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葳蕤》菉竹猗猗

42、Chapter 42

　　清晨，周宜看着车窗边掠过的树影，手指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指节。
　　许铭并没给他详细的答复，于是他还是决定自己先采取措施。
　　因为是国际学校，景枫的管理不是很严格。每天下午三点半放学后，就没有什么硬性的课程要学了。学生们可以自由选择是留在学校里还是离开学校安排别的活动。
　　此前，周宜一直选择留校。直到下午六点才会有司机来接他回家。
　　他不想回家，更不想面对beta。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家里再没什么能威胁到他的事物，而另一边又恰好需要他的存在。
　　于是周宜向领事提出申请，顺利的拿到了三点半后离校的出门条。
　　课毕，周宜合上平板电脑，收拾好轻便的包走出教室。
　　门口并没有车等他。
　　曾经他在学校的讯息会全部发给beta，现在应该会发到他的父母手上。
　　很显然，日理万机的他们并没时间去管大洋彼岸的儿子今天是否提早离校。
　　这样很好，周宜想。
　　他顺着脑海里的方向走下去，很快就看到了一座小学。
　　门口的石台刻着几个烫金大字：熙城第一实验小学
　　周宜从兜里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这是他刚收到的七岁生日礼物，也是他使用过的第一块表。
　　四点零三。
　　应该差不多了。
　　beta之前查了许多关于庚辰的资料，从家庭情况到学校位置和具体放学时间，再到他每天的日程和究竟是谁在欺负他，这些东西都查的明明白白。
　　虽然初衷是为了威胁周宜，但是现在却反倒成了周宜的有效参考资料。
　　庚辰就读的小学，是一所九年一贯制的实验学校。小学部和初中部实行一体化教育，小学毕业后就会直升初中。这些年，这所学校的升学率连年上涨，名气大增，在市内的排行也越来越高。这就吸引了一众教师子弟和中产阶级拼尽全力也要把孩子送到里面来。
　　这样的情况，使得该校生源的水平急剧下降，学校里就读的大多都是家里有权或有钱的孩子。
　　随之而来的，霸凌现象也横生遍布。
　　可是外界的人不明白其中利害，反倒因为大批生源被提前预订，导致普通人想要进这所学校就更加困难，更加助长了这所学校的名气，更多人蜂拥而至，挤破脑袋也要把孩子送进来。
　　好像只要进了这所学校，自己的孩子就能像外面荣誉榜张贴出来的孩子一样，个顶个的优秀，成为人人口中羡艳追捧的“别人家孩子”
　　恶性循环。
　　周宜轻轻眨了眨眼睛，他记得庚辰所在的年级是下午四点半放学。
　　他站在门口静静的等，一直到周围人群慢慢紧凑起来，他才意识到他站在了最前面。
　　意识到这点就让人冷汗直冒。
　　他硬撑着站到了校门开启，零零散散的学生开始往出走的时候，才飞速转身，拨开人群躲到了最后面。
　　他面对庚辰回家的方向，目光隐藏在一群大人里面，被埋没的一干二净。
　　很快，他就看到了庚辰。背着书包，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裤脚似乎有些水渍。
　　周宜眼神刚刚松动了一下，又很快皱起眉。
　　因为他看到，在庚辰后面几步远的距离，几个人用不怀好意的眼光窥探着庚辰的行踪，然后互相耳语又嬉笑，看得人十分不适。
　　周宜咬咬牙，忍住想要直接冲上去的冲动，不动声色的跟上了庚辰。
　　他听到身后那几个想要跟上来的人的吵闹声停止了，然后就是一阵窃窃私语。周宜察觉到落在自己后背上的目光，低低的清了清嗓子。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庚辰的脚步加快了些，周宜余光扫到他的侧脸，染上了一点慌张失措。
　　他心脏骤然收紧，只好轻轻放缓了脚步，让自己和庚辰之间的距离变的长了点。
　　喧闹慢慢被甩至身后，周宜悄悄回头看去，没有人再跟上来了。他只好把脚步放的更轻，距离拉的更远，才好不触动庚辰脆弱的心弦。
　　庚辰脚步很快，很快就走到了人烟僻静的地方。
　　两人的距离此刻已经很远，周宜还故意走两步就顿一下，装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路人。
　　周宜感觉到前面的人脚步放缓，精神似乎也渐渐从紧绷的状态脱离出来，开始放松。他感受到庚辰回过头来，眼神扫过他以及他身后的街道。
　　周宜心里漫上一股没来由的紧张，他维持着半转着身体的姿势，手指不断摩挲着叶子，把眼神伪装的波澜不惊，似乎对眼前的这株爬山虎非常有兴趣。
　　庚辰极轻的皱了一下眉。
　　身后的街道空旷安静，宁静的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如果不是很着急，他一般会选择走路回家而不是坐公交。因为他喜欢从学校到家里那段距离。
　　但自从那群人发现了这个，这段路就不再是他难得的平静，而是他逃离不了的业障。
　　往常，学校里的那伙人会跟着他，然后在某个人少的地方把他逼进阴暗的胡同或墙脚，然后再重复一遍他们在学校里每天都对他做的那些事。
　　但是今天，什么都没有。
　　他的身后，只有一个正在盯着爬山虎研究的奇怪男孩。
　　庚辰低了低头，最近怎么这么奇怪。
　　周宜用余光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将要消失在街角。
　　庚辰走路还有些磕磕绊绊，他看出庚辰的左脚腕受了很严重的伤，而且经过了二次伤害，并没有好好修养。
　　周宜心里泛上一股密密实实的疼痛。
　　他没有继续跟上去，而是转身绕出僻静的街道，走进了一家药店。
　　此时他的个子还不高，努力站直身体也才勉强把视线与柜台平齐。
　　好在店员很有耐心，听了周宜乱七八糟的一顿描述，很快就给他拿来了一大堆消肿祛瘀的药。
　　周宜从兜里掏出几张百元大抄，踮起脚尖放到柜台。
　　这是他父母特别吩咐的，每天给他的零花钱。
　　收银台的工作人员表情明显一愣。他把钱卷起来，附身还给周宜，只留下一张在台面上：“小朋友，这些药给一张就够啦”然后他把那一张钱拿起，放进收银处的屉子里，开始数找给周宜的钱。
　　就这样，周宜在五月初的傍晚，提着一袋子药走上了街道，心里第一次对生活所需的物价有了真实的认知。
　　他迎着天边烧成一片的落日走到了识檐里，拐进巷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暗的迹象。
　　仰头看看，客厅并没有开灯。于是周宜又绕到小楼的侧面，发现那扇窗户透出了点点的光。
　　他回忆了一下庚辰家的构造，大概推理出来那是庚辰自己的房间。
　　于是抬步回到小楼的正面，推开门，楼道里的顶灯闪起微弱的光。
　　楼道的铁门很厚也很重重，几乎隔绝了所有的光，关上的时候发出一声巨响。
　　周宜闭了闭眼睛，感觉尘土飞扬，几乎迷了他的眼睛。
　　继续上行，很快他就站到了庚辰家门外。
　　手抬起又放下，犹豫好几次，最终才敲下去。
　　屋内的庚辰浑身一抖。
　　出事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人造访这里了。
　　能敲响这扇门的，也只有安贺睿一个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还没完全黑透。
　　这个时间，他又喝醉了吗？
　　如果没有，那他为什么会回来？
　　如果这个时候，他跑到外面去求救，会有人理他吗？
　　他就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坐在地上，千万个想法从脑袋里掠过。但是始终没有往前挪一步。
　　周宜站在门口等了许久。别说没有人来开门了，他连往门口走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犹豫几次，他只好把药袋子放在了门口的地板上，然后转身下了楼。
　　要快一点回去了，周宜想。
　　话是这样，但他还是走两步就回一下头，直到回头的时候再也看不到识檐里的小巷，拖沓的脚步才恢复了正常。
　　庚辰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门外的人并没有敲第二次门。
　　连第一次敲门的力道，也不像是安贺睿的风格。
　　他心中的警铃小了大半，但疑云却层叠着涌了上来。
　　挣扎几分钟，他终于战战兢兢的推开半掩着的卧室门，慢吞吞的走到了房门前。
　　搬了一把凳子放到门口，庚辰不动声色的从猫眼里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天色已经黑了，楼道里漆黑一片，声控灯并不亮着。
　　门外并没有人，或者门外的人已经许久没有过动作了。
　　庚辰扶着门从凳子上下来，然后谨慎的扒着门框，把门开了一条小缝。
　　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声控灯随之亮起。
　　没有人。
　　他松了口气，环视了四周。
　　也许是谁走错了门呢。
　　刚要关门，一个垂眸的瞬间，地上的一袋东西就闯进了他视线里。
　　庚辰思考几秒，把大部分重心压在右腿上，缓慢的蹲了下去。
　　袋子里是一堆药，各种各样的，买了好多。
　　他整个人直接愣在了原地。
　　是谁会给他买药？还买的这么详细又精准？
　　刚才粗略一扫，庚辰已经认出了里面三两种药品，是消炎去肿的。
　　甚至，连他刚刚用完的那一管，用来治疗脚腕的那一种药都有。
　　直到他的左脚腕不堪重负的发出剧烈的疼痛，庚辰才勉励扶着门框站起来。
　　犹豫两秒，他还是把那一兜子药拿进了家。
　　换了个姿势坐在凳子上，庚辰伸手把药全都倒在门口的地垫上，一盒一盒拿起来仔细的看。
　　全都是消肿消炎的药，里面还夹杂着几盒止痛药。
　　那个塑料袋是药店专用的，上面还印着标签。药品没有过保质期，包装也都是完好的。
　　种种迹象都在说明，这就是一袋刚刚买的药。然后被一个不知名的人，以这种方式送到了自己家门口。
　　但他在倒出来的所有东西里翻了翻，没有找到购物小票。
　　虽然疑点重重，但是看着堆在地上足足到他小腿的药品，庚辰还是不自觉的有了想法。
　　如果用上这些药，他的伤也许很快就能好。
　　至少要比现在好的多。
　　庚辰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保质期和药物的塑封，没有任何问题。
　　沉默许久，庚辰还是投降了。
　　他太需要这些药来维持自己脆弱的生命了。
　　于是他把药一件一件重新装回塑料袋，然后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客厅的药柜边上，跪在地上把那药都放了进去。
　　或许这样，日子就能好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