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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明暗烛光 ...

  •   走之前丞相曾郑重地对赋远舒行礼。

      丞相从没有这样沉默过,他眼中有赋远舒看不懂的愧疚和期望,抖着手,道:

      “陛下此行,需小心谨慎。雪狱灾祸在即,老臣有命在身,无法追随陛下,万望陛下……”

      后面是什么来着,赋远舒有些记不清了,当时听到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

      赋远舒没有给他们什么命令,丞相和将军对此却一言不发,不知是在把他当傻子,还是把他当大善人。

      无非是赋云的命令才能叫他们这样忠实,即便赋云已经死了很多年,他留下的话依然比自己这位新皇的性命重要。

      赋远舒沉了沉眸子,眼底有些浑浊,自嘲般想:赋小九啊赋小九,你也就这点能耐,绞尽脑汁也不过晚点死,你这辈子都比不上便宜老爹。

      ……但愿外面的三个笨蛋知道跑。

      紫金色包裹住的落沙珠碎片刺破法阵,狠狠撞进聂辞早已龟裂的胸膛,四面八方的傀儡丝线此刻显出真容,又刺入他四肢百骸。

      聂辞倏然睁大双眼,哑声道:“灿……?”

      赋远舒费力抬头,入目的便是聂辞身上丝线摇摆,往他身体里钻的情景。

      聂辞惊讶之后便失神笑着:“你还真是……祸害遗千年,怎么杀都杀不死。”

      赋远舒缓缓起身,手不受控制地扼住聂辞的脖子,滚烫的沙从手心滑过,赋远舒开口道:“我怎么可能死在你前面?聂辞,你又骗我,你居然又骗了我,我好恨!”

      赋远舒当然不会说这种话。

      是灿借助他的身体在说话,毕竟他自己的身体已经被聂辞杀死挂在城墙上。

      毒原来还能干这种事?

      赋远舒这个想法一出来,就即刻否认。应该只有灿身死后才能如此,否则他一早就该这样控制自己。

      魂烬到底是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确切来说是天命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比如为什么魂烬的人死了比活着强大;为什么旭日东升时云璟是被庇佑的,那时赋远舒的血可以破除余逍身上的束缚;为什么赋云死之前要去海岛。

      又比如,很久之前,北方的启霜为什么真的可以沟通到神明。

      灿继续道:“这次我要直接杀了你,把你碾碎,剁成泥,然后喂狗!”

      聂辞轻轻笑道:“魂烬哪里还有狗呢?如果还有活着的,我就是被它们啃食又如何。”

      “少惺惺作态!”灿五指猛的拧紧,道,“你现在是个好帝王了,可笑,可笑!你什么时候赦免过我!?我难道不是你的子民吗?妖难道不是你的子民吗!”

      聂辞还是漠然的表情,仿佛被扼住喉咙的不是他,丝线还有最后一缕,就要全部没入他的身体,他或许要再次沦为傀儡,又或许灿真的会杀了他,但怎样都好,他不再在意了。

      他只是沉沉地看着灿,又像是在看赋远舒,片刻,他道:“你明白了吗?妖,不可信的。”

      他的话被风吹散在沙里,微不可闻,说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赋远舒问:“你要怎么样?”

      灿却不理他,提着聂辞缓步走到了阵眼中心,然后用力把他往落沙珠上砸去,聂辞本就被风化得差不多,体内的碎片终于彻底将他沙化,他碎成了黄沙的一部分,随着飓风融入沙里。

      碎片重新回到落沙珠上,落沙珠成为完整的一颗。

      灿并不伸手触碰,绕了几圈,道:“接下来是你。”

      “……”赋远舒道,“把我也丢进去吗?那样你也会死。”

      灿道:“我当然不会找死,我要把你和你的天命抽出来,这样你的身体就归我了。”

      赋远舒好笑:“凡人的身体,最多也不过百年,你稀罕它做什么。”

      灿怒道:“之后再找个妖夺舍就是了!”

      “是吗,”赋远舒道,“你这破破烂烂的神识还能夺舍第二次?”

      “闭嘴,少说废话……你这个、赋云生的小杂种!”灿是真的不想和他多说,手中聚起蛛丝,控制着落沙珠浸入赋远舒的识海。

      只风化神识和天命,之后躯体便是一个空壳。

      赋远舒说的没错,他没办法夺舍两次,甚至如果不是因为落沙珠,他连赋远舒这个凡人都没办法夺舍,毕竟天命庇佑的人,他一个妖邪能奈之何。

      聂辞死了,他却不觉得快意,恨意反倒似陈年老醋,越酿越浓,心中烦闷愈盛。

      聂辞直到最后一刻,也不肯低头,不肯说他从前的决定错了,不觉得是聂辞对不起灿!

      他只对着赋远舒说,妖不可信。

      何其可笑,妖不可信,那人呢?人就可信吗!他还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瞒自己!

      欺瞒……背叛。

      ……

      刚开始的时候,聂辞绝对是个好帝王的,他温和有礼,勤勉执政,与百姓同乐同苦。

      他舍不得浪费,夜晚只持一盏小灯,伏于案前批奏折;不忍心下人同自己一起劳累,便叫他们都退下歇息。

      无声幽暗的房内,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多少个日夜,都是如此。

      于是他身上的温暖连躲在暗处的生命都忍不住靠近,那是灿第一次被聂辞发现。

      聂辞揉揉眉心,用笔杆轻轻敲了敲砚台,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偷些墨水回去吗?”

      只有拇指大小的蜘蛛六只眼睛转了转,原地转了两圈,不熟练的用灵力发出声音:“我想在这里待着,看看你在干什么……我、我可以在这里修炼吗?”

      聂辞笑意更浓,看向窗外一片漆黑:“你看,他们都离开了,你也离开吧,夜深了,去休息,或者找你的家人。”

      蜘蛛跺了跺脚,发出碎响。他有些着急:“我太差劲了,他们不理我,我回去会被吃掉的。”

      聂辞眉头微蹙,叹了口气道:“妖族弱肉强食,确实过于残忍。也罢……你早就不是第一天在这里了,反正我赶不走你,你想留下便留下。只是切记,不要打扰我。”

      蜘蛛欣喜地连连点头,他此时还没有化形,浑身黑色的绒毛带着白色斑点,并不好看,这个动作十分可笑滑稽,但聂辞没笑,只是无奈摇了摇头,便又持笔书写着。

      蜘蛛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许,感受着属于帝王的天命气息,按下躁动的心来修炼 。

      但他不是个安心修炼的主,没一会就歪着脑袋看聂辞在写什么,发现看不懂便又摇摇头,继续修炼。

      直到聂辞放下笔,神色疲惫地吹了灯,趴在桌案上就歇息。

      蜘蛛等了半晌,才确认身旁的人已经入睡了,可聂辞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

      蜘蛛眼睛滴溜溜乱转,轻手轻脚地爬到床上,咬住了被子的一角,拼命拖动着,直到灵力耗尽,精疲力竭了,才堪堪把被子盖到聂辞身上。

      深秋的夜里还是有微凉寒意的。思绪还混乱的蜘蛛不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只知道自己不想死,所以跟在聂辞后面,确信一个仁慈的帝王不会杀死自己。

      又因为最本能善恶因果,聂辞对他好,救了他,所以他就回之以相同的善意。

      久而久之,虽然从未宣之于口,彼此却熟悉了对方的存在,蜘蛛修炼大有进展,聂辞也习惯了深夜批奏折的时候有个小家伙陪着,忍不住睡过去醒来还有被褥暖着。

      蜘蛛是有家人的,他是老大,家里六七个弟妹,他却不敢说自己跟在聂辞身边借帝王天命修炼。

      原因无他,若是别的妖见了,也去,他又该如何?聂辞不会拒绝自己,难道会拒绝别的妖吗?

      灵智越是清醒,他越是不敢透露半分。保守着这个秘密,好久以后他才明白,这就是人所说的私心。

      聂辞难得有一天提早批完了奏折,心情不错地和他搭上话:“小家伙,你灵智已开,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么?”

      蜘蛛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像他这样的妖是没有名字的,名字是人或是更高贵的妖才会有的东西。

      聂辞拨弄了一下油灯的烛芯,跳动的火光将暖色映在他脸上,聂辞道:“既然没有,那我给你取一个,如何?”

      蜘蛛懵懂地点了头。聂辞垂眸道:“……那就就叫灿吧,愿你如烛光灿灿,余生光明,也盼我一生都能护守魂烬,佑百姓无忧,山河无恙。”

      “好,”灿很高兴,“我喜欢这个名字。”

      ……

      在那之后,聂辞时不时教灿识字,读书。笑骂哪个不长眼的大臣提出的莫名其妙的奏折,一人一妖渐渐引为知己,不约而同地相聚于每一个深夜,互相陪伴。

      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一切似乎都像那时所说,平静、安稳地履行着。

      灿第一次化成人形,第一次那样自由地站在阳光下。他的修为与日俱增,早已不必害怕欺压他的人或是妖。

      赋远舒默默看着这一切。

      灿在刚化形时,也没有多年后见他时那般丑陋的不人不妖模样。相反,他化形不错,几乎敛去了所有妖的特征,连六只眼都闭了四只,只在脸颊两侧留下些许绒毛,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灿试探着踏出殿门,新奇又害怕,最终还是没忍住走了出去,在聂辞并不华丽的后院里偷偷摸摸地逛着。

      夜晚他也曾无数次经过这里,可从来没有在白天来过。

      阳光明媚,他这才知道花红叶绿。

      他动作实在滑稽,毕竟没有人会在正午弓起身子走路,何况他还左看右看,贼眉鼠眼。他穿着不知从哪偷来的下人衣裳,说是穿,其实也就是乱裹在身上,任是谁看了,都要骂一声疯子。

      赋远舒目光复杂,叹了口气还是跟着走了出去。

      果然,灿被逮住了。

      他急急忙忙辩解:“我不是贼!”

      那三三两两侍卫,有一个喝道:“不是贼你偷摸着干什么?一看就用心不纯!光天化日,你来偷什么!?”

      另一个嘲笑道:“来偷人吧?穿成这样,和哪个宫女私会去……”

      “闭嘴,青三,注意点,”似乎是侍卫领头,他呵斥道,“这里是陛下的庭院,不要因为陛下性子好就口无遮拦。来,搭把手,把他押下去。”

      “嘁,”青三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是。”

      “等、等等,”灿不知道被送走会发生什么,他知道自己闯祸了,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只能徒劳地说,“我什么都没偷,也没弄坏什么……”

      侍卫领头道:“不需要你偷什么,只是你潜入陛下的居所这一点,就够了。”

      另一个侍卫抬脚踢了踢灿,啧道:“你跟这家伙说那么多干嘛?指不定哪来的小贼,说两句你就信……他说没偷就没偷?谁知道呢,每个被抓的贼都说自己没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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