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途》纸阳

12、第 12 章

　　何淇在很多个无事可做的夜晚试图去分析陈琭彼时的沉默。她清楚地知道陈琭那时虽然闭着眼睛却绝对没有睡着、知道她的苦衷和无可言说的压力，甚至她认为自己知道陈琭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危机感和恨意，可她还是无从知晓所有呼吸里被一笔带过的属于陈琭的那些纠结和情绪，更不提那样一个瞬间里陈琭没能脱口而出的那些思绪。

　　而这本身或许也可以算做是一种隐秘的拒绝。何淇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只是本能地被这样优秀的人吸引，走到陈琭身边又发现原来这样优秀的人也会痛苦也会无力，也有数不清的烦恼和担忧，甚至也和她一样有着俗气的被认可的愿望和难以入眠的自我怀疑的夜晚。可令人意外的是，这一切并没有让陈琭在她眼里因而跌落“神坛”，更没有让她自己觉得自己的所有这些是正常或值得被原谅的。

　　何宏正总是跟她说要她“多像陈琭学习学习”，是很老生常谈的那种语气，何淇自己也知道这个“学习”后面的宾语大概是某种商业的头脑感觉或者处事态度。这些固然是十分有用的、甚至她现下就能受益其中的，可比起它们，何淇更感兴趣的是陈琭每句话和每个决定背后的那些思绪。她很难描述每次“酒后吐真言”的时候陈琭的话语带给自己的震撼。她很羡慕陈琭这样充满棱角的人生——她有几乎完备的认知和观念，所有东西的是非对错在她心里都是明确的。陈琭像个AI一样，脑海里有很多if else语句，似乎所有东西都能直接得出结果。可何淇却恰恰相反。她自认为自己除了社会准则以外几乎没有很强烈的观点，很多时候一个公众号或是一段抖音视频都能让她完全改变自己的观点和想法——她觉得自己只是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更准确地说，何淇认为自己是个始终在寻找一个“正义的”项圈钻进去的人。她希望有人能直白的表地告诉她做什么怎么做、告诉她是非对错，然后自信地说“我说的一定是对的，听我的就行了。”这显然不是一个领导者该有的思想，甚至大有鸡汤说“如果你想要成功，要摆脱的首要思想就是‘听话’”，可那确实是最简单也最省事的做法。她知道陈琭说她应该“自己做决定”是绝对正确的，知道陈琭也确实没有任何理由要把她当作朋友或是姐妹，可这两件事的任何一件都让她不可抑制地焦虑。

　　这不是一段需要去维系的关系，毕竟她们二人都没有主动提出要去“经营”这段无法定义的关系。何淇也不是真的想要陈琭像朋友的姐姐那样和她为了一块喜欢的味道的点心大打出手或是很威风地对着她和小伙伴说“冰棒而已，姐姐请你们吃了”——她甚至觉得这些事情发生在陈琭身上是很荒谬的，因为陈琭一定会把那块点心让给她。

　　她好像只是想要知道更多的“陈琭”，仅此而已。

　　与此同时，陈琭感到一种新奇的无措。她的本意从来不是伤害或是责怪何淇，不论是工作事宜还是那些很多年前的往事。她自己很少为自己的选择后悔，甚至很少去想“如果我当时…会怎么样”，因为觉得没有意义；但现在她确实觉得自己该少喝点酒。每次酒后她对何淇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假话、不是发泄更不是惩罚，可也确实是不合时宜也不够委婉的。说到底何淇也并不该为她的任何不如意买单，更不该因此受到来自她陈琭或者是何淇自己的谴责。陈琭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把这么尖锐这么不该说的话都说给何淇听；但她盘算下来却也的确找不到任何一个人是“可以”听她这些痛苦的，相比起来，何淇甚至也能算是下下签里的上签。

　　陈琭想要道歉，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虽然话不入耳，可即没有辱骂也不算虚假，也没有恶意。只是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实话而已；人需要为这些实话道歉吗？陈琭不知道，只好欲言又止地恢复两个人客气的日常上去。何淇似乎也没有太多的反应，直到她说“我都不是你的朋友。”

　　陈琭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何淇。她想让自己组织一下语言，可坐在办公室里还是第一次什么都看不进去，也没办法组织出一套圆滑而客气的话来化解一二。“没把对方当朋友”似乎是一个很沉重的指控，可这里的“朋友”的阈值似乎又和真正的那种朋友有所不同。生意场里哪怕是泛泛之交，但凡是知道名字有过一两次交谈的都能称为朋友，可陈琭想表达的是那种小学手拉手一起上厕所大学里打着小夜灯骂渣男的那种朋友。这其中的微妙差别陈琭说不上来，只好揣着一肚子的不可言说敲开了何淇的办公室门。

　　“对不起，”陈琭顿了一下，“小淇。那天的话，我不是想说我没把你当成朋友…”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正面称呼过何淇：在外人面前她叫何淇“何总”，在公司内部一般的面对面对话不用加上称谓，所以称呼便被一推再推；可现在需要一个与公司和事物无关的称谓来填充这个句子，陈琭想不出更好的称呼了。

　　“我明白，”何淇也学着陈琭当时的样子轻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我只是有点害怕，对不起。”

　　何淇显然不是应该说对不起的那个，可陈琭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不想用那些求同存异的话术来草草应付何淇的脆弱和痛苦，可又觉得任何话语说出来似乎都是一种伤害。该怎么办呢，她看着何淇桌上那份还是没有签字的接待单，头一次觉得自己笨嘴拙舌。

　　何淇也是头一次见到陈琭的懊恼。大多时候陈琭都是冷静的——这是很奇怪的形容，可何淇觉得就连陈琭的思考都带着眼镜，会条分缕析地飘出一二三来。她深吸一口气，回到桌前签下了那个接待单，然后拿着它轻轻抱了一下陈琭。

　　“谢谢你，”何淇轻声说，“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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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