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葳蕤》菉竹猗猗

19、Chapter 19

　　几天后，庚辰坐在回国的飞机上，看着身边睡的不省人事的周宜，眼里的杀意已经够剐了周宜一万回。
　　时间回溯到几天前的清晨，他正准备去训练场，周宜突然毛躁的从帐篷外面撞进来，裹挟着一阵秋天冰凉湿润的风，一脸严肃的跟他说，他们恐怕还要回国一趟。
　　庚辰当然不愿意，他马上皱着眉反问：“为什么？”
　　偏偏周宜给的理由又让他无法拒绝：“我不舒服，要回国看医生”周宜熟门熟路的装出可怜的样子，又从眼光里窥探着庚辰的神色。
　　庚辰看到周宜的样子就明白他是在装蒜。他有些无语，但更多还是对要回国一事的强烈不满。
　　于是庚辰马上开口：“再扯淡，上次回国的时候你怎么不去？”
　　周宜依旧是那副散漫的模样：“之前回去的时候没有不舒服嘛”
　　他这番话比小时候上学没写作业骗老师时编的瞎话还要不走心，庚辰又和他相伴五年，当然深知他是什么德行。
　　所以他颇为无语，翻了个白眼就闭上了嘴。
　　周宜总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让他失去辩解和讲道理的欲望。而周宜却总能用这种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是他不想回去。
　　好不容易从那个曾经差点埋葬了自己生命的魔窟逃出来，如今却被周宜带着三番五次的跳回去。
　　可他终究还是拗不过周宜，这不转头就被周宜拉着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想到这儿，庚辰狠狠瞪了熟睡中的周宜一眼，然后有些嫌弃的转过了脸。
　　只是他突然想起，周宜睡着前一脸轻松的向他提出要他还是去自己家住着。
　　如果能每天都和周宜待在一块儿，好像……也不算太糟。
　　像是一股清流流过心脏。
　　于是他把皱着的眉舒展开，拉开飞机的窗板看起外面的云层。
　　云卷云舒，碧空明媚。
　　庚辰无意的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心中有一种轻巧的松快。
　　飞机在巨大的轰鸣中落地。巨大的颠簸将周宜震醒。
　　他慢慢睁开眼睛，适应强光后坐起了身，和庚辰一起拿着行李下机。
　　他跟在庚辰后面，手紧紧握着行李箱的拉杆，虽然面上还是那副不经心的样子，但泛白的手指骨节已经暴露了他。
　　他想起刚才那个若即若离的梦。
　　梦里的庚辰是年少的样子，手指冰凉贴在他的额头。
　　周宜不敢移开眼睛，那样的场景在从前是那样平常，但于现在，已是无法想象的奢望。
　　周宜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紧紧的盯着那张青涩美好的脸庞。
　　“小宜哥，你怎么啦？”梦中的庚辰开口了，声音带着无限的青春感，仿佛一张口就当着阳光一样。
　　周宜有些热泪盈眶，他轻轻唤：“初一？”
　　可梦里的庚辰似乎听不到他的话。
　　周宜有些失落，呼吸完全紊乱，视线一点点被模糊。
　　“初一，我有点想你”他自顾自的开口，声音抖的不成样子。
　　年少的庚辰隔着时空的壁垒，不论如何也看不到他诉说的思念。
　　阳光从缝里渗进来，照在庚辰身上，他的发丝闪亮亮的发着光，从此往后数年，再没那一刻的风姿。
　　庚辰身形瘦弱，短袖并不能遮住他胳膊上的斑驳伤痕。
　　但他还是弯着眼睛，向周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的眼睛完整映着周宜的瞬间，飞机的轰鸣到达极点。
　　周宜睁开眼睛，他看到的，是24岁庚辰的笑颜——
　　和年少时别无二致。
　　但又完全不一样，像是完全割裂的两个人。
　　周宜脸上的表情丝微不变，唯有眼底微动。
　　他扯出一副刚刚睡醒的困倦，跟着庚辰走下飞机。
　　庚辰拉着行李走在前面，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狂风骤雨。
　　阳光又一次从玻璃外头洒进来，如曾经一样照在庚辰的发丝上。
　　24岁的他，和从前大大不同。
　　胳膊上不再有斑驳纵横的伤疤，头发剪的干净利落，眼睛里也多了一点真心的笑意。
　　周宜从兜里拿出手机，悄悄的照着庚辰的背影摁下了拍照键。
　　然后他藏起自己层叠的心事，带着庚辰回到自己的房子。
　　庚辰拎着行李箱站在周宜家的大客厅里，有些迷茫。
　　不过他还是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半夜两点，周宜房间传来一声巨响。
　　庚辰挣扎着把眼睛睁开，撑着床坐起来，抄起床头的手机，点亮屏幕。
　　2点13分。
　　庚辰咬咬牙，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看看周宜那边发生了什么。
　　刚打开房门，庚辰就被周宜门缝里渗出来的强光刺着了眼睛。
　　他抓住门框，抗住翻涌上来的眩晕感，一点一点适应亮光后，他走上前一把拉开了门。
　　周宜听到身后的响动，明显有些防备不及，表情管理都没做好。
　　看清来人是庚辰时，他却更加慌张，脸上的表情像是干了亏心事后的心虚。
　　庚辰本来大半夜被吵醒就心烦，看到他这死样子更加心焦，于是他撑着门框不耐烦道：“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拆房子吗？”
　　“不小心把东西弄掉了，吵醒你了？对不起啊”
　　庚辰没好气的把周宜房间的灯关掉，在一片黑暗中转身：“赶紧睡觉，不许再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他就转身离开，拍上了周宜房间的门，把最后一抹月光隔绝在外。
　　周宜家卧室的位置很隐秘，和有窗户的餐厅和客厅都隔了一段距离，白天的阳光照不进来，同样，晚上的月光也无法渗到这里半分。
　　庚辰出来时顺手带上了客卧的门，两边的光都被门板紧紧挡住，庚辰完全陷入一片黑暗里面。
　　这样一丝光都没有的黑暗，倒让庚辰涌起一丝强烈的熟悉。
　　似乎在很远的曾经，他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心脏跳的很快很快。
　　他鬼使神差的，拽起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直到鼻腔里充满一股淡淡烟草和一股莫名的花香，他才意识到自己闻了那件衣服。
　　像晴朗冬日里冷空气的味道，是薄阳晒过的凛冽清晨。
　　他突然想起，这件衣服是这周宜拿给他的。
　　晚上洗漱过以后，庚辰正要进房间，周宜却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给他递上一件衣服。
　　“换件睡衣吧”他说。
　　好熟悉的味道，庚辰想。
　　他想要回忆，可偏偏记忆的书页模糊不已，像是被墨水泼洒又涂抹过一样，全都连成杂乱无章的一片。
　　庚辰的头突然疼了起来，于是他只好掐断自己的思路，拉开客卧的门，躺回了床上。
　　踏入睡眠边缘的最后一秒，庚辰仿佛听见一个年轻的男孩儿，在唤他的名字。
　　“初一”
　　庚辰把自己的身影完全隐藏在门板后的刹那，周宜脸上的神色巨变。
　　他靠住身后的墙，长长舒了一口气。
　　周宜腿软，于是靠着墙慢慢蹲坐下来，抖着手捡起了刚才掉在地上的一个小铁盒。
　　上面挂着一把小小的密码锁。
　　铁盒已经很旧了，一看便知是十多年前的老款式。
　　密码锁有些生锈，是个哄小孩儿的样式。
　　那个解开陈旧往事的密码，周宜已经烂熟于心。
　　他无意识地狠狠咬住下唇，即便血珠渗出也丝毫没有察觉。
　　——4346
　　小小的锁咔哒一声打开，周宜牙间酸楚更盛。
　　他掀开盖子，一张纸片静静的躺在里头。
　　周宜把那泛黄的纸页小心翼翼的捧出来，借着明亮的月光去照上面的青涩笔记。
　　将要看到那些痕迹时，他却是恐惧般闭上了眼睛。
　　他缓和一下呼吸，强迫自己的理智重新占领高地。
　　然后他才敢去看，那些穿越时空留下的真诚又稚嫩的印痕。
　　那是一副画。
　　画上是两个少年。两人肩并肩，站在左边的那个身上穿着一件校服，微微偏过脸看着右边的。斜上方照进来一束阳光，两个少年的肩头都落着几朵小的白色花瓣。
　　虽是一副铅笔素描，画幅也确实不大，但足以见得作画人画技的精湛。
　　周宜眼眶已经酸涩一片，他把纸转到背面，看到一行笔迹幼稚的字：小宜哥，18岁生日快乐！边上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周宜当然认得，那是少年庚辰的笔迹。
　　那几片小小的白色花瓣，属于识檐里巷口的那一片朝颜。
　　而那两位并肩而立的少年，是少年时期的周宜的庚辰。
　　周宜把那张纸片放回铁盒中，盖上盖子的刹那，眼泪终于决堤。
　　它本来，该作为周宜十八岁的生日礼物，被庚辰开心的捧出来像献宝一样献给周宜做惊喜的。
　　“他满心欢喜为我准备惊喜的时候，我却瞒着他，替他做了那样大的决定……”周宜轻轻开口，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自己曾经愚蠢行为的嘲弄。
　　“我收到了，初一，我收到你的生日礼物了”周宜像魔怔一样，注视着那个小小的铁盒，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你能听到吗？你能看到吗？我很喜欢，我很喜欢”
　　“我真的很喜欢……”他的声音慢慢低下来，最后彻底沦为无声的呢喃。
　　迟来的苍白道歉冲不破时空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