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沉梦 ...

  •   补习班的空调卖力吹着,冷气飕飕扑在蓝色校服上。

      酷热渐渐消散,解题思路在暗钝中渐渐清晰、明亮。陈一璟从密密麻麻的一片板书里拣了几个公式誊到笔记。

      陈一璟撕下草稿,写了一行字:
      —你参加吗?

      趁着数学老师老胡转身,纸条飞离他手心,抛向后座。

      不过片刻,肩膀袭来一阵微弱的痛感,陈一璟接过板正的字条,他小声念叨了一句:“洁癖鬼。你要再拿笔戳我,我就当着老胡的面制裁你。”

      江淮像往常一样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指尖快速的在纸上敲了一下。

      纸上写道:
      —两个名额,轮不到我啊。

      江淮的字很秀气,旁边爬着一些不明物体——陈一璟的字。
      —没事,我给你开小灶。

      陈一璟伸手到背后,只抓到了一阵风。凉意忽换了向,再抬头,一支长教鞭直戳他的鼻梁,老胡的声音瞬间揪紧他耳朵:“终于逮到你了,手伸那么远是要干什么?”

      “冤枉啊,老胡。”陈一璟举起双手,一颗糖滑进了衣袖。

      “站到门口去!还有你,江淮,别以为我不知道!”

      江淮故意含糊不清地咕哝道:“老胡这解法…啧,复杂了。”

      老胡气道:“江淮,我本来不打算说你的,都是不听课,你有人家陈一璟一半的分吗?”

      陈一璟窃笑着朝江淮比“耶”,站边一如既往的明确:“老胡,我也觉得这解法复杂了。”

      哄笑声乍得填充教室,陈一璟偷偷剥开红色糖纸将糖塞进嘴里,拉着江淮在嘈乱中麻溜地滚了出去。

      “加分竞赛啊,”陈一璟嚼碎硬糖,稍严肃了语气:“怎么没及格?”

      老胡一声怒喝突破天际:“还聊?还聊?要不要我搬两条凳子端两杯茶伺候你们啊?两位大爷?”

      陈一璟翻了个白眼,望着同党企图获取共情。

      对方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大概一个世纪那么久,场景落了灰,变得不真切。

      “嗡嗡……”
      一只头脑圆润,四肢尖锐的饥饿蚊子从通气孔出没,逛菜市场般挑选了陈一璟的耳垂下口。

      陈一璟的耳垂出现一个小红峰,走廊冷气不比教室,细碎的汗滴在他额旁冒出。
      “江淮~好热。”

      江淮沉默着与陈一璟对上眼。
      他的神态很坦淡,陈一璟忽觉得在江淮视野里的他是突兀的。

      狭长的走廊,灯光昏暗,白色瓷砖上的浑水映出江淮苍薄的面容。
      迎面的风挤成小团,闷住鼻息。

      自打他来,这一直没添什么新设施。

      富有浓厚陈旧色彩的一切都好像在为过去的这位学霸惋惜,试卷上七十二的红色分数格外刺眼。

      陈一璟深吸一口气,猛得挣扎出了幻想。

      江淮的声音徘徊耳边久不散去。
      “一璟,我要转学了。”

      高二,江淮妈妈被家暴致死的第八个月。
      “我给你开大灶。”
      “保你重回巅峰。”

      “我爸跳楼了。”

      晕倒前的最后一秒,陈一璟的手中莫名出现了一张字条。是他撕下的草稿纸。
      陈一璟意识到,回不去了。

      还没来得及看清江淮的回复。
      还没说再见。

      …梦仓促结尾。

      高考前一个月,陈一璟又梦到了江淮。
      梦到他娟秀的字;梦到他掺加着不舍的目光;梦到他不带温度的嗓音,沙哑地挠着他的心;梦到他伏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支离破碎地轻念着:“转学”
      “我爸”
      “家暴”
      “跳楼”
      “一璟”
      “一璟”
      “一璟”
      “一璟?”

      陈一璟睁开眼,恍若隔世,一时只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事物,都在呼唤他名字。

      老妈陈清担忧地将手贴在陈一璟额头,她撑起并不轻松的笑:“不考了,书我们不读了,以后妈养你…”

      她的声音愈演愈小,慢慢变成控制不住的啜泣。

      陈一璟环顾一周,幽默细胞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咧开嘴,笑着想,怪不得医院的主色调是白色,自病倒后他的脑子完全是煞白的。

      除了江淮,他又记起了他给的粉红甜糖。

      陈一璟环抱住陈清,拍了拍她的背。
      操,真是天妒英才。
      ……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陈一璟拿着检查报告放弃了抵抗。

      “现在可是最关键的时候。”陈清在门外焦急地来回走动,“嗒嗒”的高跟敲得陈一璟头痛。她刻意压低音调,但在寂静的病房里无处可藏。

      陈一璟数着,是第七通电话。

      反正也死不了,他阖上眼,理清了措不及防的一切。

      医生潦草的字迹宣告着对陈一璟的处判——脑损伤,颅内出血。因坠楼而引起的不可逆创伤,好像只能归咎于死磕了一夜的竞赛题。

      “禁糖,禁辣,不要剧烈运动,我了解你的情况,确实可惜,但是不要再碰那些难题了,刚做完手术,好好休息,你的神经支撑不了负荷思考。而且…以你现在的状态,最好还是放弃高考。”

      医生的话咔咔地,剪断了陈一璟的逻辑。

      “意外”两个字,沉重得有些过分荒谬了。它降临在未坠楼的他与成为废人的他之间。幸许当他再次回到高空,就能与过去重叠。
      ……

      陈一璟开始在医院静养,病痛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也缚住了他的思维。他的娱乐从数独被强制要求为了阅读,陈清近乎把家里的书柜完整无缺地搬了过来。

      “手机呢?”

      “玩手机不利于恢复。”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陈一璟捧着几本名著翻来覆去地看,八成新的书硬是卷了边。

      尽管如此,他的文学素养并没有高上多少。

      医院剥夺了他对颜色的认知。床单是白色,墙是白色,护士是白色,陈清今天穿的衣服是白色,甚至滤过玻璃透进的阳光都是白色。

      白色铺天盖地地包围来,一层一层地像要把他裹死在茧里。

      似是蚕妄图破茧成蝶,却被自己吐的丝困住了,竟怀念起为蚕的日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