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葳蕤》菉竹猗猗

24、Chapter 24

　　纵使时隔多年，音质严重受损，可庚辰还是一下就辨认出，那是周宜的声音。
　　青涩温柔，带着眷恋循循善诱。
　　庚辰已经不敢再去想，泪水滴滴答答的冲洗着指尖。
　　他再没兴趣，也没勇气继续探寻。
　　更不敢去想，为什么年少周宜的声音，会出现在他家的MP3音频里。
　　庚辰有绝对音感，对乐谱更是堪称过目不忘。
　　他当然也能听出，那音频中开头的那段钢琴曲，就是自己刚刚在识檐里自己儿时琴房荣誉柜中，翻出的那份乐谱。
　　天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庚辰呆呆坐在床上，任凭清晨的阳光透过酒店的玻璃，映进他的瞳孔。
　　他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天光大亮，云影明媚。
　　直到脸上的泪痕慢慢被吹干，庚辰才轻轻蜷缩了一下手指。
　　他的视线缓缓扫到了沉寂在窗户两侧的窗帘上。
　　他睡觉从不拉窗帘，因为他讨厌自己一个人待在一片漆黑的夜晚里。
　　可是现在，他却忽然有些讨厌这闪耀明亮的日光。
　　于是庚辰缓缓走上前，拉上了窗帘。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的身躯。
　　明明最讨厌黑暗，可此时此刻，庚辰却在那望不到头的无边黑暗里，感受到一种交织着原始恐惧和强烈心动的情感。
　　他的呼吸有些失控，乱了方寸，交错着搭上自己的膝盖和胳膊。
　　他无意识的靠着墙蹲坐下来，双臂环上自己的身体。
　　——那是个拥抱的姿势。
　　只不过，24岁的庚辰拥抱的是自己。
　　庚辰闭上眼睛，把脑袋靠在墙上，享受着无边的黑暗。
　　像个病入膏肓的瘾君子，虽然痛苦，但还是被本能驱使着在疯狂的不断的索取，来满足自己扭曲的欲望。
　　“周宜”他突然轻轻的叫了一声。
　　就在这一刻，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
　　庚辰猛的转过头，顿了两秒后一把捞过手机，一片黑暗中，屏幕上两个亮白色的大字格外刺眼：周宜。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划下了接通键。
　　“喂？庚辰？”周宜的声音大喇喇的从手机泄出来，还是一贯的散漫语气。
　　“嗯”庚辰喉咙有些发紧。
　　“你现在能过来吗？”
　　“能”庚辰答应道。
　　“好，那我在家等你啊”周宜的声音很轻快。
　　庚辰没有再说话，只呆呆的将手机拿到眼前，静静的看着周宜把电话挂掉。
　　手机屏幕一寸一寸的黑下去，房间又陷入黑暗和死寂。
　　七点二十八。
　　庚辰深吸一口气，从墙边坐起来，一把扯开了窗帘。
　　阳光重新洒满了房间，照亮了庚辰的发丝。
　　他敛下神色，随便抓了件外套就出了门。
　　他站在酒店门口，拿出手机叫了辆出租车。
　　不多时，出租车便从远处开过来，停在了庚辰面前。他拉开车门，上了车。
　　“去明苑”他说。
　　司机师傅踩油门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从后视镜里打量打量庚辰，开口便带着浓重的口音：“明苑？”
　　“对”庚辰再次确定。
　　司机师傅又打量打量他，到底也没再说出什么。一脚油门就启动了车子。
　　庚辰并不知道，明苑是熙城榜上有名的豪宅，里面住的不是权贵就是富豪，而庚辰一身普通的穿着，实在与他要去的地方气质不符。
　　一会儿，出租车就停在了那扇大门前。
　　庚辰付过钱，回身关上车门，迈开大步便往里走。
　　步伐很帅，但是门口的保安还是并不打算给他放行。
　　庚辰顿了两秒，转身退开门口，站在一边给周宜拨了个电话。
　　“我被拦了”庚辰说。
　　“啊？”周宜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这句话结结实实砸懵了。
　　“你跟你们保安说一声吧，我进不去你家的大门”庚辰解释道。
　　“啊啊，好”周宜答应着，停下手里叠着衣服的手。
　　庚辰走上前，把手机杵到刚才拦他的保安大哥面前，顺便打开了免提。
　　“您好？”保安大哥试探着叫。
　　“哎”周宜应下：“来的是我朋友，让他进来吧”
　　“哎哎好”保安大哥回身打开了大门。
　　庚辰把手机收回来，踏入了周宜家的小区。
　　之前被周宜带回家的时候，他一路看着路线，大概也记住了周宜家怎么走。
　　庚辰目标明确，很快就敲响了周宜家的门。
　　周宜侧身给他让开路，庚辰看见自己的行李箱已经放在了客厅显眼的位置。
　　“你都替我收拾好了？”庚辰有些不好意思。
　　“主要没什么好收拾的”周宜靠在门边答他：“你自己都收的挺整齐的了，我就拢了一下”
　　庚辰走过去拉起拉杆，向门口走。
　　“等等”周宜叫住他：“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庚辰说完才反应过来周宜的意思，下半句话只好生生卡在喉咙里。
　　周宜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脑袋：“吃挺早啊。那行，你走吧”
　　庚辰扫了他一眼，突然开口问道：“你这屋里怎么一股铃兰花味儿？”
　　周宜顿时有种小心思被点破的心虚，脱口而出一句：“味道很浓吗？”
　　“还好”庚辰答道：“但铃兰是我的信息素，所以我比较敏感而已”
　　周宜没话再说，于是识趣的闭了嘴。
　　庚辰皱了皱眉：“你喷的是香水吗？”
　　周宜心虚：“嗯”
　　庚辰回身瞪他：“铃兰花有毒”
　　“哦”
　　庚辰加重语气：“铃兰花有毒！”
　　“我知道”周宜声音越来越小。
　　庚辰瞪着他沉默三秒，然后转头拍上了门。
　　周宜和那扇拍上的门沉默着对视。
　　拍门而去的庚辰可能不知道，他这几句话给周宜激出了一脑袋粉红泡泡。
　　周宜：他跟我说铃兰有毒！他怕我中毒？他关心我！他肯定是在关心我！！！
　　脑补完一出大戏，周宜从一边拿过手机，刚启动屏幕，就和韩槿轩发来的99＋六十秒语音轰炸扑了个满怀。
　　周宜脑袋里的粉红泡泡瞬间破灭。
　　周宜：“………”
　　庚辰拉着行李箱拐出小区，随便招手打了辆车就回了酒店。
　　他刷下房卡，松手把行李箱滑进房间。
　　他脱掉自己穿着的卡其色风衣，随手挂在衣钩上。接着庚辰走到床边，从床上抓起那个小小的MP3，随手塞在裤兜里。
　　庚辰坐回一边的凳子上，长长舒了口气。
　　见了周宜，他突然有一点点开心。
　　虽然只是简单的拿了个行李，两人的对话也没有超过十句，可他就是很开心。
　　是从心底的放松，好像只要远远的看上一眼，整个人就要飘起来一样。
　　我是中邪了吗，庚辰想。
　　可是要回识檐里探查是他自己选的，搬出来住酒店也是他自己选的，他怨不得任何人。
　　真是别扭。
　　只是他更加不想在国内待下去，他更想回到那种紧绷着的刺激的环境里，回到那种和周宜并肩同行的环境里。
　　他讨厌安逸自由的日子，那会让他有时间思考。
　　思考会带来苦难，那是他从小总结出来的道理。
　　他想待在周宜身边，想要听到周宜从耳麦里传出的带着微微闷响的声音，想端着枪和周宜背靠着背，搜索附近有没有敌人的痕迹。
　　曾经，庚辰以为自己怀念危险和绝境带来的刺激。
　　可如今他却渐渐明白，他也怀念和周宜在一块的日子。
　　当月光从帐篷的缝隙里撒进来，空气里传播着周宜平稳的呼吸，当他半夜梦魇醒来，回头看周宜的眼睛明亮如星星，向他投来一句问候。
　　眷恋又柔和，氤氲出一万次春和景明。
　　他记得，五年前与周宜初见。夜半因着对前路漫漫的迷茫而失眠，于是周宜带着他爬上一座略高的山丘，和他一块俯瞰月色下的一块洼地。
　　周宜陪他待了许久许久，直到他们一起窥见坐落在一角的天空。
　　可他似乎总是把事情搞砸。
　　明明想要靠近，却又极力的推远，极力的离开。
　　他不想自己造成什么影响。
　　比起轰轰烈烈，庚辰更想要悄无声息的死去，就像一粒尘埃落入大海，一滴涟漪都无法激起。
　　那样才最好，庚辰总是这样想。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在周宜那里可能已经有了位置，他就恐惧。
　　于是他逃了，慌不择路。
　　可是静下来想想，他却发现自己早就已经逃不开。
　　一向用惯的掐断思路的办法此刻却全然崩塌，无法生效。庚辰没办法停下思考，更没办法阻止自己一点点陷入无边的痛苦。
　　他一直是个后知后觉的人，五年时间一晃而过，直到如今离开，他才发现这些年来他被周宜保护的有多好。
　　庚辰那样聪明，又怎么会看不清自己怦然的心意。
　　只是他一直在藏着，在隐瞒着。不仅骗了周宜，也骗了自己的心。
　　只是他把自己拙劣的隐瞒想的太高深，也把周宜想的太笨太傻。
　　庚辰已经不敢再去想。他从一边拿起手机，给周宜发了条语音。
　　另一边，周宜的手机震了两下，他把庚辰的语音放到耳边点开。
　　庚辰：“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周宜一下便听出了庚辰隐藏起来的颤抖，于是他回了一条语音：“怎么了？要是着急我现在就订票”
　　庚辰轻描淡写的忽略的前面那个问题，只打字回答了后面一句话：订吧，我想早点回去。
　　很快，庚辰的手机震了震，周宜的消息回了过来：好。
　　他把手机丢回一边，沉默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