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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上人间沈槐奚 ...

  •   青砖绿瓦,木伴人家,长乐乡沈府。

      江晏栖去奉凉城不仅是为了送老人离开,更是得了不少消息,离开后便回了离州长乐乡,打算去拜见一番沈太宰。

      方抬步阶梯,一道儒和而笑语盈盈的中年男音便穿庭而来。

      “是小栖来了?”

      来人一身暗青长袍,束起的墨发中夹杂了缕缕白霜,眉眼平和,抬步是儒生气质。略显方正的面庞上带着笑意向江晏栖望来,“小栖可是两月不曾来了,今儿是舍得了。“

      “沈伯父哪里话,不过瞧伯父此番,想是刚自县丞署回来。”江晏栖颔首笑道:“伯父伯母近来身体可都好?”

      “有小栖挂念,自是安好的。”沈今安闻言一笑,抬手示意入正门。

      江晏栖淡淡一笑,“伯父,槐奚可在?”

      “这小子……说来是什么皆好,唯有一个不好,便是喜欢玩失踪。”沈今安颇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后随即一笑,“他若是知晓小栖今日登门,怕是肠子都悔青咯!”

      江晏栖闻言只是轻轻垂眉。随沈今安坐下后,见中庭幽清,四下无人,才问道:“伯父,这两月边城何如?”

      “比及前岁,境况可好太多了!”沈今安闻言立即开口朗笑起来,双掌拍上膝盖。见江晏栖清骨淡容,他眼中满是欣赏,“先生实乃绝才,我沈某人一把岁数了亦是自愧不如啊!”

      “伯父,这声‘先生’,晏栖当不得……”江晏栖眉眼清透平静,若一捧无垠的净水,她只轻轻摆手,“不过晏栖听闻这两日长乐乡不太安平。”

      闻言,沈今安叹了口气,眉眼多了两分沧桑,“这狼藉的大齐啊!少了人祸,却是多了天灾……去岁饥荒蔓延至今,邻州已不知埋了几何百姓白骨了……可那皇帝却只贪上京乐,安知边陲苦啊!”

      说罢,沈今安顿了顿,叹道:“昏政之下,多出乱党。这大齐的天,恐怕要先变了……”且还是从他们这长乐乡一个小小的边陲变起。

      江晏栖心中并无多少诧异,她眉眼微垂,眸色却是冷清淡沲,“长乐乡有一批富可敌国的金矿的消息一开始便是上京高位之人放出的,引得大齐同北暮人尽皆知。”

      “如今,他们该是要动手了,最后定闹得大齐屡生事端……”

      “小栖是如何得知那高位之人想将金矿消息放出去的?”沈今安提起此事便觉惊诧,江晏栖一个十八岁的丫头,其心思缜密让他亦感心悸。

      不过也是。这丫头若是平庸之人,她也不可能八岁落到北暮人手里,还能从北暮活着回来,且还带回了他的干儿子沈槐奚。

      江晏栖闻言只淡淡一笑,家国大事在她面前似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副水墨画,她的嗓音清沉舒缓,“这是早前晏栖无意间知晓的。只是,若要晏栖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的大齐正该换一个君主了。史之大势,弱者淘汰强者生。长乐乡是所有人的一个契点。北暮想要那金矿,大齐上京的掌权者也想要,那皇帝又怎能不要呢?越是混乱,越是……时势造英雄。”

      “伯父亦清楚,长乐乡如今看起来虽比之前鱼龙混杂了,三方却没有一方敢率先打破平衡。月有盈亏,却亘古不变,——那金矿就在长乐乡,谁也拿不走。北暮探子一入内,便是有去无回。上京权臣亦不敢轻举妄动,除非皇帝当真下位,打破这微妙平衡。适时长乐乡的命运便掌握在新君主手中了。”

      见江晏栖云淡风轻的说完这段话,沈今安暗自心惊,他是知道江晏栖这十年来都不曾出过离州的,却能将天下大势分析得如此透彻。

      他作为长乐乡的县令,更是关心国情,那朝廷之上的确是分了几派的,随着老皇帝日渐荒淫无度,就连臣子也生了不臣之心。甚至其中还有人故意将长乐乡金矿富可敌国的风声走露出去,引得边陲动荡。

      那阵子沈今安是愁,他害怕长乐乡被那些权贵变成一块兵戈炼狱。

      正那时,江晏栖却亲自登门了。

      沈今安是知道江晏栖有意躲着沈槐奚的,当时见她来沈府亦是诧异。

      却不曾想,江晏栖让他将长乐乡金矿之事大肆宣扬出去,道是越是张扬对长乐乡愈是有利。

      他自是不信的,却还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不曾想,倒真让那三方势力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只可惜,这短暂的安稳怕要不存了,这两日就要彻底爆发……

      “小栖若为男儿身,哪还有什么状元郎啊。”沈今安如今皆明了了,看着女子笔直的身姿,边陲庭内少有的绿竹伫在她身后,纤细的枝叶如那她冷清空灵的黛眉弯月,仅一袭青素之衣便可映衬出超脱俗世的风华。

      也唯有在江晏栖身上,沈今安能看到那种风华绝代的骨相——美人在骨不在皮。

      可惜如此女子却只在长乐乡当了个教书的女先生。

      “伯父谬赞,晏栖愧不敢当。”江晏栖轻轻摇头,“若说状元郎,槐奚之才乃为绝顶。”

      沈今安闻言,叹了口气,“那臭小子……小栖啊,我家这小子是有经天纬地之才的,那仪容更是不必说,天上人间!要真让我这糟老头子生个这般如玉的孩子,还真是生不出。你就当真……”

      江晏栖眉眼清泓,只是平静一笑,“伯父,家国之事前,怎谈儿女情长?”

      沈今安还是了解江晏栖的,十八岁的小丫头身上却永远带着一股平静透彻的固执。

      只是他想到自家小子,不由轻叹了两声。槐奚所认定的,尤其是有关小栖这丫头的事,恐怕……便是生死也不能让他放下。

      江晏栖清平的弯月眉似青山起落,带起的是清冷孤绝的风华,她淡淡道:“伯父,晏栖若不曾推测错,——此事背后之人五日内会来寻我的。适时,伯父可令其同我隔幕一谈。”

      看着江晏栖平静清浅的眉眼,沈今安暗自叹了一口气。小栖这样清绝聪慧的女娃本该纵情山水,享乐半生,偏偏……自幼命运坎坷,半数未来更毁在了她爹手中。

      沈今安苦口婆心道:“小栖既早有筹谋,伯父自当支持——只是……小栖,女子要搅弄男人的天下,无异溯洄。你若执意,这一生……恐怕要葬在那风云的漩涡中了。”

      “伯父,时代的更替,总是需要有人去逆流的。”江晏栖看着院外日光斑驳,嗓音平淡。

      沈今安细嚼着这句话,直到江晏栖告别,一身青衣静静消失在庭院,他才低声呢喃,“逆流吗……”

      ……

      十年前奉凉城起战事,江晏栖也沦落到了北暮,彼时她才八岁。

      那天是个冬日,是奉凉一战的尾声,冷葬了太多人的灵魂。

      历经六个月的血腥,江晏栖逃了出来,也迷失在了茫茫雪原中。她陷入了白雪皑皑的绝望中,但那时她看见雪原边有个少年。

      他如瀑的青丝被风雪打出纯白盛放的花朵,一身白衣被鲜血浇灌,一路的血痕似茶蘼点缀。

      少年冷白的面上蒙着一条黑色的绸带,强烈的色彩下,少年面无血色的面庞却惊为天人,可惜那唇角已干裂得不成样子。

      一堆锦衣玉袍的贵族拿着鞭子将他围在中间,直往他膝处抽去。

      风雪溅开血液,周围的欢呼声似在风中回响。

      少年虚弱,却不肯卑膝一次。

      后来人散了,少年倒下了。

      江晏栖这才爬上了雪原,弯腰上前探着少年鼻息。

      只一刻,她的手骤然被附骨的冰冷抓住。少年一只手握着她的手骨,另一只手似用尽了所有力气扯掉束缚自己光明的黑色绸带。

      黑色的绸带如秋日弃花般落在冰冷的雪原上。那是江晏栖第一次看见那样漂亮干净的眼,——少年有一双琥珀色的凤眸,似夜灯长明,如怀明月冰雪,一眼便能望到世间美好的尽头。

      少年的眸清澈见底,他只是看着眼前弯着腰的小小一只的丫头——她清稚的神容是这边陲风雪养不出的清邃温和。

      江晏栖微愣,少年在装瞎,他能看见。

      她小手挣了挣少年冰冷的手心,嗓音清沉,“我能救你。”

      说罢,江晏栖抽出腰间的小刀,平静地划开了自己的手心,“但你要为我带路,离开此地。”

      少年愣愣地看着小姑娘平静得寡淡清冷的面庞,僵硬地点了点头。而后自女孩手心流下的鲜血便滴入了他干涩的口中,一股血腥味漾开在他的唇齿间,他双眼却定定地盯着半跪在旁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上只一袭青旧的布裙,却也布满斑驳血痕,少年明白她是逃出来的。她耳尖冻红了,僵硬地半跪着,清稚的面容却那般平静,周身带满清贵仪度。

      尽管还有风雪斡旋着,少年却逐渐能动了。

      他接过江晏栖手中的小刀,径直扎进了大腿中,让他腿间知觉恢复得更快。

      小姑娘不诧异,只冷静地捡起地上的黑色绸带包扎了伤口,两人互相扶持起来,一步一瘸地朝着前方走去。

      少年在风雪中开口,温澈的嗓音散开在寒酥之下,“我叫——子书槐奚。”

      雪下着,他们走了好久。

      明明自己就站在天光下,可他们却无一人接触到阳光的温度。

      此时,如今的江晏栖似乎正站在那亦步亦趋的两个小小身影后,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湮没在风雪中。

      ……

      忽而,画面好似被切割开来,江晏栖自雪原站在了青山下,有幽幽的河灯,亘古不息的长河……

      “那阿晏要好好看着我……”低沉缱绻的嗓音如玉山倾斜,碎玉蒙尘,仿在耳畔的呓语让江晏栖轻轻颤栗,“没有今朝,往后还有岁岁年年……”

      江晏栖乘着孤舟,在长河中徘徊了好久,她抬手触着蒙蒙的天空……这是梦吗?

      “阿晏,好久不见。”少年的嗓音似东风过境,翻过涟漪。

      “阿晏,好久……不见……”

      “阿晏,向前走,莫回头!”

      河灯渐远,嗓音渐弱,暗沉的天空洒下一片寂冷的白雪,凉得孤舟沉溺。

      “不……!”

      从床上挣扎而起,冷汗划过江晏栖打湿的鬓发,她怎么又梦到十年前在北暮发生的事了?

      “姐姐,你做噩梦了吗?”

      一旁的小少年站在床榻旁,面上满是紧张,手中还拿着一条热气腾腾的毛巾正要敷到她额头上。

      江晏栖见此不由失笑,只开口嗓音喑哑了两分,“教阿行担心了,姐姐无事。”

      “姐姐不乖。前两日阿行脸色稍白些,都听了姐姐的话喝了药,如今姐姐脸色这般差,还说言无事。”

      莫说,阿行清稚俊逸的小脸一板起,还真像那么回事,江晏栖有些忍俊不禁,“那阿行想如何?”

      “阿行给姐姐熬了粥。”阿行耳尖忽红了两分,第一次下厨,他也不知好吃与否,只希望姐姐能喜欢。

      “我的小阿行这般厉害呢?”江晏栖闻言,轻轻挑了挑眉,只心头还是隐约不好。

      果真,刚入前堂,一股焦味就悠悠地钻入两人鼻尖。

      阿行立即低下了脑袋,弱弱道:“方才锅内分明还有很多水的。”

      江晏栖摸了摸阿行的头,笑道:“不怪阿行,是火烧的太热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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