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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殷梓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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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没想到，普通如我，有一天居然会被我正羡慕的女孩羡慕着。”殷梓蔷扑哧笑道，眼含泪光。
九铿妮看着这位对她而言很特殊的来访者，观察到眼前这个女孩的眼睛里有了一点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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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然吊儿郎当的，但是从小到大，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甄可爱和室友并靠坐在沙发上，缓缓说道。
“小时候淘气总爱闯祸，爸爸妈妈被请家长后也不会过多责怪我，长大知羞耻了，就开始收敛......”甄可爱突然正襟危坐，扭头看着殷梓蔷的眼睛说，“其实很多人都跟我说过，他们很羡慕我。”
“不仅是他们，我也很羡慕你。”殷梓蔷笑笑没吭声，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他们羡慕我有开明的父母，羡慕我好像不用怎么努力学习就能考得很好，羡慕我不仅学习好，体育也厉害，运动会参加比赛，成绩跟体育特长生不相上下，我同学说我文武双全，性格还很容易跟别人相处，简直太完美了......”甄可爱郁郁寡欢地朝殷梓蔷挤出一个笑容，“但我很累！”
殷梓蔷看着甄可爱流露出她从未见过的压抑痛苦的样子，虽不清楚她过往的经历如何，但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可以感同身受。
“我高考发挥超常，踩了狗屎运，考了六百七十多分，居然能上F大，”甄可爱自嘲着，“上了大学，我每天早起抢前排，上课认真记笔记，课下认真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大一下学期，因为我是专业第一，所以被我们院系的科研大组破例录入，我又开始了宿舍、教室、实验室、食堂这样四点一线的生活，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大三下学期，我跟学校申请提前学习大四课程，在暑假前，我如愿以偿修习完大学所有的课程，并取得院系前3%的成绩。”
“大四刚一开学，我就联系好一位带毕设的指导老师，开始做毕设。在做毕设期间，我还找了家企业实习，差不多毕设做完、论文写好了，我的实习也结束了。这时，我发现我没什么可干的了。”
甄可爱无奈地向殷梓蔷摊了摊手，接着道：“我不用上课，我也不想考研考公，更不想找工作，每天干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在宿舍里睡觉，好像要把自己之前缺的觉都补回来似的。渐渐地，我养成了白天睡觉，晚上清醒的作息，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堕落了’。”
“可我真的堕落了吗？”甄可爱不再看殷梓蔷，目光停留在电视墙上，似是自我反思，似是反驳那些说她“堕落”的人，道 ，“我的确无所事事，可我依旧是专业第一，我比他们任何人都快地完成了大学的所有课程，甚至毕业论文和毕业实习都比他们早一个学期做完了，我有充足的时间和理由躺在床上啊，就因为我不再跟以前一样，保持大家眼中所谓优秀的人该做的事，他们就都来批判我‘堕落’，凭什么？”
甄可爱沧桑而又委屈，眼圈通红道：“一直以来，我按照父母老师所期望的那样发展成长，我以为这就是人生，每个人都是这样过完自己的一生的——上学、找工作、结婚、生子、退休、帮儿女带孩子......这就是世俗既定的规则，每个人都在这个规则的驱使下走完自己的生命，可规则是一定不能被打破的吗？”
甄可爱情绪激动起来，她上下嘴唇哆嗦着，“人，不应该是鲜活的吗？千篇一律的人生轨迹，跟那些冷冰冰的机器在一丝不苟地运转着有什么区别呢？”
面对甄可爱一连串的发问，殷梓蔷沉默了。
殷梓蔷想，她大概就是认为甄可爱“堕落”的那帮世俗的人吧，若在六年前，她会毫不犹豫地指责这位“无病呻吟”的室友，可在六年后，她只有一言不发，隐约间，她觉得甄可爱的话像是激得自己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我不想当个按照既定程序设计好的机器人，我想活出真正的‘我’，可什么又是真正的我呢？我不知道！”甄可爱摇摇头，脸上满是迷茫，“大学毕业，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一路上，我见识到了很多人，我听了很多很多人的故事，但回去后，我依旧空虚，找不到方向，我觉得我越来越逃避与这个社会接触了。”
殷梓蔷看着甄可爱苦涩的笑容，心里也一阵酸楚，她何尝不是空虚没有方向、不是逃避接触社会呢？
“小蔷蔷，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你。”甄可爱眼眶兜着泪，带着鼻音道，“虽然你总跟我说，你很倒霉，干什么都一事无成，可是你比我有行动力多了。失业没钱，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去送外卖，要不是你昨晚跟我说你失业很久了，我都没发现，你每天活得都很规律，很积极，我觉得你真的很好......”
殷梓蔷听了动容，也蓄着眼泪，她笑道：“你有没有想过，我的这些不是积极，只是挣扎而已？”
“可你也在挣扎啊，而我只会躲。”甄可爱背过脸，不让殷梓蔷看到自己的一滴泪滑过脸颊，“你比我勇敢多了......”
殷梓蔷看着甄可爱的后脑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眼前这个女孩，自己六次考研、五次考公考编全都失败的经历，她想跟她说，其实自己没有什么值得她羡慕的地方，她所做的种种，不过是身为一个普通人想要生活下去所能做出的本能，没什么了不起的，甚至她也不勇敢，没办法正视过去的失败。
她逃避过——第六次考研她太害怕自己依旧考不上，索性不去考场了；跟妈妈起了争执，她扭头就跑、离家出走，甚至被爸爸妈妈找回来了，她也没有勇气跟妈妈说“对不起”，而妈妈却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失业找不到工作，她想把自己饿死，人死了，就不会痛苦了。
有时候她会想，自己坚持脱产考研的那六年是不是也是一种逃避呢？她固执地认为，本科是找不到好工作的，只有读完研出来，才会有好的出路；她坚持认为，一边工作一边考研注意力太分散了，自己是考不上的。其实她更害怕另外一种可能发生——万一工作时间长了，觉得就这样也挺好，便放弃考研了，然后自己就沦为一个平庸的人......想想她就浑身哆嗦。
大概是不认命吧，还抱着自己能念上研究生的“妄想”，所以妈妈要把她考研的东西都扔掉时，她奋不顾身地要留下它们，甚至不远万里地把这些东西带到T市，即使来到这里，她几乎没有翻开过书页，但看到阳光打在书桌上摞起的高高小书堆，她也会感到片刻安心——她觉得自己真有病！
“你不用羡慕我的，是我羡慕你才是......”殷梓蔷嗓音发涩道。
她没继续往下说，甄可爱看到她的欲言又止后，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甄可爱轻柔地对殷梓蔷说，“我可以羡慕你，你也可以羡慕我，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羡慕的，我们都有羡慕别人的权利。”也有享受别人羡慕的权利。
殷梓蔷听到后，心微微一颤，她听出甄可爱的弦外之音，抬头与她专注看向自己的眼神对视，灰暗的眼睛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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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可以去享受其他人对自己的羡慕。”殷梓蔷左眼的一颗泪滚下来，哽咽着，九铿妮抽出面前的纸巾递给她。
上一次咨询时，面前这个女孩反反复复地说，她很羡慕自己的室友，而自己什么都配不上。九铿妮看着殷梓蔷无奈痛苦的样子，多次想摆脱心理咨询师身份的桎梏，大声告诉她，“不！你不需要羡慕别人！你要相信自己可以配得上这个世界很多美好的事物！”
但职业素养告诉她，不能这么做。心理咨询真正起作用的，并非是咨询师在与来访者交流时频繁爆金句、灌鸡汤，而是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一点一点引导来访者发现自己的内心，找到“症结”，消除或者缓解他们的心理问题。在治疗的过程中，来访者因为与身边人发生冲突，气候变化导致情绪多变，或者生活出现一些变故等，都会让他们的心理问题反复出现，所以很多人一两次的咨询起不到什么作用，还会对心理咨询产生不良印象。
九铿妮尽可能的压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尽量感同身受的安抚好她，引导殷梓蔷探索，“为什么自己会产生‘什么都配不上’的想法？”
殷梓蔷立马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了好多。
她提到面试时，面试官说她的能力跟这个岗位差太多；提到喝醉那次，李时雨送她和甄可爱回去——时雨可真好，两个人闹僵这么多年，再见面还愿意主动跟自己打招呼，而且喝醉时她说“不用你管”自己隐约有印象，时雨被气跑了，但又回来了，应该是担心她返回来的，而自己在清醒后，在甄可爱问及她这个大学同学，甚至听到时雨翻朋友圈相册给室友证明，震惊于她还保留着跟自己的合影时，却没有勇气加回李时雨，她觉得自己不配跟时雨做朋友；她还提到那件没有买下的紫色创驳领西装，因为不敢置信镜中美丽的女子是自己，因为看久自己黑灰系装扮，因为她觉得自己都二十八岁了，什么都干不成，她自卑，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看的衣服......她配不上的可真多啊！
九铿妮听了难受，类似的话她从铿锵嘴里也听过——
九铿锵一战失败，铿妮听说后连忙给姐姐打电话，“没事，现在我还配不上这所学校，但下一次我一定能配得上！”
听着电话里传来姐姐一如既往坚定的声音，九铿妮安心下来，但她万万没想到，这只是铿锵的假装坚强，考研失败带来所有的负面极端情绪的种子已经在九铿锵心中埋下，连同之前错过夏令营、高考的遗憾一起缠绕成密布不散的乌云，灌溉着这颗摧毁一个人向生动力的毒芽，在铿锵意志最脆弱的时候，汲取她体内所有的营养，鸠占鹊巢她的大脑，让她不受控制的从高楼坠落——那么美的人啊，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碎成一片一片的，拾都拾不起来......
卢雨亲眼目睹九铿锵跳楼的整个过程，他看到铿锵从二十楼跳下来摔在地上，身体各处都渗着血，她不是立马咽了气，而是在地面抽动着，她在空中下落时看到了卢雨，眼里满是愧疚，她不想让卢雨这么好的人看到这么可怕的一幕，可是来不及了，地球对重力的吸引让她加速下坠，她重重砸在地上，九铿锵拼尽最后一口气想对卢雨说：“对不起......”
但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卢雨只能看到铿锵睁大眼睛望向自己，一滴血泪从她的眼角飘出，微张着嘴，好像要对他说着什么。卢雨想过去听听铿锵的话，可他过不去——警察和消防员在这时赶到了，拉起警戒线。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从楼下有人发现铿锵站在楼顶的栏杆外报警，到铿锵跳下来，前后不到十分钟，这个小区离警局和消防局都挺远的，接到报警后，警察和消防员立马出动，可还是差了一点点。铿锵站在楼顶时，已经没了求生的欲望，她只想解脱。一心求死的人，是怎么也救不回来的。
很多年过去了，午夜梦回时，卢雨常常回到那个夏天，他去找铿锵出去吃饭，而铿锵满身是血的望着他，这成为困住他的梦魇。很多时候，他会想，会不会铿锵已经去世的这个世界是假的，其实铿锵一直还活着呢，所有的一切只是他做的一个梦而已？
“别傻了！”他自嘲苦笑，“往前看吧，卢雨！”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
失眠很严重时，他会给铿妮打电话寻求帮助。九铿妮早在卢雨一遍又一遍复述当时的场景中，把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的印在脑子里，哪怕她从未见过现场，但在卢雨艰涩地描述中，她凭借着出色的想象力，已经勾勒出那惨烈的画面了。
其实，在铿锵走后的这八年，承受痛苦最深的，可能不是卢雨这个目击者，也可能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而是她的孪生姐妹，九铿妮。
铿妮从未在其他人面前流露出姐姐走后的巨大悲痛的样子，她也几乎“骗”过所有人——不愧是学心理专业的，调节情绪什么的就是比别人快。
亲戚、朋友甚至家人都或多或少有这个想法，每次大家陷入怀念铿锵无法自拔时，都要给九铿妮这个专业人士打电话，调节自己的情绪。九铿妮就像个“吸收铿锵跳楼事件”带来所有负面情绪的垃圾桶，她默默听着大家对铿锵的思念，一点一点地将这些“垃圾”全都吸入进去，等他们说舒坦了，挂掉电话，铿妮再独自默默消化这些“不良反应”，她甚至都没有一个能诉说关于铿锵的人。
吸收这些东西越多，铿妮对铿锵的愧疚越深，她觉得都是自己没有好好关心姐姐才造成这样的结局的。
这些年，九铿妮也在每时每刻地挣扎着。
现在，她要保持冷静，用上自己全部的专业素养，来拯救面前的这个女孩。
作者有话要说： 嗨，好久不见，各位看官，很抱歉，拖了这么多天才更新，一个是最近确实很忙，另一个就是有点卡文了，再就是这两天免疫力有点低，生病了，春天气候多变，容易感冒发热，大家也要注意身体健康啊。
写到现在，才发现写文真的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俺还是想继续坚持下去，感谢每一位点进来的看官（鞠躬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