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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生死 ...

  •   南方群妖混乱,极西落沙浮尸,至北无尽苦寒。

      而三方灾厄汇聚中洲之日,便是此间终末之时。

      ——神的预言如是说道。

      话虽说是三方,北方风雪覆盖的地方却更广,隐隐占了一半,还有继续蔓延扩大的趋势。

      赋云眸光微闪,若有所思:“三方之力?”

      余逍道:“有什么问题?”

      “……”赋云放下茶盏,“有一个想法,未必正确。”

      “……不正确就别说,真想说就说。”绕来绕去的干什么?

      聂辞失笑:“这有什么,我相信赋兄,说说看。”

      余逍哦道:“好吧,反正没头绪,你说什么都差不多。”

      “阵法起阵,一般来说,要有阵基,灵源和核心三者,其中核心是最重要的阵魂。”

      聂辞沾了些茶水,在桌案上画下三个点,又用线连起。

      “三者依存,阵法才生生不息。”

      灿道:“确有此说法,三者互相辅相成。但这有什么关系?”

      聂辞思索片刻:“凭此与风雪对抗,互相消磨,或许可行。狐王有何见解?”

      余逍却微微挑眉:“三生万物,这本就是一个轮转变化的过程,与其说是人布阵,不如说是依靠天地,顺应阴阳……”狐狸用手撑着下巴,懒懒道,“你的想法挺有意思,但是想的太美了,基本不可能。”

      “本就是一个想法。”赋云还是神色淡淡,并没有因此失望。

      ……

      这里的时间变快了,日月飞速轮转,身边景色草草略过。落沙珠再次稳定下来时,应该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傍晚,院落里没有人。

      赋远舒下意识去找余逍,却突然听见一声怒斥,伴着茶杯碎裂,坠地的声音。

      “你怎么能?!!”

      赋远舒脚步一顿。那人想必气急,郁结于心,身体也不太好,怒斥中夹杂着几声咳嗽。
      但让赋远舒驻足决定去看看的,还是因为——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聂辞。

      另一个声音道:“我为什么不能?聂辞,是她自己无能!废物一个,死就死了,你这么在意干什么!”

      ……灿?

      赋远舒转身进到屋内,刚进门脚下就踩到了个长条状的东西,低头一看,是支笔头已经磨损,用过很久的毛笔。

      书卷和纸张胡乱散落,被墨水染黑了好大一片。

      聂辞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支着身体,缓了好一会才道:“……这次,毒是你下的了,灿……”

      灿冷笑:“是啊,我做的,我承认。”

      他伸手拂过自己不平整的脸,“我不仅给你下了毒,还在城中布下蛛网,给那些蠢货种下傀儡丝,没有人可以逃出去。”

      “……”聂辞的手不住颤抖,“畜生——!生民何其无辜!”

      灿却大笑:“你想知道国师那个女人死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那个国师竟然是女子?

      赋远舒面色古怪了一瞬。她裹得严严实实,声音也是低沉沙哑,他下意识以为是男人,没想到是个女子。

      “她说!‘为陛下战死,我死而无憾,可不能拉我这种丧心病狂的家伙一起下地狱,我死不瞑目!’哈哈哈哈,多忠心,我本来想直接杀到魂烬城来,可她说了很多!说当年,你虽觉得我错了,却想相信我。所有人都觉得该除掉我,是你念及旧情留了我一命……!”

      “早知如此,我该听她的!”聂辞指节泛白,嘴角溢出的鲜血砸在宣纸上,和着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灿笑道:“听她的什么,听她的杀了我吗?那你确实错了,我说过,仁慈无用,你也该听的——”

      他忽的幽幽问道:“——知道我怎么杀了她的吗?”

      聂辞瞳孔微缩:“闭嘴!!”

      灿却像没听见,转过身继续道:“她自以为是,孤身一人对我妖族大军,被抓住后,我一点一点废除她的修为,折断她的根骨!她那张满是疤的脸真令人作恶,我的傀儡不喜欢她,所以我不留她。怎么办好呢?想了又想,我最后把她挂在城墙上了,风吹雨打,让她烂了臭了,叫她像她那张脸一样,千刀万剐!”

      “……不过,不过,就算是这样,最后,我还不是把她还给你了?丑是丑了点,但是你不会介意吧?毕竟她本来也不好看。”

      他每说一句聂辞的手便攥紧一分,手心刺刺地疼也感觉不到,心中无望的愤怒,就要把人淹没。

      聂辞踉跄着走了几步,伸手拿起架上的剑,猛地朝灿刺去。

      赋远舒心突的一跳,几乎就要喊出声:

      冲上去干什么!

      你打不过他!就是送死而已!

      在相距地,厮杀就是活下去要做的事,无论用什么手段,卑劣也好,阴险也罢,只要杀死对方就是胜利。

      不知道多少次留血受伤,多少次面对偷袭,灿早就习惯了用最残忍、最快捷的方式咬断敌人的脖子。

      这次也一样。

      牙齿做成的匕首从聂辞的肩膀划到腹部,然后深深刺入血肉。

      温热的鲜血喷在他尽瞎的六目,又缓缓滴落。

      灿僵在原地,几乎化成了一座雕像。

      直到耳边传来当的一声,聂辞手中的剑坠到了地上,他才回神。

      “……咳。”

      聂辞像是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了,艰难咽下从喉咙涌上的血,“这样……算我还你,求你,放过魂烬……”

      最后一句他压着呜咽才说出口。

      灿嘴唇颤了颤。

      不可置信地把尖锐的,已经被染红的匕首按紧,又用手堵住长长的伤口。

      不知是不是赋远舒看错,灿眼眶发红,他分明已经是威风凛凛的六护法,此刻却又能在他身上看到些从前的影子。

      他语无伦次道:“聂辞、聂辞你求我?你居然求我……?你求我干什么!”

      从前只有他哀求聂辞的份,聂辞怎么会求他?这个人应该高高在上,应该万民敬仰,再没有架子也不需要乞求任何人。

      可发生的太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没有想杀你!我知道当时证据确凿,又有那群混账逼你,我知道你迫不得已了!我知道了还不行吗?!所以我都除掉了,我把那些多嘴的家伙都杀了!这样就不会有人妨碍我!没有人再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聂辞撑着眼皮,只能痛苦地任血从自己口鼻涌出,他双眼渐渐失神,又听见灿的怒吼,手指微微抽动了下。

      聂辞嘴唇颤了颤,喃喃低语,灿连忙凑近仔细听。

      “……如果没救你……”

      弱小的妖族无处不在。如果没有一时心软留下灿,他不会开灵智,不会化人形。他没有与自己相伴,自己没有伤害他,即便魂烬依然会覆灭,聂辞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痛恨。

      灿却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浑身冰冷,他愣住半晌,忽的爆出一阵大笑。

      血泪从他眼里流出,灿用狂怒又悲恸的语气道:“你后悔了?你后悔救我,后悔留下我,后悔立下的誓言了?!聂辞!聂辞,回答我!!”

      可聂辞注定无法回复他。灿用力压着逐渐冰冷的伤口,血已经流尽了,他还是按着,又把自己弄得一身血污,像当年那样狼狈。

      “是,你说得对,可你凭什么后悔,千错万错都是你救了我!你是个罪人,你这个叛徒,你说过永远不会背叛这些誓言,都是骗人的,你骗我……!你怎么能骗我!”

      对聂辞来说,灿算什么呢?

      算朋友,算知己,更算敌人。如果没有纷乱,他可以和灿做一辈子朋友;如果灿不曾贪心更多,聂辞愿意挡下朝堂与民间的压力,稍微一意孤行一点;如果……

      没有那么多如果。

      赋远舒闭眼,轻舒口气,想把郁结于心中的烦闷都吐出来。

      他们,无论是谁,都不会为对方放弃最重要的东西,若是各退一步,自然相安无事。只是命运弄人,到底越想抓紧的东西越容易成为软肋,就越容易失去。

      ……

      画面再次变幻,转到了另一处庭院里。

      余逍此时应该刚修炼完,身后八尾散去,聚集成一条尾巴。他靠在树上,手里拿着一对白骨龙爪端详。

      见到他,赋远舒的心情稍微好了点。

      良久,余逍问:“我都说了不加入你们,这东西还交给我?”

      灿更阴郁了些,说话也沉沉的:“嗯,你是有缘人,就送给你了。”

      余逍有些不相信他这么好心:“就因为这个?”

      灿道:“就因为这个。我说过,天底下,妖是一家。只有妖才会真心实意帮助妖,信任妖,我是在帮你,我理应让每一个妖都感受到吾王的恩泽,这样你们才能相信我们是正确的。”

      余逍却道:“算了吧,我很感谢,但是无功不受禄,我承受不起。”

      “……”灿静默片刻,点头:“好。但你替我保管吧,我有很多事要做,无心每日安抚它,我收留你们,你也该给我做些事。”

      灿到底帮了余逍,这些日子也确实事事妥当,承蒙关照,余逍也不好一直拒绝。犹豫了会,还是说:“好吧。”

      灿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极其朴素的院子,偏僻无人。他不经意问:“狐族其他的同胞呢?”

      余逍道:“玩去了,去哪不知道。”

      又谈了一会,说话间,灿感觉有什么东西贴地飞过,撞上了他的腿,正准备提起来看看是什么不长眼的东西,就听见小童脆生生的声音:

      “呀,好痛!”

      神识虽然可以感知四周,却终究只能感知到灵力流动,无法替代眼睛。见他微微皱眉,余逍道:“啊呀,小与儿?”

      “啊呀,族长哥哥!”小童也有样学样地叫了一声。

      习丝追着跑了过来,看见灿先是一愣,反应过来马上行了一礼,抱起小童,欠身道:“抱歉,打扰了,我这就带小与离开。”

      赋远舒觉得这个习丝和自己认识的那个很不一样,身上没有拒人千里的冷气,眉眼带笑,面容姣好,腰间佩剑,足下起微风,一派轻灵。

      灿道:“无妨……年纪多大了?”

      余逍:“二三十年修为的小鬼。”

      灿:“哦……小小年纪,已经四尾了么?真是天赋异禀。”

      他状似无意地夸了句。

      习丝对他笑了笑:“谢谢,小弟贪玩习惯了,冲撞了您,习丝给您赔个不是。”

      灿道:“没事。”

      赋远舒没有错过他斗篷下阴恻恻勾起的嘴角。心知他不怀好意,可又没办法提醒余逍,只能在心里骂:

      不管你从前有什么苦衷,又有什么可怜之处,现在你都已经不是个好东西了!出去之后,必须弄死你!

      骂完之后,又生出几分焦急。

      必须快点离开这里才行,不知道余逍他们怎么样了……

      转瞬间,沙聚沙散,再次轮转。这次,是忽而起高风的城楼,天空阴沉沉,酝酿着风暴。

      天空第一片雪花飘下,彻骨的寒冷连赋远舒这个魂都不禁缩了缩肩膀。

      这份力量,居然能被刻蚀在落沙珠内,连神魂都被它影响。

      余逍眯起眼。更多的雪飘下,隐隐以魂烬城为核心,由风雪筑成一个巨大的牢笼。

      雪极冷,落到皮肉上,连血液都要冻结。

      聂辞道:“阵可备好了?”

      赋远舒心跳一顿,回身死死盯着聂辞那张比常人略苍白的脸,不知道的人可能看不出来,觉得他不过是操劳过度,可赋远舒是清楚的。

      他肯定已经死了。

      可现在分明还“活”着。是灿的傀儡丝吧,那赋云呢?他无法发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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