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葳蕤》菉竹猗猗

9、Chapter 9

　　庚辰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不怕。”
　　说完他才突然一愣，眼皮轻轻颤了两下。
　　周宜倒是没什么反应，听到这句话只轻轻笑了一下。
　　庚辰闭上了眼睛，他总觉得他说过类似的话。
　　好像曾经，也有人认真的对他问过同样的问题。
　　小的时候吧，庚辰想。
　　周宜的眼光轻轻闪动了一下，手上打方向盘的动作松动，车子一偏，蹭上了护栏，轮胎狠狠擦在地上，磨出了巨大的声响。
　　车身一震，庚辰睁开眼睛，诧异的从后视镜探寻周宜的目光。
　　“你这是干嘛？”庚辰开口问。
　　周宜没答，脸色有些难看，也没把目光和庚辰的交汇在一起。
　　空气静默两秒，周宜紧紧咬着牙，把车开上正常轨迹。庚辰开口调侃道：“怎么？觉得我杀人手法太过粗暴，想制造车祸给我甩下高速？”
　　周宜此时也缓过劲来，移过目光，刚刚脸上那种怪异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他扯出自己的招牌笑容，顺着庚辰的话说下去：“是啊，你枪法也太残忍了，都吓到我了呢~”
　　庚辰笑着骂了一句，又靠回座位上。
　　他闭上眼的一瞬间，周宜脸上的笑骤然消失。
　　周宜不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噤若冰霜。
　　只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怪异，那感情浮动与表面，仿佛可以随时隐匿的干干净净，但却又直达眼底，再如何用力掩藏，也总能寻到蛛丝马迹。
　　——像是失落，又像是难过，似又掺了一丝抱歉。
　　杂乱，纷扰，又强烈。
　　车一拐弯，闪进了一个岔路口。
　　“到了”周宜熄火，声音还是那副不经心的散漫。
　　庚辰睁开眼睛，周宜已经打开车门下车了。
　　在车座的遮掩下，周宜眼珠轻轻一转，那怪异的表情瞬间无影无踪，再看不出一丝端倪。
　　庚辰这时也推门下车，扫向周宜的脸时，只看到他转身时因风而飞扬起来的衣角。

　　秋日正午的阳光明亮而炙热，天空幽深旷远。
　　周宜跟着庚辰跑完一个越野，慢下来走两步后直接坐在了地上。
　　庚辰在他身后几步，看他坐下来，也走到一边，靠在一颗树树干上。
　　周宜回头看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接上。
　　虽然已经快入冬了，中午的天气依旧很热。树上的叶子已经掉的零星，但好在树干宽厚，也撒下一片阴凉罩住了两个人。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庚辰开口问着。
　　“明天一早就走”
　　“哦”
　　周宜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往营地走：“走吧，回帐篷那边去。”
　　“周宜”庚辰突然开口。
　　周宜整个人一顿，转头的动作有些僵硬：“嗯？”
　　庚辰没说话，只是走上前一步，把自己强行拖进周宜的视野，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直直的注视在周宜的瞳仁里，目光带着认真的探究。
　　周宜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怎么了？”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庚辰摇了摇头：“没有”，他后撤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自顾自向前走去。
　　周宜眼眸沉了一下，几乎无意识的捏了一下手指，转身跟上了庚辰。
　　庚辰舔了一下嘴唇，他终究还是没问出那句藏了几天的疑问。
　　只是当晚，庚辰便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依然出现了从前的种种，但之所以不是噩梦，是因为那逼戾昏暗的环境中多了一抹亮光。
　　那是一个人
　　看不清面孔，但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随着那人的出现，庚辰的记忆中，又多了一些其他的画面。
　　被同学欺负后拉起他的一双手，每次都莫名变干净的书桌，校服上歪七扭八的缝补痕迹，叫着他名字的清脆声音，失血过多后被抱起时的那个怀抱，医院浓烈消毒水味中一只轻轻抚摸他头发的手，还有，一点在他被alpha父亲殴打后把药膏涂抹在他皮肤的凉意。
　　似乎，都与这个人有关
　　梦中的画面朦朦胧胧，实在看不清也听不真切。
　　庚辰轻轻皱起了眉，呼吸有些紊乱。
　　他从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画面
　　但那些画面，让他原本黑暗一片的记忆亮了几分。
　　梦中，庚辰像中午那时一样，向前一步，想要看清那张模糊的脸。
　　但眼前画面突然悉数向后退去，风吹出呼啸的声音，庚辰从梦境中坠落出来，狠狠吸了口气，手指迅速蜷起，抓住了自己的腿。
　　数秒后，庚辰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
　　他一转头，却对上了周宜的脸。
　　庚辰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撑着身子坐起来，但刚刚那个梦却让他手脚都有些发软，这一下竟然没能撑起来，他的脑袋重重砸回枕头上，一时间有点懵。
　　周宜大惊，连忙坐起身来，半爬半挪的来到庚辰身边，拉住他肩膀把他扶了起来，等到庚辰坐稳以后才开口道：“我这么吓人吗？大半夜看到就吓的你坐都坐不起来？”
　　庚辰：“……”
　　庚辰：“不是……”，说到这他又有些顿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下去。
　　刚刚做了那样一个奇怪的梦，醒来后冷不丁看到周宜的脸，竟然觉得周宜和梦中神秘人的身影有些重叠。
　　周宜也没追问他后面的话，自己开口道：“你刚才做梦了？”
　　“嗯？你怎么知道？”庚辰挑眉。
　　“你叫了我的名字”
　　“嗯？”庚辰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是啊，一下一下的，还叫的可小声了，大半夜的还吓了我一跳。”周宜象征性的搓了搓胳膊。
　　“滚，别装。”庚辰说完，又觉得有些难以相信，于是又开口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嘛”周宜转头看他，声音尾调上扬，还是他一向的懒散味道。
　　庚辰一瞬间有些失神，不过只一秒就恢复了正常。他简单应了几句，算是把这件事含糊了过去。
　　空气重新归于寂静，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的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月亮越升越高，穿过一缕一缕的微云，显的有些诡异，寂静中似乎有让人恐惧的力量。
　　时间似乎从未这么安静过，又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安静。
　　周宜呼出一口带着水气的喘息，一滴水珠划过眼角
　　那是泪珠
　　它沿着面孔一路划下，最终凐灭在枕头的布料上。
　　对不起
　　我逃不开了
　　他在心里无声的说
　　周宜突然把手伸向了后颈，用指节触碰脆弱的腺体处，隔着薄薄的阻隔贴，皮肤能感受到上面有一条长长的痕迹。
　　——那是由于长时间在同一区域注射所产生的疮疤

　　次日，庚辰看着周宜藏不住的疲惫，几次欲言又止
　　庚辰：“……”
　　庚辰：“你又失眠了？”
　　周宜抬眼看过来，然后狠狠打了个哈欠才开口：“昂”
　　庚辰脸上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周宜，你，最近这段时间怎么这么奇怪？”
　　周宜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竟平白添上几分害怕，甚还有些隐秘的期待。但这表情只留了短短一微秒，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庚辰被那表情变化晃了下眼，无意识的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却再不见那一点他看不懂的神情。
　　周宜：“有吗？”
　　庚辰知道他又开始耍起了插科打诨的一套，明白再问下去也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于是干脆闭了嘴。
　　近三个月来，周宜表现出曾经五年都没有的奇怪，或许是从……得知他是omega的之后。
　　可他总觉得不至于此
　　算了，也许这件事对周宜的影响确实很大吧。
　　庚辰掐断自己的思绪，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晨曦初露，阵阵晨风拂面而过，送来凉意。
　　今日，是个阴天
　　周宜站在射击训练的场地上，迎着秋末冰凉的晨风，射完了一排步枪的弹夹。看着飞的乱七八糟的子弹和已经千疮百孔的射靶，他骂了一句扔下枪，看着一片叶子从枝头被风吹落到地上，还是一转身进了帐篷。
　　周宜拿起放在小凳子上的手机，输入了一串数字。
　　智能手机许久未用，屏幕感知有一定延迟，几秒后，开机页的密码栏出现1209的字样后，屏幕上滑，手机被解锁了。
　　屏幕亮起，周宜点开了在应用第一页的那个醒目的绿色图标。
　　一个卡通晴天娃娃头像躺在聊天界面的最上方，周宜点进聊天框，上一次两人的对话还是数月前。
　　周宜：“回国了，他情况还算稳定，没什么异常”
　　对面只回了一句简短的话：“知道了，继续观察就行”
　　周宜闭了闭眼睛，伸手敲下一行字：我伤口开始发疼了，感觉他已经察觉到了。”
　　对面的消息很快回过来
　　——pneuma：疼的厉害吗？怎么影响到了？什么表现？
　　周宜：不严重，晚上会有一点点，影响目前没什么表现，但他应该发现我的变化了。
　　对面静默一分钟，才发过来回复。
　　——pneuma：你们回来一趟吧，情况有点复杂
　　周宜看着静静躺在对话框里的回复，沉默了好久才动作。他把手机锁屏放回原处，然后咬咬牙转身往帐篷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