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慵梦》林子深处有神仙

3、第三章认凶

　　席玦被这双柔软香润的唇颤粟微涩的覆上来时，心里的沙漏陡然落快了一拍。
　　他在她璀澄清莹的眸中，除了看到冷月，还看到了陌生，陌生的他恍惚此人不是杨荼盏！
　　转而，那双眼睛立刻被惊恐染尽。
　　席玦握着她的手微微一松。

　　她跌下去的那一刻，他接住了她，犹如接住一朵浮云般轻无。
　　“我忘了你身子不济。既如此，这事来日方长。明日找苏信手来瞧瞧。”他掀起大红丝绒被一扬，干果哗啦啦的落了一地。又将杨荼盏放在床上，盖上被子。“睡吧。”
　　自己则合衣躺在她身旁，一身男子雄性气息充满整张床。

　　荼盏像木偶一样，被他放在床上。脑中被千军万马踏过似的荒芜，一颗心扑通扑通得要从她口中跳出来。
　　终于忍不住颤着声音问他。“南朝国破时，将军在哪里？”

　　“自然是在南朝国宫殿，杀敌！”席玦长长的舒出一息，双手枕在脑后。

　　荼盏的魂魄瞬间被抽走了似的，木讷地问着：“都杀了谁？”

　　席玦微微侧头，直勾勾看着她惨白的侧脸。“那时你重伤未愈，没能随着大军攻破南朝，一直是你心中遗憾。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与你听。”

　　都说恶鬼最怕的就是生前杀它的人，她虽不是鬼，可前世手刃她的凶手就躺在身边，想起他的脸仍心有余悸。
　　“有劳将军。”
　　身为卧底，隐藏情绪是她日日都训练的事。她知道事已至此，要过的始终是自己心里这关。“就从大军攻城开始说吧。”

　　席玦闭上眼睛，像在讲故事一样。“大军控制了南朝京都，我下令民众不杀，降者不杀，一路攻进御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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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他讲完时，窗外已见曙晨微光。

　　没有意外，席玦的确就是杀她的那个人，原因是她是南朝妖妃，死不悔改，要杀了随军同去的使臣。最后死在了他的白刃剑下。

　　从席玦口中再说一遍，她犹如又死过一遍。虽然痛苦，可她知道越是恐惧的事越要面对，一遍遍地面对，直到自己完全不再恐惧。

　　她背对着席玦，裹着被子睡了一会儿。
　　再醒来时席玦已经不在身边。本以为会怕得不行，没想到竟睡得沉稳。
　　她也没想到再见到前世手刃自己的凶手时竟可以这么波澜不惊，还能与他同榻而眠。

　　天色大亮。
　　鹅嬷嬷急匆匆的轻手轻脚进来。
　　“夫人还不起吗？将军的十八般武艺都快打完了。”又柔声轻哄。“好孩子，大婚头一日，新妇要给长辈们问安的。”

　　“叫她们进来梳洗吧。”她掀开蒙头的被子，撑着晕沉沉的脑袋。

　　鹅嬷嬷看着杂乱无章的地面，又借着整理被褥时在洁净的褥面上翻找。

　　荼盏知道她在找什么，不想让她白忙。“没成。”
　　鹅嬷嬷被唬的一骇。立即捂住嘴！“是姑娘的身子不成吗？”大夫明明说无碍的。

　　荼盏歪唇扯出个梨涡，不搭她的话。
　　半染和羽腰和一群丫鬟鱼贯进来。
　　半染去取那套海棠赤金头面，精致简约，却不至于太素，也不僭越。得荼盏同意，便知道要配得衣裳和发式。
　　羽腰这边则是伺候她妆容。
　　羽腰看了看天色。“呀，只怕蔻丹来不及换了，还是昨日的大红，可怎么好？”
　　荼盏闲逸道：“画吧。画几朵落棠，撑过这个早上回来再洗掉。”
　　一屋子丫鬟忙着收拾屋子，重要的私物都是鹅嬷嬷亲自收拾的。
　　经过昨日荼盏那一怒，今日那些仆人明显谨慎守礼不少。她知道鹅嬷嬷少不得昨儿暗里也会严重地跟她们立立规矩。
　　半染提醒道：“昨日大喜之日怒斥仆人的事已经传开，姑娘心中要早做打算，防着有人借题发挥。”
　　荼盏心中有数的应了声。
　　几个人围着她忙了一阵，终于可以出门。

　　荼盏一脚踏出门，看了眼今日的天和昨日一样，是个大晴天。
　　席玦一身伽蓝锦衣银白长裳在院中等她，看得出来是刚换上的，鹅嬷嬷不是说他练了一早上武嘛，哪能这么清爽。
　　阳光被他挡住，明晃晃地成了他的衬托。这个比太阳还尊贵炽热的男子，真是让人棘手。
　　荼盏朝他欠身施礼。“将军早。”
　　“还早？”他已转身走在前头。

　　这是嫌她起得晚了？她对席玦没印象，唯一的印象就是他杀了自己。
　　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胡思乱想不利于修身，她快走几步跟上他。

　　人都聚在翁老夫人的院子里，翁老夫人是席玦的祖母，人称翁老太君。
　　翁老夫人的院匾上刻着碎暮小院，荼盏一见便喜欢上了这几个字。
　　一进院子还听见厅里欢声笑语，一见这二人进来立即静了下来，全员目光都投在这对新人身上。
　　荼盏伴在席玦身侧，一副夫唱妇随的贤和模样。到厅中随着席玦叩拜。

　　端茶的嬷嬷早已侯在一旁。
　　“孙子奉回拜见祖母。给祖母敬茶。”
　　“孙媳杨荼盏拜见祖母，给祖母敬茶。”
　　“儿子奉回拜见母亲，给母亲敬茶。”
　　“儿媳杨荼盏拜见母亲，给母亲敬茶。”
　　“侄儿奉回拜见姑母，给姑母敬茶。”
　　“侄媳杨荼盏拜见姑母，给姑母敬茶。”

　　姑母席安郡主赶紧虚扶一把席玦。“快别拜吧，快起来。”却实实在在的扶荼盏一把。“好孩子，昨儿累了一天，今儿又了这么多。快别拜吧，起来说。身子可好多了？”
　　“好的差不多了，谢姑母记挂。”
　　礼毕叩拜起身。

　　席玦母亲丁夫人身后站着一位妙龄女子，明艳动人，甜美曼妙。上前一步纳福施礼。“丁蓼蘩见过表兄表嫂。”
　　荼盏同款姿势回礼。“蓼蘩表妹。”
　　席玦一抬手示意丁蓼蘩起身。
　　“谢表兄。”丁蓼蘩声音娇吟吟的让人骨头发酥。

　　席玦夫妇坐在丁夫人侧位。
　　众人先打量着荼盏的衣着穿戴。海棠头面配着一身棠梨双色锦绣绫罗纱衣，月白素绡宫缎收腰千水裙，裙边照海棠花瓣的形状大幅度剪裁出的弧形。
　　本以为常年泡在军营定然不善此道，不料穿戴得体，不增不减，不素不艳，让人看着赏心悦目。清冷却不倨傲，漠然却不寡淡，气质松弛得令人不知不觉想要亲近。

　　丁夫人道：“原也没什么，既想到了少不得要说一句，大喜的日子和仆人至怒，说到底是打闹逗趣的事儿，平常人家也兴闹婚闹洞房，咱们虽是将军府却也平易近人。新娘子这么一怒扫了多少人的兴，大喜的日子多触霉头！”

　　荼盏对着丁夫人跪下。“是。母亲教训的是。”

　　翁老夫人见状赶紧解围。“我倒觉得孙媳做法正当，有些事就要现抓现办，那些人就是仗着大喜的日子，知道失分寸主家也不会怪罪，岂不知越这样越需警醒。都在主家办事的时候掐住软肋，只剩丢人现眼了，那才是真的让人看笑话。孙媳在军中战场，军令如山，向来治军严明，将军府更要比外头有样子才是。”

　　丁夫人强扯出一抹笑，小声嘟囔。“府里也不是战场，还拿军规压人不成。”

　　席安郡主见荼盏跪在那里，没人发话不敢起身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涩，在战场杀敌，是伤是死都不肯屈服，出嫁第一天就要遭如此待遇，不禁劝道：“说来也是我这侄媳可怜，国公年迈，疏于理家，荼盏在外征战常年奔走军营，府上家人可不就无人管束，竟在出嫁当天闹的主家失了面子，斥责几句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怕有心之人捉住不放。”

　　丁蓼蘩见状赶紧去扶起荼盏。“嫂嫂快起来，嫂嫂伤愈刚好，怎么能禁住这个。”
　　荼盏道了声谢坐回去。
　　丁蓼蘩并未站回去而是坐在荼盏旁边的座位与她叙家常。
　　“嫂嫂大约不记得我了，从前在府里我见过扫扫几次，只是那时嫂嫂时常跟在表兄身后，不大搭理人。我自小跟表兄相熟，现在嫂嫂嫁与表兄成了一家人，其实我们还是很有缘分的。”

　　荼盏浅笑道：“既是与将军相熟就好，我性子孤僻冷淡，大约你也知道，我和将军其实也话不多的。”
　　这话丁蓼蘩听来十分受用，当即亲密地挽起荼盏羸瘦藕臂，俨然闺中密友。

　　席玦突然开口。“别让苏信手等急了，跟长辈们行告退礼吧。”
　　双双行了告退礼，席玦迟疑片刻道：“新妇昨日身子不适险些晕倒，这几日便不来请安了。有事相商，尽管找我。”

　　结束时荼盏跟着席玦身后出了碎暮小院，路上一声不吭，没了精气神。
　　连他突然停下也不知，就这样猛地撞上去。
　　她捂住酸疼的鼻头，眸中立刻泛出泪水。
　　她想像从前一样硬忍着身体的反应，控制住眼泪，可杨荼盏这副身体似乎对她还很认生，到底没经历过细作峰那么变态地训练。不能做到随心所愿。

　　鹅嬷嬷赶紧举着帕子过来给擦，生怕撞流了鼻血。
　　席玦的目光跟着鹅嬷嬷的帕子在她脸上到处挪，看着无碍，便未上前。
　　门上通报苏信手到了，问去哪里等候。

　　荼盏蓦地抬头，不是到了吗？难道他竟然扯谎，堂堂大将军竟然随口胡诌。难道是为了给自己解围？嗯，应该是的。

　　席玦先答复门上小厮。“去夫人的举眉园。”

　　她走到他跟前。“其实我无碍的，昨天是因为……因为，起猛了，气血有些亏损，慢慢调养就好了。”

　　“让苏信手一并看了吧。”他也不知该拿她如何，当徒弟当下属已经这么多年，现在突然变成了妻子，昨晚是喝了些酒，再加上洞房花烛那个气氛，就心一横了。
　　青天白日，酒也醒了，他也有些拿不准今后该如何。
　　不过看着她被家母为难，的确心有不忍。

　　席玦称事去了军营。
　　鹅嬷嬷扶着荼盏回了举眉园去见苏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