　　路德维希不禁莞尔，点头说：“是的。”
　　刚从棺材里爬出来时，他生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近70年，他好不容易融入了20世纪的新世界，却被阿斯蒙蒂斯打断了。而这次出门距离上一次又隔了80余年，恍然间竟已是21世纪了。
　　他总是与这个世界脱节，赶不上时代的更迭，格格不入。即使他通过互联网基本上了解了如今这个世界，亲身接触时他还是会觉得无所适从，难免紧张。
　　谢灵的体贴总是这样细致入微。
　　钢琴曲接近尾声时，正好到了商场，谢灵把车停在了地下车库，领着路德维希乘电梯进入商场。
　　今天是工作日，商场里冷冷清清的，也不用担心从头裹到脚的路德维希太过引人注目。
　　这个商场挺大的，稍不留神就会迷路，谢灵担心初次出门的路德维希找不着北，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对方的手。
　　直到超市售货员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时，他才惊觉这样牵着手恐怕会惹人非议，毕竟国内还是有一大部分人的思想比较保守……
　　可路德维希紧紧握着他的手，他实在不舍得松开。管他的，反正戴了口罩，谁也不认识谁。
　　于是，二人牵着手买菜，牵着手结账，牵着手回到了车里，这才不得已松了手。
　　这感觉就像是热恋期的小情侣，时时刻刻都要粘在一起，仔细一想，还真有些难为情。
　　地下车库凉飕飕的，谢灵却突然觉得有点热。

　　两个月前的谢灵绝对想不到两个月后的他会惬意地躺在沙发上，等着一只吸血鬼为他端上晚饭。
　　尽管这只吸血鬼缺乏品尝人类食物的味觉，但谢灵却莫名地相信对方的厨艺，依据是他尝过对方煮的蛋花粥以及水饺。况且，路德维希今天准备的是牛排和意大利面，这西餐可是他的本家菜，总不至于出太大的差错吧。
　　确实没出差错，卖相和味道都还不错，只是量太大了，完全超出了谢灵的食量。
　　但是，盛情难却，在路德维希热情且期待的注视下，只能硬着头皮慢慢吃，吃一会儿，歇一会儿。
　　好不容易空盘了，路德维希心满意足地对他说：“谢灵，我以后天天给你做饭吃。”
　　“好……”谢灵实在不忍拒绝，默默地嚼了两片健胃消食片。
　　这顿吃太多了，腰都弯不下去，他只好继续窝在沙发上，等着胃里的食物慢慢消化。
　　路德维希正在厨房里洗碗，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水流声与瓷器碰撞声，谢灵忽然觉得这栋“鬼屋”有了一种“家”的感觉，让他找到了归属感，令他无比安心。
　　爷爷去世后，谢灵觉得自己彻底成了一个没有家的人，他居住的地方只是“房子”而不是“家”，里边不会有备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等待他回来的家人，没有欢声笑语，只有一片死寂。
　　现在，不一样了。
　　手机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谢灵拿起手机，顿时僵住。
　　“谢灵，你妈妈情况不太好，你能过来看看她吗？”
　　父亲的短信，客气且疏离。
　　半晌，谢灵才回过神来，捧住手机，输入框里的光标闪动着，他却不知道回复什么才好。
　　“情况不太好”是什么意思，她生病了吗，还是出了什么事故？
　　回想起来，最后一次见到母亲还是在四个月前爷爷的葬礼上，那时她还好好的。
　　爷爷离世的前一天，还在和谢灵喝酒，吹嘘自己当年斗酒的光辉事迹，神采奕奕的，他没想到这会是最后的晚餐。爷爷年纪大了，器官衰竭，是在睡梦中去世的，走得很安详。
　　那天早上，谢灵喊爷爷起床吃饭时，还以为他只是睡得太沉了，凑近了才发现他已经没了气息。
　　这么些年里，他主动给父亲打的第一通电话就是告知对方爷爷的死讯。
　　爷爷的丧事由作为独子的父亲一手操办，他则默默地在一旁协助，他们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像一台由程序指令驱动的机器。回娘家探亲的母亲姗姗来迟，入殓时才现身。
　　这是在离家数年后，他与母亲的第一次见面，她苍老了许多，但气色很好，不像以前那么病态憔悴。
　　其实，他并不恨母亲，他是想念母亲的。
　　那天，他鼓足勇气主动向前想和她打声招呼，还未开口，母亲却躲开了他的视线，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儿子”，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他放下半抬着的手，凝望着母亲匆忙离开的背影，平静地说：“没关系的，妈妈。”
　　真的，没关系的，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从入殓到出殡的几天里，他再也没有靠近母亲，也不再看她，陌生得仿佛从未相识。
　　谢灵低着头，输入框里的对话反复编辑了几次，最终发送了出去。
　　“她怎么了？”
　　父亲很快打来了电话。
　　“躁郁症，住院了。”父亲接着说，“这几年一直在吃药控制，病情也一直很稳定，不知道怎么突然严重起来了。我后来仔细想了一下，好像是前几天他在你房间待了一会儿，然后情况就不太对了，她一直在哭，一直说对不起，接着就开始摔东西，弄得家里一团糟，自己还受了伤。
　　“爷爷的葬礼后，你妈妈一直想试着跟你和解，她经常在你的房间前徘徊，却一直没进去。你的生日不是快到了吗，她大概终于下定了决心，打开了你房间的门，我也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还是发现了什么，然后就这样了。我想，这应该和你有关吧？”
　　谢灵没有回复，失神了片刻，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路德维希刚好洗完碗过来了，顺手拾起了地上的手机，递给谢灵，却见对方神色异常，忙问：“怎么了？”
　　谢灵拿过手机，盯着黑屏，思考了好一会儿。
　　“我爸想让我……和我妈见一面。”
　　“嗯……”路德维希若有所思，靠近谢灵坐在了他身边，“你要去吗？”
　　“我不知道。”谢灵深深地叹了口气，往前一倒，轻靠在路德维希的肩上，“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该和她说些什么……每次我想前进一步，她就会把我推得更远。我真的不想恨她，可是我……做不到，我好讨厌我自己……”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路德维希的手背上，他抬手摸摸对方的脑袋，柔声说：“谢灵，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说法，作家笔下的每一个主角都是自己影子？”
　　“嗯。”
　　“就是说，作家笔下的角色或多或少都会有带有作者本人相似的特质或者经历。谢灵，你知道吗，其实我把你写的所有小说都读了一遍，然后我发现你的每本小说都有几个共同点。”
　　“什么？”声音依旧闷闷的。
　　“你的每一位男主都有一个破碎的家庭，在这个破碎的家庭里，父亲是缺位的，母亲则是疯狂暴力的。尽管如此，男主们依旧保持着勇敢善良的品格，坚定地与非正义的一方作斗争。你的男主们每次打架时都很拼命，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虽然是为了正义而献身，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其实带有一种悲观的自毁倾向。”
　　好像确实是这样，难怪他的读者会说他的作品同质化严重。
　　“同时，每一位男主都配有一位温柔体贴的女主，你常常把她们比喻为生命里的一束阳光。每当男主在面临生死抉择时，他往往会回想起与女主在一起的美好记忆，选择了活下去。尽管命运悲惨，但你的主角在最后都会得到救赎，达成完美团圆的结局。”他顿了一下，“谢灵，这也是你真正想给自己的结局吧？”
　　真正的结局……
　　谢灵是从高中开始写小说的。他和父亲有一点很相似，在母亲的问题上都选择了逃避，父亲在现实中逃走了，而他则逃进了自己编造的小说世界里。
　　在这个世界里，他每晚经历的噩梦成了纠缠主角的魑魅魍魉，而强大的主角终会战胜鬼怪。纵使家庭不幸，命运多舛，主角最终都会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幸福快乐地活着。
　　是的，这是他想要Happy Ending，但是他做出的一切选择都把他推向了Bad Ending。
　　谢灵不自觉地抱紧了路德维希，脑袋深深地埋进了他的怀里。
　　“我很害怕。”
　　“怕什么？”
　　“我害怕她再次把我推开，我会后悔去见她的。”
　　“谢灵，你去了也许会后悔，但不去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的。”路德维希黯然一笑，“趁她还在，不要像我一样。”
　　“嗯。”
　　那就……再试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