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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维克多 ...

  •   路德维希第一次见到维克多是在一场小型画展上,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画家在自家办的画展,不用门票,也不花钱,谁都可以进去参观。
      那时,他在定居英国的表哥家做客,因为受不了酒会的噪杂,他寻了个机会独自溜了出来,在伦敦的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
      这是他第一次到访英国,这里的天气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阴雨绵绵,冷得发紧。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他便冻得手脚冰凉,只想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风,暖和暖和,却又不想回家。
      这时,他发现了这户正在办画展的人家,走了进去。
      一进门,他便撞见了正在赏画的维克多。对方听到动静也转过了头,看见了他。
      那是一双湛蓝的眼睛,碧空如洗的纯净蓝色,而它的主人却有着一头黑色的卷发,这让路德维希印象深刻。
      于是,他和维克多一起逛完了这个画展,成为了朋友。
      这是他在英国度过的第一个夏天,几乎每天都在和维克多到处闲逛玩乐,最常去的地方是伦敦郊区的一片森林,维克多称之为“湖畔森林”,大概是因为这片森林正好围绕着一方湖泊。
      路德维希不知道这片湖泊从何而来,也不清楚森林真正的名字叫什么,一切都由着维克多,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片森林像是一片无主之地,人迹罕至,只有一条狭窄的小道,蜿蜿蜒蜒地通向森林边缘的湖泊。
      维克多说这条路只属于他,因为这是他一遍一遍走出来的。他们时常会骑着自行车,顺着这条小道无所顾忌地穿行在森林里,比赛谁先到达终点,通常是维克多赢得比赛,输了比赛的他就要负责摆弄画架和各种画具,方便对方写生作画。
      路的尽头是他的秘密花园,湖边的草地上盛开着各种不知名的野花,杂乱无章,蜂飞蝶舞,他却觉得美极了。
      不同于花园里精心修剪的繁花,这里洋溢着一种野性自然的美,没有束缚,没有条条框框。
      路德维希有时会想,也许维克多并不是喜欢这里的风景,而是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
      维克多的父亲似乎是一位伯爵,拥有一座位于伦敦近郊的豪华庄园,他们一家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但维克多并不相信上帝,所以他和家里人的关系并不算好,仅仅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他独自住在伦敦,辗转于各个朋友家,除了必要的节日问候,从不归家。
      这便是路德维希知道的全部了,毕竟维克多很少提及自己的家庭。
      维克多曾在信里告诉路德维希,他最喜欢路德维希的一点就是“你从不好奇”。他不会主动打听关于维克多的任何事,也不会多嘴追问,是一个耐心且守口如瓶的倾听者。
      事实上,那时候他只当维克多是一个临时的玩伴,的确不好奇对方的身世经历。
      路德维希以为回到普鲁士后,便再也不会与这个临时玩伴有任何交集了,却没想到远在英国的维克多会捎来信件,询问他的近况。
      那段时间,他与母亲的关系闹得很僵,无处发泄,便趁此机会在信里向维克多大吐苦水。
      他把通篇的抱怨寄了过去,本以为萍水相逢的交情只值几句随意的慰问,收到了是却是满纸的真心话,没有一句敷衍。
      维克多在信里谈到了自己强硬且傲慢的母亲,在他的印象里,母亲似乎从来没有对他笑过,只有在祷告时才会露出柔和的表情。他喜欢画画,尤其喜欢画风景,生日时母亲却送了他一副圣母画像。而他的父亲忙于政治,鲜少归家。
      他羡慕路德维希练琴时有母亲的陪伴与教导,他的母亲从来没教过他弹琴或者画画,甚至没来看过一眼,把这一切都交给了他的家庭教师艾略特。他卧病在床时,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他除了仆人,就只有姐姐和艾略特,母亲来看他时只会握着他的手说“上帝会保佑你的,我可怜的孩子”。
      这让他既失望又绝望,因为他无法撼动母亲的信仰,甚至连自己的信仰都无权选择。
      路德维希与维克多保持着不间断的通信往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路德维希唯一交心的朋友。在他与母亲彻底决裂后出走英国时,是维克多接济了他,为他打点好了一切,让他得以顺利入学剑桥。
      从这时起,他便认定了这个朋友,维克多是他此生的挚友。
      大学期间,他为了向母亲证明自己,不再耽于吃喝玩乐,大多数时间都在读书学习,余下的娱乐时间基本上由维克多来安排。
      可惜剑桥镇距离湖畔森林太远了,他们只有在假期时才会去那里,一待就是一整天,维克多在湖边写生,他躺在草地上看书。他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1871年。
      这一年,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在凡尔赛宫加冕为德意志皇帝,第二帝国的成立正式宣告了德国的统一。他收到了父亲的来信,准备启程回国参加庆典。在他出发的前一天,维克多提出要为他饯行。
      那天是满月,他与维克多乘坐的木舟滑过康河,撑船的长篙搅散了水中的圆月,波光粼粼。春日的樱花不知从哪儿飘了过来,洒在水中,落在他的身上。
      他还未离开这里,却已经开始想念这里的风景。
      维克多举起酒杯与他碰杯,玻璃的碰撞声在安静的夜里分外清脆。那天他们喝了很多酒,相互搀扶着回到了宿舍楼,但维克多却没有进去,忽然问路德维希:“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所有人都反对的决定,你会选择支持我吗?”
      “我当然会!”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告诉对方,“维克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常的承诺。
      “那就够了。”
      维克多微微一笑,拥抱了他。
      他没有料到这是他与挚友的最后一次拥抱。

      由于论文出了问题,路德维希只在德国待了一个星期便匆匆回到了英国。
      他提前给维克多送了信,但当他抵达英国时,维克多却并没有一如既往地赶来迎接他。他以为是寄信的时效太慢了,也许维克多还没收到信,索性直接回到了学校,打算给维克多一个惊喜。
      然而,维克多的宿舍空无一人。他窗前的铃兰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明显是疏于照料,这不像他的作风。
      他询问了隔壁的校友,对方告诉他:维克多生病了,前几天被家里人接回去养病了。
      他依稀记得维克多家庄园的地址,本打算驱车前去探望他,却被导师叫住了,只好改日再去。导师几乎推翻了他的论文,直接叫他重新写。
      那几天他闷在宿舍里没日没夜地写着论文,根本没有心思去想维克多的事。
      他的宿舍在一楼,时常有人从窗外经过。之前维克多不想绕道走正门时,就会翻窗进来。他忙于论文,不想被人打扰,索性关了窗,拉了窗帘,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这天夜里,寂静的宿舍里忽然响起了清脆的敲击声,是有人在敲他的窗户。
      “路德维希,路德维希。”
      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连忙翻身下床,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维克多苍白憔悴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他来不及多问,赶紧拽着维克多的胳膊,把他拉进来宿舍里,以免被人发现。
      路德维希警惕地合上窗,担忧地问:“你不是在家养病吗,怎么大半夜跑回来了?”
      “我逃出来的。”维克多一脸紧张,脸上毫无血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小声点,不能让他们发现我。”
      路德维希满腹疑惑,压低声音问:“逃出来的?从你家里逃出来?他们又是谁,你父母吗?他们在追你吗?”
      维克多呼了口气,小声说:“可以先给我倒杯水吗?酒也行。”
      路德维希起身为他倒了杯水,递给了他。
      维克多伸手接过水杯,那只手不停地颤抖着,杯中的水洒了好些出来。
      路德维希以为对方是因为穿得单薄才冷得发抖,忙不迭地把毛毯扯了过来,披在了他的身上。维克多拉紧毛毯,带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现在也只有你还会关心我了。”
      他挨着维克多席地而坐,叹了口气问:“我不在的这一周,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维克多做了个深呼吸,轻声说:“我和喜欢的人告白了。”
      “哦?”路德维希立马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说,“让我猜猜,你喜欢的人不是天主教徒,你母亲无法接受一个异教徒作为自己的儿媳,所以极力反对,让你禁足思过?”
      维克多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差不多。”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路德维希沉思着,“要和她一起私奔吗?”
      他看着路德维希一脸认真的表情,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他……我被抛弃了。”
      路德维希哑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好友,思索了半天才开口:“要不等我毕业论文完成了,你和我去德国住一阵子,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去那儿看看吗?”
      维克多正要回答,却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打断了。
      “路德维希,开门。”是教长的声音。
      大半夜的,教长怎么来了……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犹豫着是否要去开门。而维克多拽着他的衣袖,坚决地冲他摇了摇头,他立马意识到这一定和维克多有关,便待在原地不作声。
      但是,隔了一会儿,路德维希听见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他连忙起身,扭头对维克多说:“你快找个地方藏好,我给你打掩护。”
      可门却突然被踢开了,教长带着一群人乌泱泱地闯了进来。
      路德维希顿时愣住。
      人群中簇拥着一位衣着考究的贵妇人,她拢住披肩,向路德维希微微一笑,言辞优雅:“想必你就是维克多的好友路德维希吧,你好,我是维克多的母亲凯瑟琳。非常抱歉,都这么晚了,维克多还来叨扰你,我这就带他回去。”
      “没有……”路德维希不知所措,却还是下意识地挡在了维克多面前,“维克多好像有些不舒服,让他先在我这儿歇一晚吧。”
      “我想应该不用了,他还是和我一起去医院比较好。”凯瑟琳夫人的目光掠过路德维希,锁在被毛毯包裹着的维克多身上,她声音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毕竟,你病得很严重,你也不希望把这病传染给你的朋友吧?”
      维克多显然被母亲的话刺激到了,站起身大声辨驳道:“我没有病!我什么病都没有!”
      路德维希仍是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状况。
      凯瑟琳失望地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仆从便涌了上来,二话不说把维克多架了起来。
      “放开我!我没病!放开!”他挣扎着,叫喊着,“放开我!我不去医院!”
      路德维希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一旁的教长拉住了,他神色复杂地说:“如果你想给他留下一个好名声的话,就不要掺和这件事了。”
      “什么意思?”路德维希心一沉,感觉事情远比他想的复杂。
      教长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路德维希,别让他们把我带走!”维克多死命地抓住门框,几近绝望地看向了路德维希,“我的朋友,求你了,别让他们把我带走……”
      看着他们一根一根地掰开了维克多发白的手指,路德维希终究是不忍心,想要出手制止。
      而凯瑟琳横在了他的面前,一脸严肃地告诉他:“他真的病了,我可怜的孩子。”
      “到底是什么病?”他困惑不解。
      凯瑟琳顿了顿,淡淡道:“某种精神疾病吧。”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维克多,活着的维克多。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维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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