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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晋宁十年的隆冬,寒气逼人,鹅毛大雪飘洒数日,京城内外皆如裹上厚重糖霜。

      雪子连绵数十里,落在颂家布行新挂的琉璃灯盏时,已至黄昏,暮色将晚,皎皎光辉凝滞于苍茫雪色。

      小厮裹着厚衣推开库房的门,明日是颂府小公子百日宴,府上派人来取新做好的百岁衣。

      库房幽深漆黑,不知为何,竟散发着淡淡的鸟雀腥臭味,外面的风呼呼直吹,小厮缩了缩身子,下意识收紧身上的衣裳。

      他伸手虚拢住忽明忽暗的烛光,按照记忆摸索到存放衣服的檀木柜子前。

      刚准备打开时,风突然撞开门,吓得他浑身一抖,手里的灯盏顺势落地。

      只听见“啪啦”一声,小厮寻声看去,下一秒,却被吓得目眦俱裂,他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口里反复嘟囔。

      “死人了,死人了……”

      -

      瑟瑟寒风冻醒了颂藜,她支起身子,发髻松散,素丽的脸颇有些苍白,那双眼眸虽氤氲病气,却明亮动人。

      外头的风雪渐缓,琉璃灯盏被风刮的吱呀作响,灰青色的旧氅堪堪挡住寒意,颂藜掀开帷布,倚在门边,瞧见婢女阿粟在廊庭内挂灯笼。

      明日府内盛宴,玲珑灯翠玉盏挂满了颂府,琳琅满目,暖意融融,就连颂藜这位被忽视的三小姐的偏院里都挂上了琉璃灯笼。

      “阿粟。”

      颂藜声音清浅,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宛如碎玉般滴落。

      “三姑娘怎么醒了,奴婢瞧着府上新送来的灯笼很是好看,便做主替姑娘挂上了。”

      阿粟忙将灯笼挂好,拍了拍身上的碎雪,小跑到颂藜身边。

      颂藜的目光落在阿粟冻的青紫的手,将她拉进屋内。

      屋内熏的药香,烛光淡淡,阿粟一眼便瞧见桌几上零碎的布料,角落处还摆着晌午时分从厨房端来的药膳,她走上前用手试了试,一丝热气都没了。

      阿粟心疼地拉过颂藜的手,语气哽咽。

      “姑娘怎的还不用药,可是二姑娘又派人过来催明日的绣裙,府里明明有绣娘,偏生让姑娘绣,奴婢去替姑娘热热药,您身子最重要,今日都咳了一天,他们大房真是……”

      颂府如今内务被大房夫人颂李氏一手掌管,李氏本是妾室出身,颂藜生母荣大夫人去世后,颂府老爷将育有一子一女的李氏扶正。

      儿子是府上大公子颂嵘,前些年靠着颂藜哥哥颂祯的军功在宫里谋得闲差,却学的云京浪荡公子做派,整日吃酒狎妓。

      他的妹妹颂玲芸贵为府上大姑娘,却没有半分贵女的样子,刁蛮任性,骄纵跋扈,偏爱带着颂悦戏弄颂藜,更是将府里弄的鸡飞狗跳。

      颂悦不过是填房所生的庶女,却也做了颂玲芸的走狗,两人一没事就来磋磨颂藜。

      阿粟是颂藜院内唯一的婢女,对她的事情大多都了解,也知道颂藜是五年前才被接回颂府的。

      先前好像一直跟着已故的二公子颂祯在外,那位二公子也是个鼎鼎有名的人物,听说当年在云京也是京师十二军的一名少将。

      后来跟随靖北侯出征禹州,再后来禹州城败,云京传来靖北侯为保命叛城的消息,颂祯也是死在了禹州。

      颂府本就对颂藜这个女儿不在意,可是颂老夫人说,当初颂嵘是借着颂祯在云京的功名才得以谋职,颂府的商路也是因为颂祯才得以延续,便执意要去禹州接颂藜回云京。

      惜别五年,三小姐回府却是变了个人般,浑身是伤不说,连性情都变了许多。

      当年老夫人一心想要保住颂藜,更是将自己的得力婢女阿粟留在颂藜身边,好歹保护了她几年。

      可惜老夫人去了后,颂三小姐的日子愈发难过了。

      如今寒冬腊月,院子里连取暖的炭火都没有。

      颂藜未语,只是从旧木箱子里取出件大氅给阿粟披上。

      “外头风大,灯笼等会我来挂,你去瞧瞧可有碎肉末,云雀应该饿了。”

      阿粟连忙点头,心中觉得她家姑娘真是心善,前些日子将她从大夫人的手里救下,今日这般风雪,还关心着那只小麻雀。

      颂藜虚掩帘栊,目光静静地落在廊庭里摇晃的灯笼上。

      岑寂的风雪夜,算算时间,那群人也该来了。

      没过半柱香的功夫,一群身着华服的人洋洋洒洒地闯到她院中,裹着寒气。

      人未至声音先响起。

      “三妹妹这儿的灯笼真是好看啊。”

      “大姐姐哪里的话,要我说啊,还是你房中的灯笼亮堂。”

      “三妹妹这里的鸟雀怎么今日不叫了,不会是冻死了吧。”

      “如今云京贵人盛养雀,三妹妹又不是贵女,自然是养不活。”

      又是一阵嘲讽的嬉笑声。

      有人掀开了帷布,袭来轻寒风雪。

      颂藜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朝来人福礼。

      颂玲芸冷眼瞧她这幅温顺的模样,挑眉道。

      “三妹妹这般有规矩,不知那条裥裙可绣好了?”

      颂藜神情淡然,只从里间取出那条裥裙,递到她身后奴婢的手上。

      “大姐姐,这裙子怎么闻起来香香的。”

      颂悦看见裙子时,眼前一亮,鼻尖更是嗅到了清新淡雅的丁香气息。

      颂玲芸伸手在裥裙上摸了一把,瞧出上面绣的花纹着实雅致,听到颂悦的话后,心头妒意昂盛。

      “你喜欢?”

      颂玲芸抬眸,瞪了颂悦一眼,嫌弃地将衣裙丢到了她怀中。

      风声渐起,院里卷起片片落叶,颂藜孱弱地咳嗽了声。

      “呦,三妹妹怎么身子还是这般弱。”

      颂玲芸掩鼻到颂藜的面前,猛的伸出手掐住颂藜的脸,朱红色的指甲在颂藜那张素丽的小脸上留下血印,声音锐利道。

      “既是如此,明日弟弟的宴会,三妹妹还是别去了,别到时候给我们颂府丢脸。”

      颂藜眼眸微抬,瞧出颂玲芸眉宇间的妒意,便浅浅一笑。

      “大姐姐教训的是,明日颂藜一定就守在院子里哪也不去。”

      颂玲芸冷哼了声,满意地离开,身后的婢女如鱼贯出。

      颂藜叫住了跟在后头的颂悦,颂悦不解地回过头,颇有些不耐烦,却听见颂藜声音轻柔。

      “二姐姐,之前听大姐姐说,你准备了群燕舞庆祝小公子生辰,明日宴会,父亲定会宴请不少商贾贵人,马公子定然会来,姐姐你舞姿卓越,若是能穿上这件裙子,必然能名噪四方,更能讨得马公子欢心。”

      颂悦紧缩的眉头在听到颂藜的话后轻轻舒展,她正愁明日佳宴没有合适的衣裙,刚刚察觉这裙子做工精致,只是担忧裙身不合。

      她是庶女,婚姻之事紧紧捏在大房手里,既不能过于出挑,逾越了颂玲芸,可她又不甘心低嫁寒门作妇,若是明日……

      “你倒是会讨巧,这裙子你怕是一早就是为我准备的吧,说吧,你可是有事求我?”

      颂藜听了颂悦不情不愿的话,倒是不恼,只莞尔一笑。

      “二姐姐真是聪慧,妹妹确有一事相求,这段时日天寒地冻的,且不说吃食不济,妹妹想去厨房取些炭火都得瞧人眼色,着实不易。”

      颂藜说的可怜,边说边用衣袖擦泪,眼眶泛红地确实让人怜惜。

      颂悦瞧出她破损的衣袖,也看得出这屋里东西简陋,不足以遮蔽寒气。

      她原本也不在意这些,不过想到这条好看的裙子,便做主答应。

      “这么点小事也要哭哭啼啼,既然如此,便让你院里丫鬟领着我的玉牌去厨房取些炭火就是了。”

      “二姐姐,妹妹所求并非是取炭火之事,刚刚你同大姐姐都夸过这房里的灯笼,妹妹能否斗胆,请姐姐屋外也挂上这样的灯笼,不用姐姐房中丫鬟动手,我们自己挂,如此一来,府上人日后也能给我一些薄面。”

      颂藜语气卑微,怯懦地伸手,小心翼翼地牵住颂悦的衣摆。

      “你倒是会找人,罢了罢了,这灯笼确实雅致,想来你也是为了明日府中盛宴费了心思,即使如此,我等会便去同管事婆婆说一声。”

      颂悦有些嫌弃地拍了拍颂藜的手,她们两人虽年龄相仿,可是她素来不喜欢颂藜这幅胆小怯弱的模样,只是颂藜手巧,总会做些东西讨好她。

      颂藜喜极而泣,泪水又从脸颊上流下来,像只可怜兮兮的狸奴,她忙向颂悦道谢,抬眸发现颂悦早就带着婢女走远了。

      廊庭的琉璃灯笼不知何时碎了一角,支离破碎地在风中飘零,颂藜走上前,缓缓取下那盏灯笼。

      “姑娘,外面风大,奴婢来弄吧。”

      阿粟伸手接过灯笼,发现坏了时心里一惊,眼眸泛着热气。

      “这灯笼,怎的坏了,可是大姑娘她们又来了,若是让大夫人知道,又要责怪姑娘了。”

      “无碍,他们不会看见了。”

      颂藜摇头喟叹,轻拍阿粟的手,让她从房中取来新做的灯笼。

      虽然是旧纸糊的,上面的图画却是精美,浓墨轻点,缀以丹青,一面看是景秀山水,另一面看却是热闹云雀。

      “姑娘的画画的真好,将这云雀画的惟妙惟肖,奴婢第一次见这种双面画,真是新奇。”

      阿粟将灯笼挂上,惊喜地看向颂藜,光源隐隐绰绰地映在颂藜脸上,不知为何,阿粟从那张秀丽的脸庞上看出了讳莫如深的悲怆。

      小丫头摇了摇脑袋,心里估摸着姑娘大概是又被大姑娘她们欺负了,都怪自己,早知道就晚些去厨房了。

      “姑娘可觉得饿了?奴婢刚刚从厨房偷拿了点羹汤,姑娘喝了暖暖和和的。”

      颂藜闻及点了点头,刚想开口,便又听到阿粟叽叽喳喳的开口。

      “姑娘,奴婢刚刚瞧了瞧云雀,那几只鸟今日乖的很,就连粪便都干干净净的。”

      颂藜听了阿粟的话,不由得发出了铃铛般清脆的笑声。

      她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摸了摸那盏灯笼,颇有些期待开口。

      “明日可得再乖一些啊。”

      冬雪洋洋洒洒飘了一夜,翌日颂府倒是别开生面的热闹。

      颂府老爷颂方海三日前从散商手里得了幅名贵山水画,虽用的是普通绢布,但那画中山水宛如仙境,浓墨渲染,朱红点缀,高超画工可见一斑。

      他本打算高调张扬一番,再借今日盛宴高价卖出这副画。

      “老爷,布行里那具尸体要如何解决?”

      管家王垚在一旁伺候,见颂方海兴致不错,便斗胆提了一嘴。

      “一大清早提这晦气事做什么。”

      颂方海眉头紧锁,想起昨夜,他本在小妾屋里寻欢作乐,偏偏有人同他讲这桩事,真是坏他兴致。

      自五年前靖北侯于禹州兵败乌丸,乌丸人不仅抢夺禹州虞城等地,更是时常流入云京,蛮横跋扈无恶不作,如今又是寒冬腊月的,云京城内死了个人再正常不过。

      “可查出什么身份?”

      王垚擦了擦额角冷汗,忙赔笑道。

      “老奴没敢报官,找了个仵作,说是吃了有毒的鸟雀,至于身份,老奴还在查。”

      “算了算了,明日再说,你且去将尸体处理了,今日府上盛宴,就别再说这等扫兴之事了。”

      颂方海斜睨一眼,那张脸更显崎岖,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摸画,眼里闪过精明的光。

      “对了,晏家那位可来了?”

      晏家小侯爷晏回,美如冠玉,风流少年,三公太傅晏庆明晏侯独子,本也是名流世家之后,可惜当年巂周太子云山祭典之时,晏侯府突发大火。

      且不说晏侯夫人葬身火海,祭典遇明火,乃是禁忌,圣上大怒,晏侯也逐渐退隐山林,若不是前岁晏回被举荐为五兵侍郎,晏家怕是已被旁支马家吞没。

      不曾想晏家如今门第虽没落了些,却是金玉满堂富贵荣华。

      就说那小晏侯,连出门用膳,都得是宝马香车,美人在伴。

      如此世家末流,本是颂方海瞧不上的,不过那小晏侯出手阔绰。

      更听闻他这段时日钟爱收集字画,不管什么样式的,只要有个名家的称号,哪怕黄金百两,他也会买。

      “回老爷的话,送了帖子的,托大公子的福,凡是云京叫的上名号的世家公子都送了帖子。”管家老实回答。

      颂藜此刻正在屋外逗雀,她院子离摆宴的厅堂极远,却也能听到丝竹之声。

      “真是悦耳,也不知还能听多久。”

      “姑娘,您要不回去休息,前几日做了那么多灯笼,手都冻坏了。”

      阿粟跟在后面,想起昨日她同姑娘将灯笼挂满了颂府,那么冷的夜,姑娘一直在咳嗽。

      “阿粟,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颂藜声音很轻,她拨弄笼中锁,云雀破笼而出,盘旋空中。她笑声也如雀鸣般清脆。

      “好戏要开场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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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因三次元原因,这本书以后不定期更新,接下来会存《知名夏天》的稿子。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