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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存在 ...

  •   “别吃了,都凉透了。我再去重做一盘。”说完,莫辞伸手去端桌上的菜盘,荼京盛本想抓他的手腕,在想起前者刚刚说过自己不喜欢接触后又停在了半空。
      荼京盛看着莫辞将菜端走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干脆把桌上剩下几个空盘一并端起,跟了上去:“你等了多久?”

      “也没多久。”莫辞已经在前头走进了厨房里面,闻言也没回头。荼京盛刚刚将盘子在水槽中放下,就听身后响起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道:“也就从你进去到现在。”

      荼京盛望了眼窗外,恰好看到西斜的落日——从他大早走进实验室到现在,已经将近过去一整天了。

      荼京盛哑然。

      半晌,他忽然又转向莫辞的方向,见后者已经起了火烧油,提议道:“要不你去休息,我自己来试试。”

      “试什么?”

      “做菜。”

      莫辞终于忍不住偏头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些类似疑惑的神情,仿佛在说“你确定?”。

      虽然还是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莫辞还是在荼京盛的注视下退开到了一边,确定荼京盛会调火后才暂且离开了厨房。然而才刚在沙发上坐下,就听厨房发出一阵巨响,活像是发生了一场爆炸。

      莫辞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整颗心都被那声巨响震得还不停晃荡,扶着额走向了厨房。

      好在他赶到及时,在第二场爆炸发生之前制止了那名罪魁祸首,在一片狼藉中从荼京盛手中夺过了锅铲,又抢过锅盖盖在了从锅中腾起的火焰上。
      厨房都被某人拆得差不多了。结果当然还是莫辞下的厨,荼京盛一言不发地在旁边洗完了一槽的碗。

      尽管两人已经在一栋房子里住了一段时间了,荼京盛却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待在实验室里,两人平日里几乎碰不上面,更别说说几句话了。荼京盛几天以来难得一次赶上了饭点,也差不多是第一次和莫辞坐在一起面对面吃饭。
      荼京盛这才发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关注过他这位志愿者,甚至于到这时,他似乎才逐渐反应过来面前这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莫辞,你会有心理压力吗?”荼京盛停下筷子,问。

      “什么?”

      “我是说,实验还有差不多一个星期就可以进行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莫辞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他,却不知想到什么,眸色忽暗:“我有多大概率……”能活?

      不算大的饭厅中容纳两个人,刚刚好,是一个既不孤独也喧闹的程度。
      此刻却突然寂静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照进来,给洁白的地面覆盖上一层薄薄的丝绒毯,细小的尘埃浮动在光海中,像看得见却触不到的精灵。

      没有得到回应,莫辞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道:“反正都到这个时候,也没有退路可寻了。左右都是个死……”
      话音未落,对面的人放下了筷子,忽而认真道:“谢谢你。”

      莫辞怔了一下。

      “我也知道我这项实验很疯狂也很不可理喻,但还是谢谢你在当时愿意相信我。尽管我自己也不能保证结果如何,但我会尽我所能做好我能做的一切——我知道现在你大概也不那么相信了。”
      他笑了一下,转而又道:“不过至少这几年来,你是第一个。”

      莫辞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发现出不了声。

      “我以前不懂怎么跟人相处,常常一开口就得罪对方,导致身边人都避而远之。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看见我就开始交头接耳,就连完全陌生的人,见了我也往往没有好脸色。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早在认识我之前就已经了解我了。大家好像都喜欢以第一印象来定义一个人,这种方式往往很简单也很极端,就像你当时从病房里跑到我面前的时候,你在我心里的定义就已经高过大部分人了——你很有勇气。”

      不是的……
      那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莫辞想。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和所有人一样地……一样地想避而远之。

      莫辞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然而记忆却忽而被拉回两年前,那些关于荼京盛的流言却又在耳边响起。

      “那你呢?”也不知道是抱着怎样的心理,莫辞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那些人说的你在大学时的那些……风流往事是真的吗?”

      荼京盛似乎走了一下神,片刻后才望向他的眼睛,嘴角带着意义不明的笑,说:“你觉得呢?”
      语调微扬似有戏谑,却又仿佛多了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我不知道。”
      见荼京盛还望着他,莫辞稍微偏开些视线然而,就只是被那样看着就让他有些如坐针毡。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莫辞以为荼京盛不会开口了,他心口忽然没有由来地有些发闷。他正想起身,借收碗来打破这尴尬的氛围,却见荼京盛忽然有了动作。

      他眸光流转,视线落在窗外渐渐落入地平线的夕阳,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眉心不经意间锁紧了,淡淡开口:“除了美术系系花那个,其他都是假的。不过我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我。我也是到后来才知道这些流言的,那时候流言已经传到了校外,再想找到源头几乎不可能——你大概也是从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口中听说的吧。”

      “既然是假的,当时为什么不辩解?”
      话音出口莫辞才反应过来:或许不是不辩解,而是辩解了也没有用。

      “一件事说的人多了,也就成了真的。辩驳再多,都可以被更多的流言蜚语淹没甚至歪曲。”荼京盛似乎才从回忆中脱离出来,看向莫辞时眉心舒展了些,“其实你信与不信都一样,都过去了。”

      过去了吗?那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的呢?
      信不信都一样吗?还是只是因为我对你而言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荼京盛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蓦然愣住。
      “人还是要向前看……或者说活在当下也不错,毕竟谁能确保明天一定不发生什么呢?”

      说罢他扯了扯嘴角,已然恢复了最开始那般笑样,单手托腮看着莫辞道:“我说了我的,你不打算讲讲你的故事吗?什么都行,我听着。”

      落霞宛转过天野,将浓厚的黑夜翻起。从薄暮到夜晚,那大概是莫辞记忆中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尽管其中多是些零碎的词句。
      其实他关于过去的记忆,早就随着年岁变得跟毛玻璃一样模糊不堪,又支离破碎。

      但他却还是想找出些可以讲的故事来。

      比如,他在孤儿院的遇到那对老夫妇。
      比如,他高中时逃过一次课。
      比如,他毕业后独自背井离乡,去务工时有好几次露宿街头。

      又比如他第一次见到他,从最开始的厌恶到改观。
      而在往后两年间,莫辞却在经意或不经意间关注着这个人,看着他从那个格格不入的骄稚青年变成受人景仰的研究。

      莫辞在两年间曾找过荼京盛许多次,无一不是为了通过他归还怀表,而当这人真正站在自己面前时,莫辞却忽然有些犹豫了。那怀表就像某种说不清楚的联系,系在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之间。

      他没有告诉他两年前被荼谨贤帮助过的事。
      但是莫辞想,如果这次活下来了,他就亲手把怀表物归原主——某种程度上而言,他简直像个疯狂的赌徒,企图拿生死来做这一场赌注。

      后来连着好几天荼京盛都没有失踪在实验室里,而是慢着性子陪莫辞东扯西扯。
      他大概也是在实验室闷得久了,好长时间没有和人面对面说过这么多话,有时也会偶尔提几句自己的曾经。尽管他每次都只是一笔带过,莫辞却能感觉到,荼京盛似乎并不是很想提起自己的原生家庭。

      除了聊天,两人有时还会在饭后去后山散步。
      莫辞那时候的情况其实并没有好转,但似乎是心态的缘故,病症再次发作的时候他居然没有那么感到那么煎熬,后来不算太严重的头疼时他也能忍着不表现出来。

      说是山,其实也不过算座丘,爬到顶上有座四面通风的亭子,从那里可以看到远处鳞次栉比的房屋,可以欣赏到落霞。亭边有条通下山去的涓涓溪流,风穿过凉亭,带起矮灌木的簌簌轻响和细细流水声。
      落日往往让人觉得很漫长,却又只是疏忽瞬间就落幕了。

      站在亭中的两人彼此缄默,好似心有戚戚地望着那轮红日逐渐自地平线隐没,却谁也没提返程。
      莫辞不是会把毫无防备的一面暴露出来的人,却也在此刻失了神,兀自喃喃:“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然而话音刚落下,眼前的景象忽然像老旧的电视机一样忽闪了一下,脑中一阵嗡鸣,而后溺水般的窒息感自四面八方涌来顷刻间包裹了他。
      莫辞站着没动。除了双眸的短暂失焦和呼吸的骤然急促,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莫辞却觉得煎熬了半个世纪,待从那阵混沌中挣扎出来的时候,霎时间重心不稳,往旁边晃了几步,被荼京盛托着手肘扶住了。

      荼京盛方才站在莫辞的斜后方,并没有看到他骤然失焦的双眸,因此以为他只是忽然又犯了头疼,正想伸手去帮他按,却又想起他先前说不喜欢跟人接触,只好收回手。

      “不会一直这样的。会好起来的。”荼京盛说。

      话音刚落,莫辞就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安静得仿佛审视,却又夹杂着某种不清不明的意味。
      可是我就想一直这样啊。
      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真真实实的存在。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周,实验的准备也进入收尾阶段,荼京盛大概是有在研究院的人帮忙,不在实验室的时候就往研究院跑,莫辞几天也见不到他一次。
      不知道荼京盛有没有发现他起床的时间越来越迟,但他似乎还是担心莫辞的病情,请了保姆来置办一日三餐。

      那天莫辞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他从房间出来时望了眼窗外已经西斜的太阳,神色如常地走下了楼。室内安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他也并不想再费心去猜测荼京盛是在实验室还是出去了。
      厨房的一切都已经被收拾得妥妥帖帖,桌上的菜已经凉了,莫辞只看了一眼就从旁边走过去了。

      他忽然清晰好像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期限,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是在睡眠或者说昏迷之中度过。谁知道明天醒来会不会就是晚上了,又或者,再也醒不过来了。

      莫辞其实没敢那么想,他在努力地装作自己还是个正常人。

      直到那天他从厨房往客厅走出去的时候,在快要走到沙发时腿脚忽然一软,紧接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栽倒在沙发上,而后便没了动作。
      一切都悄无声息,平静如常。

  •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真是叫人煎熬。但是!就快结束了,信我!
    下周日调休大概率是没有更新了,会到五月初的时候一并补上的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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