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酒娘子（美食）》二垚呀

8、前尘事与桃花酿

　　虞兰对先前叶知书定下的亲事她是满意的。

　　顾父当年是叶知书同窗，二人皆是进士及第，入翰林院任职。叶家虽世代经商，叶蓁蓁的爹叶知书早年却是个进士，越州榜首。

　　叶父年轻时一表人才，意气风发，受到先皇重用，侯爷看中他的才学招他为婿。

　　顾父在取仕之前妻子已生下一子，名顾隐。而后虞兰生女，他便兴高采烈地想给俩孩子定个娃娃亲。叶父不是那拜高踩低之人，娶了侯府小姐后二人关系更甚从前，便也答应了。各自交换了生辰贴，此事就此说定，这些年两家也多有走动。

　　可惜好景不长，叶家大哥重病逝世，家业难以为继。作为老二的进士爹爹站错了队，得罪了人。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他玩不来官场倾轧，党同伐异那一套。几度被贬，心力交瘁之际直接辞官回乡从商了。

　　顾父沉得住气，对朝局充耳不闻，专心致学著书。待到尘埃落定时他才开始崭露头角，这些年走的倒算平顺，以翰林学士知苏州知州，此时顾家还未生出退亲的心。

　　说来也奇，叶蓁蓁的进士爹爹官场混的不怎么样，经商却是一把好手。家业在他手上不减反增，近一两年奔着茶马互市的苗头又去了凉州府，月下楼多数时间是叶蓁蓁娘亲在打理。

　　顾父幼年家境贫寒，没有叶家的庞大家业，一个有财一个有权，高门嫁女低门娶媳，这门亲事这么看倒也还算般配。加上叶蓁蓁从小博闻强记，很得顾父喜欢。顾父经常感叹她若是个男子，怕也能混个进士当当。

　　及笄之年两家没急着完婚，中途出了岔子。

　　顾父对亲事半推半就，可未来婆母不是这么想。她原就看叶蓁蓁不顺眼，女子就该循规蹈矩，在家相夫教子，天天抛头露面算怎么回事？还读那么多书牙尖嘴利的，一看就不好相与。与其得个不听话的儿媳，不如换个门楣更高的，反正她也只得“忍让”二字。

　　起先不过是脑子想想，可顾隐确实是读书的料，乡试得了一甲，可急坏了他老母。儿子明年便要春闱了，春闱后便是殿试，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啊？定亲定的也太早了些！叶家曾娶侯门女，我儿难道不可以？

　　野心一旦滋长，便不好湮灭。趁着顾父述职期间她先斩后奏来了趟越州退亲，用的名头嘛，说是虞兰无子犯了七出，叶蓁蓁八字过硬，不单会克自己的弟弟妹妹，还会克家人，还有便是指责叶蓁蓁抛头露面。

　　此事闹挺大，惊动了整个越州城。只是两位家主都不在，生辰贴没要回来，这婚也没正式退。不过闹了这出结亲是不大可能了，叶家也只当这亲事没了，虞兰更是被气的病加重了。

　　叶蓁蓁对此事及其无奈，对方拜高踩低的，这不是她的错吧？结果是她嫁不出去，还有没有天理？什么八字过硬，无稽之谈！她之前又不是没算过，强是强了些，但不至于到克的地步。再说了，生辰贴合过八字，没问题才会定亲，过了十几年难不成八字变了？

　　不过当顾家来退亲的时候，她在迷茫中心底却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及笄就议亲了，她对后宅生活实在没什么好感。她中意的是顾隐此人，而不是顾夫人的名头，更不是顾家的后宅。

　　此事过后，叶蓁蓁对顾隐的印象只剩下一个残存的影子和一个名字。她不是个会反复折磨自己的人，他再好，不是她叶蓁蓁的，还让她伤心，她只当他死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她知道生辰贴的去处，在顾隐手里，连他的母亲都没能从他手上要过来。在退亲一事后，顾隐来过一趟越州，与她偷偷在码头见了一面。

　　那是个秋风习习的夜晚，月色清朗，漫天繁星，河岸码头旁修着凉亭供人歇息。风温柔的吹着她的纱裙，如同顾隐给她的感觉一样——温润如玉，可这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如今让她颜面扫地。叶蓁蓁不知他此时过来做什么，将他母亲的恶言再同她说一遍？于是她懒得出声，看都没看他一眼，双臂环起靠在木柱上。

　　顾隐见她防备的姿态，退后一步对着她作揖，随后道：“我代母亲向你致歉，她……太过无礼。”

　　“顾公子的大礼我受不起。”叶蓁蓁语气平淡地回道。

　　“母亲的心思我全然不知，否则我定会阻拦她。她的心思不是我的心思，我……我不会负你，亦不会退亲的！”他一脸坚持。

　　叶蓁蓁道：“你是君子，可此事你说了不算，我也说了不算。亲本就是我们的父母定下的，他们说退自然也就退了。顾公子此刻说这些，已是无用。”

　　顾隐道：“亲是他们定的，可婚是我们结的，你怎可放手的如此之快？我已修书父亲并劝阻母亲，这门亲事一早该是如何，便是如何。”顾隐质问道。

　　“你还有脸跟我提你母亲，她在月下楼大闹，整个越州府都传遍了！还把我母亲气的卧床不起，这是你道个歉便能过去的事儿吗？顾隐，你未免太过傲慢了！我知道顾家现在比叶家强，但你们也太欺负人了！”叶蓁蓁被他激起怒气。

　　“那是母亲做的不对，她本就是乡间妇人，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礼数。父亲是不会退亲的，你只需忍耐一下，等我过了春闱，便迎娶你。”顾隐很无奈，他是真没料到母亲胆子这么大。

　　“春闱过后你母亲只会更得意，更加看不上我这个商贾之女。“叶蓁蓁白了他一眼。

　　顾隐道：“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不必理会。”

　　“太累了，两家还没结亲裂痕已经有了，之后要怎么相处？婆母不喜欢我，我嫁去顾家能有太平日子过吗？你性子温和，婆母若要生事，你根本拦不住。就像这次一样，你只敢私下来找我，你敢大张旗鼓去叶家致歉吗？顾隐，你承认吧！你不敢！你根本就护不住我！只要起冲突，受委屈的人就一定是我！我为何要将自己置于险地呢？”

　　“春闱考得好，我才有跟他们抗争的资格。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之后不会了。蓁蓁，你等我，我会护住你的。”顾隐已经近乎哀求。

　　“况且，你还有别的选择吗？这么多年的亲事，退亲一事对女子来说本就名声有损，此后你要如何议亲？ ”

　　“是可忍，孰不可忍？那么长的时间，都没能让顾家高看我一眼，还闹到越州来了，你觉得我不该放手吗？顾隐，叶家和顾家早已不是一路人，此后更是越来越远，不如就此忘却，放过彼此吧！你有大好前程，何必念着我不放？” 叶蓁蓁此时已懒得争执，只能劝他。

　　“蓁蓁，你我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妻，我从未想过娶旁人。”

　　“那么从此刻起，你可以想想娶哪位贵女。”

　　“我只想娶你……”

　　“可我……却不想嫁了……我叶蓁蓁要嫁便嫁与将我视若珍宝之人，不论是人，是权，还是财，我全都要。委曲求全的日子，我不想过，亦不屑！”

　　“这话说的当真霸道啊……”

　　“顾隐，你回去吧，再也不要来了。”

　　“你的生辰贴在我手里，没有它就不算退亲，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我说呢，你娘急吼吼来退亲，竟不交换生辰贴，原来被你藏起来了。给我！”说着她就想去抢，可惜被顾隐躲过。

　　“你迟早会还给我的，我不相信你见了京城的繁花锦秀会不动心。”

　　“若是我不动心呢？”

　　“那只能我变心了……生辰贴在我眼里不过废纸一张，你不愿还便留着吧。”

　　“叶蓁蓁！”

　　“我的话已经说的够清楚了，你自便。”叶蓁蓁说完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没有回头。

　　她害怕回头看到顾隐的眼神，怕自己心软。话说的再绝，顾隐都是她十九年以来除家人外最亲近的人了。就像他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没有想过娶旁人，难道她就想过嫁别人吗？当他站在她面前，她的心溃不成军，强忍住想要靠近他的念头。

　　顾隐该是了解她的，所以才从苏州赶过来，他以为这次和以往的每次闹脾气一样，只要他愿意给个台阶，她就会顺势下来。

　　不过这次，不一样。局面是顾家先挑起的，打的是叶家的脸，击碎的是叶蓁蓁的自尊。顾隐忘了，她是很好哄，但也很倔，尤其是关乎尊严，再痛她也会撑下去的。别人都把巴掌打到家门口了，她要是还割舍不了那点儿女私情，也太没骨气了！

　　那天夜里，她在小院用一壶桃花酿埋葬了稚嫩的刚破土而出的情愫。她对自己说：“喝完这壶酒，不许想他了，顾隐和叶蓁蓁此后便各行其道了。”

　　桃花酿的味道绵软和煦，带着靡丽的花香味，让舌尖都眷恋起这口温柔馨香。她也曾眷恋过顾隐的温柔，她脾气大，性子又急，他是时常包容她的人。可不合时宜的温柔终是伤了她，如今她是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