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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愿赌服输 ...


  •   原来,即使大白能够活下来,可是如果他不能说话,也没有自主的思维,就只是这般浑浑噩噩地听从旁人的指令,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那么即使他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能吃能睡能走能动,旁人看在眼里,也照样只会觉得伤心痛苦,尤其是,对于爱他的人而言……

      就比如此时此刻,坐在白愁飞身边的王小石……

      尽管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了,而这里是金风细雨楼,是愁石斋,既温暖又安全,他大可以尽情地陪伴着白愁飞,不必有任何担心,更不用害怕会有雷媚之流跑来节外生枝,将白愁飞从他的眼前夺走,只要他愿意,他便可以和白愁飞一直相守下去——可是,望着白愁飞那对空洞的眼光,还有他那不变的顺从,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无论何时他看到白愁飞的样子,心里翻涌起的都只是剧痛,即便除了雷媚外知晓白愁飞真实情况的那几个人——树大夫,温柔,苏梦枕,雷纯,杨无邪——对他的选择全部都抱以理解,谁也未曾责怪过他不考虑白愁飞的想法便擅作主张,使用“一枝毒锈”强行为他续了命,但和大白朝夕相对、寸步不离的人终究是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白愁飞每时每刻都是怎样的一个状态,也没有人比他更无颜面对这样的白愁飞,谁让他和白愁飞结识、相处的时间是最早、最长的呢?犹记得当年在细柳的照野酒馆,肩负着重要使命初入江湖的他,邂逅的第一个人,便是那一袭白衣、清冷孤傲的少年郎啊……

      而在那个时候,那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又怎么能想得到,就在他和他之间竟会开启那样玄妙的一段缘分,竟会有那么强烈的爱恨情仇发生在他们两个身上,从初识,到交好,再到决裂,最后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曾经的白衣少年已经不再理他,他却还执拗地陪在他的身边,固守着那些属于他们的回忆,仍旧妄想着他们两个还能回到从前那亲密无间的模样,压根就不敢去想大白的那颗心早已是千疮百孔,也早已不想和他做兄弟,不然他不会在选择走上高楼一跃而下之前,当着众人的面将手中的阴阳刺狠狠捅向了胸口,在汩汩而下的血泪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也告诉在场的众人,这一刀过后,他白愁飞便不再欠他们分毫了,从这一刻起他们恩断义绝、此生陌路,而他的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从今以后,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大白恨他,恨到后悔与他相识这一场,他那自作多情的挽留对他没有半点意义,甚至只会激起他的反感,被他视为耻辱,毕竟对于大白来说,他王小石算什么东西呢?胳膊肘朝外拐的结义兄弟?辜负了他一片真心的没良心的白眼狼?还是连下辈子都不想再遇见的仇人?总之无论哪一个,他都不是好人,大白一定宁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也不愿被他霸占在身边却反抗不得,他所谓的对大白的这份诚意,不过是为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勉强大白的结果罢了,他这是在欺负大白,大白是永远也不会原谅他的!

      他做出这样的选择,终究是错了,错得离谱,然则事到如今,又叫他如何改正呢?大白已经是服下了“一枝毒锈”,已经闯过了鬼门关,已经活了下来,难不成要他再结果了大白的性命、送他上路么?这怎么可能,他又怎么做得到?!

      莫说是他了,就是换成口口声声心疼大白变成这样的雷媚,难道就能下得去手么?真让她操起手中的匕首,再一次对准大白的心窝,她就真能像当初那样手起刀落给大白一个痛快,以成全他的那份骄傲了?

      她不能的,任何一个真心关爱白愁飞的人,都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现在就只能是让白愁飞一日复一日地活下去了,在曾经他最为憎恨的那些人的庇护和照料下,每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隐姓埋名,岁月静好,过着一种他以前从未过过的日子,对于他这个一向心高志大、只盼平生能一飞冲天的人来讲,这种生活简直是难以想象的,是对他这种有志之士的莫大的羞辱……

      而这个明知故犯、带给他这份羞辱的人,此刻却偏偏死缠烂打地守在他的床边,还握着他的手,望着他的脸,恨不能贴在他的身上,撵都撵不走——倘若白愁飞当真还拥有神智,岂不是会被他的这份“良苦用心”给活活气死?所谓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吧?

      “大白,对不起,我实在对不起你……”

      泪落如雨的王小石伏在了白愁飞的身边,哽咽得语不成句,口里却停不下对白愁飞的声声道歉,可对于他这种不构成提问的话语,白愁飞是不会作答的,任他说的再多,也得不到什么反应。而他也没勇气去面对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因为那等同于在提醒他白愁飞根本听不见他的忏悔,也就不会接受他的歉意,他就是说上一整天,也不过是唱独角戏罢了,他的大白如今就只剩下了一具温顺的躯壳,如他所愿那般和他日日相对,再不会主动离开他,他不必费吹灰之力便可将他挽留住——然而,得到了大白为伴的他,当真快乐安心吗?

      不,他一点也不快乐,更不安心……

      但是,如果真要他放开手,那就是要他的命……

      他宁愿死,也不愿失去大白啊。

      他无法否认,在白愁飞跳下高楼倒在血泊之中,在那生离死别的瞬间,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明白了白愁飞对他而言绝不止兄弟这么简单,他是他这辈子最最重要的人,重要到他宁可放弃全世界也要留住他,特别是当他躺在他的怀里命悬一线,随时都有可能永远弃他而去的时刻,一向最珍重生命的他,竟然会觉得生无可恋,觉得如果大白走了,那他也不想独活,幽冥渺渺,他怎能让白愁飞一个人归去?他明知他自幼便与父母失散,孤身流落江湖,受尽冷眼欺辱,已经孤独了那么多年,而他怎能放他再次孤身上路,坠入那无尽黑暗?他要跟着他一起走,纵然是下十八层地狱,他也要陪着他,要紧紧拉着他的手,把他护在臂弯,就像当初的他们双双身陷刑部大牢,面对那数不清的酷刑,他根本记不得自己受过几样,也忘记了自己身上疼是不疼,就只顾着把浑身湿透、冷得发抖的白愁飞牢牢地抱在怀中,拼命去搓他的身上,为他取暖一般,他要永远陪着他,替他抵挡风霜雨雪,哪怕要为此万刃加身、受尽千夫所指……

      “大白,我……真的好想陪在你身边,咱们永远都不要分离……”

      王小石的眼泪已然打湿了贴在脸颊的那一片白衣,虽然那白衣的主人仍是无动于衷,他却还是紧紧地握着那只平静的手掌,须臾不肯放开,更默默呼吸着那安静的白衣上散发出的淡淡皂角气息,一如当年他们俩在茶花婆婆家借住时同睡一床那样,那时他就知道白愁飞对香囊等物不感兴趣,也说过不喜欢一个大男人身上被熏得香喷喷的,成什么样子,只要把衣服勤洗勤换些就好了,用不着拿熏香来遮掩。而现在的他正是记住了大白的这句话,每日都必给大白换上洗烫齐整的衣物,沾染上一丁点脏污都要立刻更换,始终让大白的身上散发着那淡淡的皂角气味,哪怕只有他们两个人相对,他也始终让他干干净净的,那些萦绕在他噩梦中的大白遍体血污、被人用冷水迎面泼下的场景,他再也不要经历,而他为大白的洁癖付出这许多心力,不辞辛苦,总算也能让他心底的愧疚稍微减轻那么一些,毕竟,眼下他能为大白做到的、令大白能感到舒心一点的事,也唯有这一件了……

      虽然他心知肚明,他把大白变成这副样子,就算他把大白收拾得再干净整洁,大白也不会感激他的,只会骂他沽名钓誉、自欺欺人……

      但,他已别无选择……

      再说,大白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世间一切喜怒悲欢,都与他再无瓜葛,那些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自然也同样不会再折磨他了,而这也是王小石包括温柔等人目前唯一的欣慰之处,不管怎么样,白愁飞不再受苦了,这便是大大的好事,至少他们可以保他衣食无忧地活下去,作为一个已经对外宣称死亡的人,他如今这种不吵不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状态,反倒对他极有益处,免了他泄露行踪、暴露存在的风险,只因他们都很清楚,如果白愁飞此时是清醒的,那以他的性格,他绝对不可能容忍自己活得这般躲躲藏藏,到时候还是免不了要受苦,无论在肉|体上,还是在精神上……

      所以,对于大白来说,这样的日子,或许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爱他、在乎他的人,终究并不止王小石一个啊。

      王小石这样想着,心里便涌出了些许的暖意,尽管他本能的将雷媚对白愁飞的那种爱和除他自己之外的其他人相提并论,又很快干脆将她从脑海里刨除出去,不准她来捣乱,哪怕这会儿是他在想起人家——总之,他要抓住这难得的一点振奋鼓舞,提起精神来好好照料大白,不能总把时间耗费在泪眼朦胧上,万一耽误了照顾大白那可就不好了。何况他毕竟还能清晰感受到掌中的那片温热,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起码这一刻他们是在一起的,谁也离不开谁,那不就够了?再怎么着,这个世上除了他王小石,还有谁肯、谁能给大白提供这样安稳的生活呢?

      所以,他断不会把大白拱手让人的,纵然内心对他有千千万万个愧疚,他也要把他留在自己的怀抱,即使要为此受再多的苦楚,那也是他应得的报应与惩罚——他,谁也不怪。

      他,愿赌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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