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葳蕤》菉竹猗猗

47、Chapter 47

　　庚辰更懵了：“等我干什么？”
　　“一起吃早饭”周宜走过来，站定在他身前三步远。
　　庚辰彻底怔愣在那里。几秒后鼻间又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
　　他低头，心里默默谴责自己无厘头的情绪。
　　周宜没有再上前，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心思，也不肯再有任何动作。
　　庚辰闭闭眼，压制着涌动的酸痛。几秒后才开口：“走吧”
　　周宜没说什么，径直走在庚辰前面。庚辰呆呆的跟在后头，心里为周宜的沉默松了口气。
　　但几秒之后周宜转过来，声线平稳：“你眼睛肿了”
　　“很明显吗？”庚辰有些局促，伸手摸摸眼皮，的确有些肿胀。
　　周宜下意识点点头，看到庚辰又反应过来，连忙补上一句：“就是很红，眼睛里都是血丝”
　　“那我……怎么办……”
　　“没关系啦”周宜笑了笑：“再睡一觉就好了”
　　庚辰放下手臂，盯着周宜后颈垂下来的一缕头发。
　　周宜这个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不可思议的矛盾，歧义和争执构成了他的身体。像破碎的镜子分裂成无数碎块，每一个碎块都写着一个独立的形容词，镜子被重新拼贴，所有的东西汇集在一起，终于成为了完整的周宜。
　　明明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可是在他面前，庚辰却不用强装镇定，而是卸下所有防备倾诉，甚至放肆的大哭。
　　庚辰讨厌展露自己的脆弱，但又控制不住的在周宜面前把身上沉重的担子都丢下来，尽情的享受片刻的宁静。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重新拥有力气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泪水会榨干人类生命所需的氧气，在缺氧濒死的瞬间，庚辰抬头，看到那人从荆棘丛生中杀出来，身上披着清亮的月光，朝他微笑着开口。
　　亲爱的，请短暂忘却苦痛，与我共入美丽的乌托邦。
　　于是他垂了眼眸，欣然伸出手。
　　庚辰接过周宜向他递来的汤匙，沉默着低头喝汤。
　　周宜坐在对面，从抬头低头的发丝间隙中悄悄观察庚辰的举动。
　　头发长了许多，发梢垂坠在肩膀上，发丝带着一点因打理不周而带来的枯黄。整个头发显得乱糟糟的，发质毛燥，与周宜初见他时的样子完全不符。
　　当然，爱是一个人最好的养分。爱没有了，用恶意浇灌的花朵，自然是会枯萎的。
　　周宜默默咽下一口汤，感觉喉咙里堵上了什么东西，上不去又下不来。他看着庚辰一点点把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吃完，动作缓慢，好像要把自己的行为永远固定在“吃早饭”这一个行动上，这样他就不用面对接下来的琐事。
　　于是他迅速找了个话题开口，想要缓解庚辰的紧张：“吃完早饭我们去剪头发吧”
　　“啊？”庚辰抬起头，有些好奇的盯着他看。
　　“我说，剪头发”周宜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头发太长了，都长到这里了”
　　“啊……”庚辰有点不好意思。他放下汤匙，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发尾，确实长的有些过分了。他许久没碰过自己的头发，平时也只是用梳子随便梳几下就匆匆出门，没注意过头发的长度，更没心思把时间用在打理头发上面。
　　现在突然被人提醒，他也觉得实在有点不像话了。
　　“去哪里呀”庚辰抬头看着周宜。
　　“我们出去转转呗，肯定会找到合适的”周宜端起碗喝完最后一口汤。
　　庚辰脸上有些不自然：“去外面吗……”他手指在桌子下绞成一团，咬着嘴唇不肯再开口。
　　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庚辰吞回下半句话。他没有资格拒绝和质疑周宜的意见，甚至连不满都不配有。
　　周宜给他的东西，已经是额外赐予他的恩惠，也许有些是他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东西。所以他没有资格，也不配有任何异议。
　　庚辰咽了咽口水，低着头从鼻间发出很轻的一声：“嗯”算是答应。
　　好几秒，周宜也没有给他回应。庚辰只好抬头去看，发现周宜停下了所有动作，正靠在椅子上盯着他。
　　庚辰以为他没听清，又开口重复了一遍：“好啊”
　　周宜还是没动静，好像还微微眯了眯眼。
　　庚辰察言观色一阵，觉得周宜应该是不高兴了。可他没想明白原因。
　　于是几秒后，庚辰试探着开口：“你怎么啦？”
　　周宜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听到这句话摇了摇头，还是没有任何言语。
　　这意味不明的动作让庚辰的不安加剧。他觉得现在的沉默就像是一把刀，刀刀见血，刀刀致命。
　　反复斟酌，好不容易张开了嘴，又临时觉得不合时宜，硬生生把话吞回去。
　　往复几次，庚辰越来越焦躁不安。沉默的凌迟似乎到了最后关头，一秒一秒的剜他的心血。
　　被彻底抹杀的最后一秒，周宜终于开口了：“为什么不想去外面？”
　　其实他本来想说的是“不想去为什么不说”但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庚辰是一支被寒冷冰霜封冻过的含羞草。明明想要靠近，想要大胆直率的表现自己。但又会因心有余悸，恐惧再次忍受极寒，所以敏感到几乎病态，谨慎到退缩不前。
　　因为太害怕，所以只好小心小心再小心，畏首畏尾，忍气吞声。
　　周宜心口堵上了一团气，莫名的怒火堆满了他的胸腔。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要控制不住的对庚辰怒吼，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压制自己的情绪，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真正的想法，为什么要无条件的顺着我的意思来，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种模样。
　　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一点也不一样。
　　但是想到这，周宜心里突然就有了答案。
　　于是他悄悄叹了口气，开口时换了个说法。
　　嘘，不要吵醒受惊的小鹿。
　　庚辰的胡乱猜测被打破，有些紧张的抬头看他。庚辰不敢肆意探寻周宜眼里的情绪，只能借着抬头的短暂一秒轻轻一瞥，然后自己一个人在心底激起千万层浪。可他又不能白白晾着周宜不理，所以短暂的几秒间，来不及反复思考的话脱口而出：“因为身上有伤”
　　周宜挑了挑眉，显然对他的答案有点意外。
　　意识到刚才自己语气的急躁，庚辰连忙找补：“身上……伤疤很多。每次出门，都有好多人……看我……”他顿了顿：“现在……越来越热了。穿厚衣服很奇怪，衣服薄了又遮不住……很多人都看我……然后和旁边的人悄悄说话。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庚辰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凝塞住了似的，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宜彻彻底底的沉默了。终是轮到他反复斟酌，字字句句敲打着，半天没找到一句合适的话。
　　足足有十几秒他才再次开口：“那就不去外面”
　　庚辰木了：“那怎么办？”
　　周宜又不说话了。庚辰忍了好几秒，将要抬头去看的时候才听到他的后半句话：“我来剪吧”
　　庚辰明显愣了一下，但似乎很快就欣然接受了：“在这儿吗？”
　　“回去，回你家”说完周宜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爸爸……应该走了吧？”
　　提起安贺睿，庚辰周身明显的一缩。他抿了抿嘴唇，好几秒才答：“应该走了。他一般，只在很晚的时候回来的。我睡着的时候，他回来敲门，敲的很大声，把我吵醒。我不敢不给他开门……他力气很大的，我怕他把门弄坏掉……我没钱去修……”庚辰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他……好多个月回来一次，每次都只是……一个晚上就走了……我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就看不到他了……”庚辰头稍稍抬起来了一点，眼睛里闪着一点微弱的光：“所以……这次应该也是这样的……没有人给他开门的话，他应该……会自己走掉的……”
　　“好”周宜应的很快，几乎是踩着庚辰话语的尾音，没让他半分的话掉在地上：“我们现在出发吗？”
　　“好”庚辰点点头，眼神中又闪过一丝担忧：“那……要是他还在……”
　　“如果他还没走，我们就回来”周宜已经站起了身。
　　庚辰大惊，觉得实在不应该这样麻烦周宜：“那……那怎么能行呢……”
　　“没关系”几句话的时间，周宜走到了他面前，开口的声线平稳又坚定。
　　于是庚辰不再置喙了。他伸出手，借着周宜的力道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他说。
　　庚辰迅速穿好衣服，跟着周宜的脚步出了门。
　　太阳已经升的很高很高。迈出大门的时候，周宜觉得今天的日光格外耀眼。
　　两人就迎着这样格外耀眼的阳光，并肩穿过层叠的街道，行人渐渐减少，周围的建筑也越来越矮小。周宜突然伸手，拽住庚辰的袖子，把他往步行道内侧拉了拉。
　　“进来一点，小心车”他说
　　“哦”庚辰应了一声，往里侧挪了挪步子。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安静，直到识檐里的标牌明晃晃的竖在两人跟前，周宜突然加快了脚步，走在庚辰前面两步远的距离。
　　“你干什么？”庚辰下意识想追上去，却被周宜拦住了。
　　“我走在你前面一点”他神色有些郑重：“万一那个人还没走，有我挡着，他看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