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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Chapter 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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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走进厨房,又很快的走出来。最终坐到落地窗前,盯着窗外看。
今天阳光还不错。清晨的露水凝结在树叶,寂静一片。
庚辰轻轻弯了弯眼睛,轻轻抬起手腕,然后决绝而干脆地下了手。
因为花谢掉了,钢琴的音色也不再,于是庚辰就在一个九月的清晨,剥了一颗烂柠檬。
它的血液喷涌而出,空气中充斥了酸涩。
酸涩的血,沾染了手指,地面,和花盆。
自由的前一秒,心跳在逐渐吵闹起来的世界里格外明显。心脏还没有放弃他,可是他要放弃了。
许铭站在楼下,抬头看着那扇落地窗。
前一天傍晚,她看到几个穿着得体的男人从单元楼里走出来,气质和这个地方一点都不搭。之后那扇窗户就没有了动静,只在天黑透以后把窗帘拉上了。
现在天色已经大亮了。但是窗帘还是没有被拉开。
许铭心里有些没底。她不想随意上楼去打扰那个孩子,但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犹豫了几分钟,她还是走进单元楼,抬步向楼上走去。
敲了很久门也没有回应。
许铭很确定他并没有出门,家里是有人的。
又一次犹豫几分钟,许铭后退两步,抬脚踹向那扇门。
铁门巨响一声,栏杆晃动两下。
门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许铭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脚向门锁处踹去。
一下一下,门锁松动了许多,已经隐隐有了晃动的痕迹。
其实这锁已经很旧了。看起来坚硬却经不起折腾。
许铭再次蓄力狠狠踹去,这一次门锁应声而落,砸在楼道的水泥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她没敢耽搁,立马拉开外层的铁门,走进房间。
沙发阻挡了视线。许铭喊了几声庚辰的名字,没有回音后才继续往进走了两步。
然后她就看到了靠在窗台边上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以及洒在白色瓷砖地板上格外刺目的鲜红血液。
二十分钟后,远在申城的周宜接到了一通电话。
彼时,他正坐在国际机场的候机室里面,周围是坐着的同学正在说笑。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许铭,他站起身走出休息室,接下了电话。
那边的环境很嘈杂。周宜隐约听到了救护车的警笛。没等他开口问,许铭的声音就从听筒传来,已经没了往日的平静和沉稳:“您要回来了吗?”
“还在申城的机场”周宜抬头看看表:“应该要登机了”
那边诡异的静默两秒,嘈杂吵闹的背景音更加明显。周宜突然问:“庚辰怎么了?”
那边刚刚挑起来的话音又静默下去,一阵衣料的摩擦声,然后一阵门页合上的声音,世界安静了一些,却能听清楚电子仪器的嘀嗒。
几秒的时间被拉的很长。许铭坐在救护车里,回头看了看躺在病床上呼吸微薄的庚辰和周围的一群手忙脚乱的护士,很艰难的开口:“自杀,割腕。我发现的不算早,不一定能救的回来……”
脑中一片蜂鸣,眼前的一切都虚幻起来。
周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掉的电话。只记得自己眨眨眼,转身走回休息室,然后轻轻的问带队的老师几点开始登机。
老师说很快了,十分钟以内吧。
于是周宜的记忆又陷进了空白。
登机和飞行的全过程中,他的脑海中都是一片猩红滚烫的血。好像有人生生剖开了他的心脏,将里面的血全部放干,再兜面浇在他身上。
九月份了啊……熙城的天应该还是热着的吧。
朝颜到了凋谢的季节吧。
为什么不能过些天再谢掉呢?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明明他马上就要回去了。
其实本不该这么迟的。只是回程的航班必须要回到申城转机,却恰巧赶上台风登陆,所有航班都只能滞缓。
于是他只能给庚辰发了条短信,简明地告知自己的处境,却最终还是没能把人留住。
他突然很惧怕飞机落地的时刻。惧怕当自己赶到医院,等来的却是一席白布。
就像七年前那个冬天一样。
他没办法再经历一次那样的事情了。
不知过了多久,飞机骤然落地。巨大的颠簸将周宜的意识勉强拽回了一点。他强力掩饰住自己的苍白,起身拿上行李,跟着人流走下飞机。
其实他坐在飞机的中部。但当走到拿行李的轮盘前面的时候,他已经是队伍的领头。
拿到自己的最后一件行李,翻涌的情绪似乎再也没法压制,叫嚣着就要从他的躯壳中喷出。
周宜舔舔嘴唇,勉强稳住心神,用自己最后的一丝理智和老师告别,然后飞奔出机场。
他没猜错。熙城的天气确实还算燥热,在机场中吹了好久的空调,骤然出来,简直感到身在蒸笼。
不过周宜已无暇顾及这些,匆忙给许铭拨去电话。
那边隔了十几秒才接,环境比之前安静了不少。周宜没等她开口,直接问道:“哪个医院?现在情况怎么样?”
许铭报了医院的名字,顿了顿才接着说:“正在抢救,还不知道结果”
周宜匆匆应了一句,就要挂掉电话。许铭却卡在最后一秒叫住他:“司机应该去机场接您了”
周宜往下面的车道看了看:“堵车了,还要很久才能到吧”
许铭思索一下:“机场国际楼的路很窄,平时去的人也少。今天你们回来,堵车也是难免……”
“来不及了”周宜说:“如果我等着,回去的时候也会很堵。现在回去的路还没有什么车呢,我很快就到”
说完他就挂掉了电话,径直钻进了路边停靠的一辆出租车里,向司机报了医院的名字。
车子开始行驶,周宜低头从通讯录里翻出家里司机的号码拨过去。
回程的路确实没有什么人,车飞快地行驶,很快就开进了市区。
路两旁的树还郁郁葱葱的,绿化带中的花草也都欣欣向荣。
周宜的手始终紧紧抓在车把上,另只手攥紧着,指甲深深刺进手心。
他要保持清醒。
即便有可能看到不好的事情,他也依然要保持清醒。
周宜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很不好。因为短短几十分钟,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好多次。
窗外的建筑越发高耸,周宜感觉到几滴冷汗从自己脖颈后面流出来,又很快被吸收。
他不敢去想医院里的事情。
如果太阳真的陨落了,他要怎么办呢。
其实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收拾好所有的东西,然后回到那幢大房子。凌晨的时候睁眼,看一看放在窗台上的那只狗狗存钱罐。
那个人的遗物一定不多,收拾起来应该很快。
他会一个人做好所有的事情的,像七年前冬天的庚辰一样。
只是没来得及想再多,车速就已经慢下来,然后缓缓住。
周宜从兜里掏出现金,付了车费。
等待找钱的过程中,他始终没敢抬头看一看医院的大楼。
这时候他似乎又沉静起来,变得一点也不急躁了。
直到再也没有办法拖下去了,他才下了车,站在了医院大楼前面。
不过终究没敢过多凝望,急忙走了进去。
站在电梯间,他给许铭拨去电话,询问楼层和地点。
“还在抢救吗?”周宜咬着牙问。
“已经结束了”许铭沉默一下:“现在在病房。只不过还是昏迷状态”
周宜松了口气,拽住身侧的行李杆,走上电梯:“几楼”
根据楼里的指示牌,周宜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地方。只是拖着大箱子在楼里四处跑的实在少见,以至于一路上引来不少侧目。
周宜没管,径直着按着一个方向走。
病房不难找。周宜很快就站到了门外。
许铭正站在门口低头看着手机,远远看见他,迎上来接过手里的箱子。
“什么情况?”周宜问。
“昏迷,什么时候醒还不能确定”
“为什么弄成这样?”周宜黑色的瞳仁有些抖动。
“我不清楚”许铭叹了口气:“可能因为他爸爸”
周宜正要推门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她:“什么意思?”
“他爸爸,回去过。但是那天晚上我没在,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昨天下午有几个男人也去了,快晚上的时候走了。天黑以后他还拉了窗帘,我觉得没什么大事,就没上去看。但今天早晨天亮很久也没动静,我就上去了,门踹开以后他就已经……血流了一地,用的是厨房里那种切片的刀。应该是早上天刚亮的时候动的手……我到的时候已经休克了”
周宜手搭在冰凉的病房门把上,心中有一场风暴。
如果他醒不过来了呢。
“他爸爸……干什么了?”周宜问。
“赌博”许铭说:“欠了很多钱”
“欠了多少?”
她愣了一下:“我马上去查”
周宜点点头,推门进了病房。
这间是加护病房,单人单间,地方很大。此时已经是下午,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病房里一切都很安静,只有周宜的呼吸和医疗仪器的嘀嗒格外显眼。
他走到床边坐下,侧过头看着病床上那个人,此刻正紧紧闭着眼睛。
或许一辈子都会这么闭下去。
周宜轻轻俯身,掀开被子的一角,托起那只瘦弱纤细的手腕。
右边的手腕很光洁,皮肤细腻,只是胳膊上有几道浅浅的淡痕。
于是周宜绕到另一边床,托起左手腕。
手腕处缠着两圈干净的绷带,遮住了底下可怖的伤痕。只是庚辰的皮肤似乎快要和绷带一样苍白了。
周宜盯着那一片惨白看了好久,看到眼睛都痛,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手腕重新放回被子里,仔细盖好。
等到太阳落山吧。如果庚辰没有醒,他就明天再来。
天边染上了一片红霞。然后一点点黑下去了。
周宜依旧坐在原地。病房里也依旧只有他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