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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柳梢 ...

  •   次日,言栀在江潜上朝不久后出了房门,本要走了,又折了回去悉心打扮一番,磨蹭了好些时辰,倚靠门柱上的林随意不忍直视,更不敢正眼瞧他。

      “你可快一点吧,打扮成什么样都是一个样,男人还能变女人不成?”

      可言栀并未理睬,相反,仍旧拿着手中的簪子想着如何配那醒狮簪,踟蹰片刻,还是用簪子绾了个最寻常不过的样式。他反复看着镜子,拨弄着发丝。

      林随意看不过去,赶到他的身边:“你这都是好多年前的样子了,还不如你寻常散着发的模样。”

      “你懂什么?之前他送我簪子的时候,我就是这般模样。”言栀撇了撇嘴,但左右看着自己也确实有些滑稽。

      林随意无奈叹气,压下言栀的双肩:“你坐好,我给你梳。”说着,他便拿起檀木梳,解开了他的发带。

      言栀在镜子里窥探他的表情:“没想到你还会梳头呢。”

      “以前在桃花岛药庐的时候,我有四个小师妹。”林随意目不斜视,只专注于手中发丝。

      “你倒是艳福不浅。”言栀戏谑道,刚说完便感到头皮刺痛,林随意没好气地看着他,这才放松了手劲,“都是豆丁大的小娃娃,什么艳福?我看你年纪轻轻便把蟾宫使哄骗到手,你才是艳福不浅。”

      言栀忽而发笑,却不做言语,不消半晌,林随意便梳好了发,干净利落,簪上银簪也不觉得俗气。

      “颜丹鬓绿人,难怪江大人喜欢你。”

      醒狮跟着言栀一块轻摇晃,他轻笑道:“你不用送我去了,去接江潜吧,他下了朝想必是身心俱疲。”

      “他可是蟾宫使。”林随意提醒道,而言栀却已然三步并两步出了房间,去马厩牵马了,一路惹得侍人们纷纷回头侧目。

      “马无夜草不肥,昨晚喂了这么多,你今日可要跑稳一些。”言栀的额与乌云踏雪的头相抵着,好似心灵便能相同一般,翻身上马的动作也日渐娴熟,马背上的是满面春风的少年,他要去会他心爱的人。

      快马行至林间,言栀拿着谢疏林手绘的地图,展开仔细观摩着路线,听见他人马蹄嘈杂,言栀收了地图,看着徐让尘的脸:“徐近侍,你来找我?”

      徐让尘风尘仆仆地赶来,难掩喜色:“向公子问好,本该晚些去相府道喜,但有公务在身,瞧见了公子打马而来便擅作主张来寻言公子。”

      “道喜?”

      “是,舍妹已安然无恙回到兰香舫,听她说还是多亏了言公子照拂,谢大人才未有苛责。”

      原来是这事,言栀不经意也溢出心中喜悦:“安然无恙便好,徐姑娘本就是清白之身,如今也算是不证自清了。”

      徐让尘在马上微行一礼,想要收敛笑意却无济于事:“还请言公子与江大人说一声,莫要对外提及我与徐姑娘的关系,更不要提及此事......这个人情徐让尘记下了,滴水之恩,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好!”

      “还有一物,舍妹让我带给公子。”

      言栀疑惑问:“是什么?”

      徐让尘从袖中掏出一个吊坠,言栀一瞧便知那是兰香舫信物,“她说从前给了公子一个,倘若公子那只吊坠还在,便将其赠与丞相大人吧,倘若公子丢了,拿着这个一样能随意进出。”

      言栀环顾四方,凑近低声问:“徐姑娘有事见我?”

      徐让尘也拘谨起来,轻声道:“公子不必着急,什么时候得空了再去也不迟。”

      一路好景,御街上言栀骋马而过,言栀在路上瞧见了卖橘子的,二话不说扔了几个铜板也拎了一篮挂在马鞍旁,江潜不用早饭便去上朝,想必待会必定会饿了。马蹄急行至兰香舫时,言栀不禁放慢了马蹄,仰望徐辞盈的厢房,只见那窗棂开了一道,便觉得就连兰香舫也重新恢复了生气。

      “柳梢洲。”他点了点地图上的那处标记,出了宣化门不久便能到,他方才走出宣化门便瞧见一身甲胄的赵醒,他同样注视着自己:“言公子,当真是好久不见!”

      “是啊......”言栀失笑道:“我还有要紧事,恐怕不能与将军叙旧了!”

      “约了姑娘?”赵醒调笑道,而言栀在马背上蓦然回首,像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礼貌地笑了笑便走。

      赵醒驻足良久,望他一路扬起风尘,目送他消失视线之外。

      波光荡漾,绿水咬着远方青山,言栀将马拴在长亭,却见有另外一匹白马也拴在此处,“你挪一挪,挪一挪!”言栀下了马,将那大白马往边上推了推,只见他纹丝不动,鄙夷地瞧着言栀,嘴里还嚼着干草。

      言栀气笑道:“还能成精了不成?”他将缰绳又同那白马拴在一处,将白马面前的干草踢到了自家马儿面前,冷哼道:“乌云踏雪才要多吃,你算什么品种的东西?吃了也白吃!”

      不知怎的,那白马竟有些眼熟。

      闹完性子,他转身随着农夫指引,一路辟蹊径,好在有人踏足的痕迹,言栀走得也不全然费劲。但想来是以为那处风景曼妙,多吃些苦也是理所应当,这才格外珍惜脚下的每一步,果然,没有走太久,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此处格外空旷,一边还有涓涓细流,柳梢洲说到底也是湖上小洲,言栀踏足之处往往溅出水来,险些弄湿了鞋袜。

      但是,为何要叫柳梢洲呢?

      言栀不知是否该往深处走去,唯恐江潜找不到自己,又唯恐与他走错了方向,但却又担心等他来了没处赏玩,自己满怀热情地邀他至此,自己却对此处一窍不通,一时踌躇不前,只好盯着脚边的细流淌过,听着细碎鸟语,独自茫然。

      “怎么不走了?”

      言栀猛然回首,只见江潜拂过树枝,从一旁的树林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抱着几个果子。

      “你这么早就到了!”言栀来到他的面前,满心欢喜得瞧着他,连自己什么时候笑出声都不知道。

      江潜的眼波在他身上徜徉,却停留在了那发间的银簪上,醒狮正随着言栀的动作眨着眼,活灵活现,恢复当年的模样,他微微一愣,笑道:“今日事情不多,陛下交代了几句就下朝了,所以我就先来等你。”

      “我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江潜却已然心满意足,心绪不自觉被言栀牵动着,也跟着他傻傻欢喜起来,“我摘了果子,你要吗?”

      言栀接过他递来了果子,红彤彤的模样倒是看上去就可口,却仍旧不服输一般道:“这有什么好的?我给你买了橘子,看着就甜。”

      “是吗?”江潜淡淡一笑:“那请问这位小公子,你的橘子在哪里?”

      低头瞧着自己两手空空,言栀这才晃过神来,惊道:“我忘了......”想必是不想见他失落,江潜出言安慰:“还没饿吧?先放在这,我带你去看看景色,一会逛完了回去再吃也不迟。”

      言栀笑着答应,看四下无人偷偷牵起他的手,与他慢慢踱着步,江潜忍俊不禁:“怎的,平时胆子那么大,今天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准笑话我。”言栀丝毫不同于从前的硬气,约会可不同往日,他一向分得灵清。就好比日日吵架动手的老夫老妻,到了携手同游的时候也依旧会回到当初目成心许的模样。

      他们俩就这般牵着,江潜有意引导着他的方向,而言栀却仍在愧疚当中:“我事先之听他们说柳梢洲风景独特,我还没亲自来过......”

      江潜毫不介意:“就这般与你一同走着,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云雾缓缓似水而过,同玉明净,一晃而过了无痕,柳梢洲在水中央,雾之间,幽深渺茫。水雾粘在言栀的银簪上化成清露,晶莹剔透,江潜察觉后轻轻用指腹擦过醒狮的眉目,仿佛看见了当年互诉衷肠的二人,他也是这般站着,将簪子送入他的发间,而言栀也是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被哄顺了毛的猫儿,屏息凝神观察着自己的动作,又像醒狮那般眨了眨眼,没有一点锋芒。

      “这不是摔坏了吗,曾经找能力上乘的工匠也无济于事......”江潜怜惜道。

      言栀嗫嚅道:“那是他们技艺不精......这里瞧着林寒涧肃的,你冷不冷?”

      江潜笑着牵他往前走了几步:“跟我来。”

      随着江潜的脚步跑着,言栀的脸微微浮起一点红光,到了一处垂枝老树下,江潜将长到垂地的柳枝抬起,同言栀一同钻了过去,却不料柳树后头的景色与之前大相径庭,相反,没有丝毫清冷寂静,反倒是如春日一般盎然,若非水边长满芦花,还当真会让人分不清时令。

      “没想到这里头倒像是桃花源一般。”言栀喟叹道。

      “这便是柳梢洲的出处之一,若非有心,拂过柳梢,是绝非不能看见这其中模样的。”江潜说道,便于他携手共赏美景。

      言栀见不远处有一老树,残存几片黄叶悬挂树梢,靠着江畔,一搜木舟系在树干上。

      “这是桃树,但终究不能四季常青,终岁常开......”江潜怅然道,但生怕勾起言栀强压多日的愁绪,连忙道:“你闻!”

      言栀来不及悲秋,听他的话嗅了嗅,果真闻到淡淡香气,“好香......是桂花?”

      “是。”江潜肯定道:“秋日虽无粉桃,但却有木樨,凉风中送至馨香,比盎然春日里锦上添花的桃树要更为通人情谊。”

      “让我想到了清虚宫的木樨先生,虽说他是个老古板,蓬头历齿的,脾气也不好,但与他相处了这么多年,如今分别,倒有些想他。”言栀点头道,勾了勾嘴角。

      江潜面露不忍:“他原本就是绝壁上盘踞多年的老桂树,受天君点化成仙,如今也辅佐了二十多任月神......”想起他老态龙钟的模样,江潜也跟着担忧起来。

      像是也不愿他见担心,言栀摸上他的眉梢,像是能替他解开愁绪:“木樨先生是个老东西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个模样,棺材打了多少副了,结果棺材烂的比他头发掉的都还要快?咱们可不用操心他!”

      “你啊......”江潜哑然失笑,笑他这张嘴还是这般不饶人。

      言栀干笑两声,突然瞧见一处小涧,便快步跑向前掬起一抔水喝了一口,江潜提着官服来到他的身边,还未说他一句,便听言栀道:“很甜,你不尝尝吗?”

      江潜笑着弯下腰,本以为言栀会再取一抔供他浅尝,却不想言栀弹了弹手上水滴,溅了他一脸。

      江潜的眼睫上都带着水滴,却丝毫没有愠色,瞧着爱人欢笑的模样。

      “江美人好生水灵!”言栀笑声未止,扶着双膝看他,“你怎么不生气呀?”

      江潜无奈笑道:“还想我生气呢?”他蹲下身,替言栀拍掉下裳上沾染的泥。他的爱人虽生不逢时,但自小养在月宫,当该是风光霁月,不能沾染一点污垢。

      “那还有一个原因呢,是什么?”

      “什么?”江潜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问问愣了神。

      “柳梢头另一个出处呢,是什么?”

      江潜恍然大悟,耐心与他解释:“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里夜晚的景致又是另外一种模样,可惜今日还早,到天黑还需要好几个时辰。”

      “无妨,下次我们再来就是了。”言栀已然心满意足了,目光偏向江潜,他正缓缓抬起手,抚摸天际。

      “你看,那是月升的地方。”江潜喃喃自语,好像已经看见一轮皎洁明月悬挂夜空,他伸手触碰,却被另一只手给劫住。

      言栀的话将他拉回现实:“好啊你,大逆不道,竟敢肖想揽月!”

      江潜有一句话埋藏心中多年,始终未曾对爱人提起,也不必说,他的目光能融万年冰雪,他要将自己最真挚灼热的感情带给他,他目光如水,坚定却又温和地对他说:“我已经揽到自己的月亮了。”

      一阵风过,带起了芦花纷飞,飘飘扬扬如雪落,落在了他俩的头上,大抵不需等到冬日,他俩也能共白头。

      江潜将言栀的手攥在手心,字字重复道:“我已经揽到自己的月亮了。”

      他们俩在晚秋里拥吻,柳梢洲的飞絮如雪,共同见证这一句话,这个吻却好像能融化人间的肃杀,然后淌作潺潺流水,同他们一起化。

      他可以不是月神,但他心中只有一轮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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