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重启前》日钥

36、戏谑

　　其实这个时间荼京盛本该在研究院里。完全是导师见他成天闷在实验室里，怕他丧失了与外界的交流能力，这才把他遣出来参加了实践活动。

　　这个实践调研小组已经成立了好几个月，其中大部分成员都一起参加过好几次活动，只有荼京盛是这次临时加进来的。

　　小组的学生却多多少少都听说过有关荼京盛的传言，其中一些人半信半疑，只觉得他举止另类，不想跟他扯上关系，而剩下一些则是对荼京盛抱有敬畏，也不敢靠近。

　　而小组中领头那位被称作“付班长”的人，在学院中成绩优异，也算小有名气。他本就对荼京盛抱有些崇敬之情，这回难得有机会与这位在Z大赫赫有名的人物一起活动，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打好关系，以便日后发展。

　　见到来人，付班长自然地迎了上去。

　　“荼京盛，接下来要去参观的这个展览馆我猜你会有点兴趣。等会儿我们全部人分散自由活动，我们俩就一起跟着顾组长听讲解吧。正好我也有些关于学科上的事想跟你探讨。”

　　他自己也小有成就，不像其他学生那样在荼京盛面前被压着一头，自然也更有底气，想着就是出于尊敬荼京盛也该答应他的邀请。付班长面上带着自然得体的笑容，看到荼京盛张口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说辞，谁知对方却并不按他的套路出牌。
　　就见荼京盛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迟疑地摇了头说：“不用，我自己逛就可以。”

　　付班长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看着荼京盛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似乎就要移开，却又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补充道：“你自便吧。”
　　而后径直走向展览馆。

　　付班长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原地。
　　直到身后原本说着话的学生突然陷入寂静，接着又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付班长才找回了自己的神思，他望着荼京盛离开的方向，刚才那几秒钟在他脑海中后知后觉地十倍慢放，几乎叫他感受到了自耳根传来的火辣辣的烫意。

　　谁不知道荼京盛是研究院的新秀之才，但付班长的名字却鲜有人知。刚才荼京盛那句甚不走心的“你自便”简直就像把付班长的脸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不是，什么人啊……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就能不把人放在眼里吗？”
　　“我就说他不是很正常吧，要不就只能说情商太低，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他。”
　　“是啊是啊，要我遇到这种人真的得膈应死……”
　　“不是吧，副班长跟荼京盛怕是要结下梁子了，哎，可惜人家是研究院的，恐怕有背景不好惹啊。”
　　“这有什么，论背景付班长也不差，还记得当时……”

　　人群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响，如同万蚁出巢般啃噬着他的双耳。付班长脸色差到了极点，却还是凭借着一贯的修养维持住了还算和谐的表情。

　　“吵什么？”付班长转向你身后咬耳朵的同学，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顾组长眼见情况不对，又不好得罪哪边，只得强撑着微笑对众人道：“看的出来那位荼同学真的是挺有兴趣，我们也赶快进去吧。”
　　付班长这才僵着脸点了头。

　　等进去展览馆，学生们照先前说的那样分散开来各自参观。
　　馆内的空间不小，划分为好几块区域。顾组长已经被付班长提前预定作了导览，便吩咐了小林和莫辞去给其他人答疑解难。

　　小林见人自来熟，也不等学生发问，自己就格外热情地迎了上去，充当了一个行走的解说。

　　莫辞自然不会主动去当解说。他在馆内转了半圈，也没见有人找他问，干脆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安定下来。
　　谁知他刚缓下脚步，就听身后传来一道轻缓的脚步声，若是不细听根本难以注意。
　　他警觉地转身看去，险些一头撞上来人的下巴。

　　“抱歉，那个……”荼京盛说着正要后退，身前的人却在抬头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已经自动和他拉开了距离。

　　荼京盛提前进来，早已经一个人将整个展览馆逛了个遍，他原本只是想找个人问关于展览的事，没想到一垂眸却看到是之前见过的小职员，顿感惊喜道：“我正好有事想要问——”
　　“你”还没出口，就见面前的人如临大敌，转瞬间已经和他拉开三四米距离。

　　莫辞哪里想到运气差到这种地步，随便逛逛都会遇到这人。

　　或许是幼时的经历让他对人的情感偏向比较极端，自知道了面前这人就是传言中那个品行不正、徒有其表的荼京盛后，莫辞对他仅有的一点好感便陡降至零，甚至几乎变成了负数。眼下只想装作没看见，于是转身便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刚刚还没说你读高几呢？我刚刚突然想起来现在也不是假期啊，怎么就出来打工了？”荼京盛却仿佛没有看出来这人的排斥，依旧跟在后面问。

　　“……”
　　莫辞脚步不停。

　　“怎么又不说话了。”
　　“……”
　　“这些你不说就算了，但我还有问题要问——关于你们公司的。”
　　“……”

　　“诶，能不能走慢点。”荼京盛跟着他几乎绕了半个分区，见对方居然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忍不住抱怨，“不是你这人怎么这样，对待来参观的客人也不招待的吗？”

　　说完这句话时，莫辞终于停了下来，转身在荼京盛前面站定。抬眸平静地看向他，一字一顿道：“你想问什么？”

　　“终于又会说话了？哑……”荼京盛不计思考便脱口而出，下一秒就看见莫辞眉心蹙起的微澜，似乎又有要转身离开的趋势。
　　荼京盛这才将自己后面的话吞了回去，问出了自己一开始想问的关于公司的问题。他说完后正等着莫辞给他回答，余光却突然瞥见一道人影朝这边走来。

　　小林在热情地给学生们把馆内各区域都介绍讲解了一遍之后闲着没事，打量一圈后决定转去给客人们端茶倒水。
　　卖殷勤这种事他最擅长。

　　他双手端着一个托盘——盘中还剩最后一杯茶水——朝着荼京盛的方向走来。
　　将要走到时，小林脸上已经摆好了预想的完美笑容，张口对着荼京盛就要说话。然而他刚说了一个字，左脚突然踩到了右脚散开的鞋带，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出去。

　　就听“哎呦”一声，他手中的盘子亦打着旋飞了出去。

　　盘子原本是该冲着荼京盛去的。

　　小林在飞出去的瞬间已经在脑海中想象了一遍自己的结局，欲哭无泪。他瞪着眼睛往面前两人身上瞥了一眼。心一横，毅然决然地将所有重心都挨向了莫辞那边。

　　冒着热气的茶水顷刻间飞洒而出，直冲着莫辞泼去。

　　电光石火之间，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往旁边用力一拽，带着他躲过了迎面袭来的热水，莫辞这才霎然回神。抓着他的手力气极大，莫辞一时没控制住，整个人都被那道力量带着往那边踉跄了几步，险些撞上荼京盛的胸膛。

　　待站稳后，莫辞才感觉到自手腕处传来的温热干燥的触感，他侧目瞥了一眼，飞速地将手抽了回来，与荼京盛拉开了距离。

　　虽说是躲开了热茶的正面袭击，他的裤脚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茶水洇湿了一片。

　　“你们还真有意思。一个端水都端不稳，一个躲也不会躲，就跟木桩子一样杵在那儿。”
　　荼京盛侧目看了眼莫辞，视线又落在了正从地上爬起来的小林，语气戏谑。

　　这下想要退避三舍的就不止莫辞一个了。

　　小林浑身湿透地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这句话，顿时涨红了脸。
　　看样子要不是此时此刻，照他的嘴性真能把荼京盛骂个狗血淋头。

　　小林在深吸两口气，在心里重复了几句“我不生气”，而后朝荼京盛和善一笑。
　　他刚转身，就跟正好走到这里的付班长和顾组长撞了个正着。

　　小林身前的衣裤全湿，一张脸红得跟柿子似的。地面上杯盘散落，淌了一地的茶水中夹杂着茶叶。

　　荼京盛置身事件中心，除了裤腿处沾了几滴水外干净无比，眼下抱着双臂一脸看戏的样子，视线在小林和对面两人之间流连一番，而后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
　　莫辞一手捏着手腕，神色复杂地站在旁边，见到顾组长走过来下意识往旁边退开几步，和荼京盛之间拉开了一个人的距离。

　　小林还保持着朝荼京盛的笑。转头见到顾组长时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抽几下，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睹此惨状，顾组长差点没给跪下。
　　他视线在自己两名组员之间流连一番，艰难道：“……小莫，你先去把地拖一下。小林赶紧去整理一下自己。”

　　说完，他有些尴尬地转头对付班长说了句“见笑”。
　　付班长也被惊到了，闻言正想回答“没事”，一道声音就将他的话打了回去。

　　“等等。”
　　荼京盛伸手莫辞拦在身后，挑眉道，“水又不是他洒的，为什么让他去拖？”

　　“荼京盛！”
　　付班长先前就因为他丢了脸，眼下又看到荼京盛我行我素的行为，心中的崇敬早已荡然无存，强笑道，“你可以和我一起跟着顾组长……”

　　荼京盛望向他：“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眼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空气中的氛围又开始变得奇怪起来，顾组长一滴汗颤颤巍巍地从额角淌到了颈侧，忙上前一步，挡到了两人中间，朝着荼京盛的方向说：“这位荼同学……”

　　荼京盛打断他：“不管怎么样，一人做事一人当这种规矩你总知道吧。这个职员刚才一直跟着我，什么也没有做。至于端茶倒水这事，你作为组长难道不知道自己吩咐了谁去做吗？”

　　“这……我……”顾组长被这话一噎，这才从他的话中推出发生了什么，汗涔涔地削了小林一眼，而后又看向荼京盛道，“是我的问题，也怪小林手不稳，坏了各位的体验。”

　　说罢他不等荼京盛回答，自顾自摆了摆手：“问题不大问题不大，那就让小林去拖地吧。”转而又对旁边说：“莫辞，你就继续给这位同学讲解。”

　　顾组长吩咐完两人，也没空顾得上莫辞有些怪异的神情，转身又开始照顾那边付班长。
　　小林是个会看眼色的，见情况对自己不利，当即选择明哲保身，朝付班长抱歉一笑，转而提着湿漉漉地裤腿走开了。

　　莫辞也趁这个时候转身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现场。然而他还没走几步，身后脚步声又跟了上来。

　　他顿了顿，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荼京盛，目光中带着些不解。
　　他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和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除去对于一类人的极端偏激的情感态度，莫辞忽然发现自己有些难以将面前这个人和传闻中重合起来。

　　荼京盛被他的突然转身打了个猝不及防，赶紧刹住了脚步。
　　“你看看是不是我说的，你这种不说话的性子肯定少不了被排挤。刚才要不是我提那一嘴，你还得帮人收拾烂摊子，这不是吃了哑巴亏吗。嗯？你就说是不是？是不是还得谢谢我？”

　　莫辞：像你这样说话的性子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