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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寻找你的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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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东巡,行至寻旭。
百姓庆祝着新帝的第一次巡游,在寻旭载歌载舞七天,摆满酒宴,恭迎帝王的到来。
“你知道吗,寻旭之所以叫寻旭,还是因为那座山。据说压了一个了不得的大妖。”
“陛下是来除妖的。”
“陛下除什么妖,这种事还是交给丞相吧。”
“也是。不过说起狐妖,它昨天偷吃了我老丈人的寿桃……!”
“哼!我的宝贵的桌子昨天被咬折了一条腿,那可是比金子还贵的玄青木桌!”
“还有我,我媳妇的肚兜都被叼走了,不还就罢了,它隔天还叼了另一个女人的回来,这算什么,害我?”
……
坐满的客人们来自云璟国的各个地方,听着寻旭本地的人说着有关狐狸的怪闻,再七嘴八舌地插上几句,啧啧称奇。
“可恶,实在是太可恶了。”
“这些都无伤大雅。狐妖真想害你,你早就没了喽。”
“我听说寻旭狐妖肆虐,还以为是什么凶神恶煞,罪大恶极的吃人妖怪,现在看来啊……啧,也不过如此。”
赋远舒穿着低调的黑色华服,头顶着斗笠参和在人群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话。听到有趣的地方就笑着撑起下巴,狡诈地眯起眼,一时颇有些幸灾乐祸:
什么妖邪,这不是养了一群不省心的祖宗么?
“话说陛下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吧?”
“是是是,我今天远远地见到了陛下,那叫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赋远舒挑眉,你很有眼光!
那人咂咂嘴,继续,“要是能看上我家女儿就更好了。”
有人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整天白日做梦,陛下现在一定在和丞相大人布置法阵,商讨接下来七天的祈福大礼,忙着处理家国大事,哪有空看你女儿?”
“可我听说陛下今年不过十六,这不是娶妃的好年纪?咱姑娘水灵呢,来都来了,空手走多可惜。”
“诶——谁说空手,这不是要抓狐妖回去吗?”
众人哄堂大笑。
酒客们乐着讨论陛下在做什么,赋远舒乐得听他们谈天说地。
几盘点心,一壶茶水,坐在酒馆里,最是能消磨时间,赋远舒一坐就是一下午。
估摸着时间,日暮西山,闹市反倒更加拥挤。赋远舒叼着根草托腮沉思,翘着二郎腿,看天边缓缓漫上夕阳醉人的红,街边楼宇灯火逐渐亮起。
赋远舒拍了拍衣摆,缓缓站起身,逆着拥挤的人流往外走。
刚挤出人群就被一把抓住,抬头只能看见向前狂奔的后脑和两只随风抖动的豹耳。
赋远舒连忙道:“慢慢慢点……阿一,不要着急。”
阿一眼泪都要出来了:“陛下,怎么可以不着急!丞相要骂人了……”
骂就骂。
三天两头说一顿,要是每次都在乎,那还活不活了?
赋远舒吐掉草:“怎么不去里面找我?”
阿一化成一只灵豹,背上赋远舒边跑边说:“丞相不让我进集市,说离人群太近了,有危险。”
赋远舒抓紧,快速说了声抱歉,“下次不会了。”
阿一欲哭无泪:“陛下上次也是说下次不会……”
赋远舒从善如流地改口:“好好好,真的不会了。”
阿一的速度很快,虽然他规规矩矩地不碰坏百姓的东西,绕了山间的远路,赋远舒还是很快看见了自己修在山脚下的“临时行宫”。
虽说是临时的,却也足够漂亮,雕梁画栋,碧瓦朱甍,装点上云璟国的紫金色云纹和淡红色的云中旭日更是好看,远远的就能看见有侍卫来来往往,搬运着什么。
据老丞相所说,山腰处还有一个是五十年前先帝建的宫殿,只是如今已废弃不用了。
赋远舒不禁大呼,有钱就是奢侈!
太阳还剩一点边缘没有落下,把赋远舒坐在阿一身上的影子拉的老长,略过的风吹得斗笠差点飞走,赋远舒忙一手按住它。
景色飞速略过,赋远舒眯起眼,瞧见天边那最后一抹残阳。
两年过去,阿一已经能跑的这么快了。
金丝灵豹,小时候就被丞相捡回宫养着,如今已经是威风凛凛。平日里就是赋远舒的护卫。
秉持着既然注定迟到,那不妨让自己从容一点的理念,赋远舒悠悠地从阿一身上下来,把斗笠藏在身后。
整理仪容时象征性思考了一会溜回去不被发现的可能。
……嗯,不太可能。
赋远舒对自己的行为表示深深的忏悔,随即默默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下一刻,面前忽地炸出一张泫然欲泣地老头脸:
“陛下——!!!”
阿一被吓得哆嗦了一下,缩到赋远舒身后,耳朵都搭了下来。
赋远舒已经不是两年前的那个初来乍到的赋远舒,他如今是个成熟稳重的帝王。
赋远舒放下手,冷静地胡说八道:“丞相,你在哪里?刚刚怎么找不到你?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找了一圈都看不见你人,堂堂一国丞相,你就是这样干事的?”
最后还不忘夸一下阿一:“还是阿一好,知道带我来找你。”
老丞相:“……”
那张脸是老丞相用水凝聚成,上上下下地绕着赋远舒转了一圈,老丞相委屈道:“臣在布置法阵。臣是和陛下一起从城里过来的,怎么会找不到。”
着还用想,当然是他趁人多溜了。
不过赋远舒当然不可能说出来,摆摆手,随口道:“大概是我半路跟丢了,你没发现。”
他恶人先告状,还装慷慨地原谅丞相,“今天那里的人很多,我一时没看住丞相也正常,不怪你……别哭丧着脸了,下一步干什么?”
老丞相水做的脸抽了抽,像被叛逆孩子伤到的老母亲,却又无可奈何,如从前无数次一样,黯然道:
“陛下,跟臣来吧……”
赋远舒点了点头,拨开用于隐藏自己的灌木从,拍了拍阿一的背让他跟上,十分坦然地走了出去。
弯弯绕绕山路,黄昏之时微光。
“陛下,前面就是狐狸山,山里压的狐妖叫余逍,余逍乃灵狐族族长,性情莫测,修为高深。不过……那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现在么,陛下不用害怕!小小妖狐,不敢随意乱来。”
老丞相的脸微微扬起,有些骄傲地道:“况且,老臣已经在东西南北四方布下阵法,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及时发现,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
赋远舒敷衍地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边走边听,眼神瞟了一下这条靠山的小道。
山上草木旺盛,脚下怪石嶙峋。抬头望山,有的路段极陡峭,一般人稍有不慎就要摔死。
而这条小路,是走到山脚的必经之路。走一段路便有一些奇怪的影子在草里窜来窜去,甚至还在草丛里看见了露出一角的红肚兜。
赋远舒看向丞相:“……”
……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发现?
阿一化成人形低头走在最后,时不时踢着碎石子。
老丞相絮絮叨叨:
“陛下,咱们这次过来确实是为了解决寻旭这里的妖狐。您也知道,先帝与那妖狐签订了契约,于是有了‘结妖十载,赴约寻旭’的说法。”
“……”赋远舒了然,“所以丞相上次说这里又叫结妖山是吗?”
“不错,虽说契约具体的情况老臣也不清楚……”
赋远舒:“?”
“咳,总之,陛下接下来不可再乱跑了,此事事关重大。妖狐凶狠嗜血,虽说老臣能制服它,可陛下务必小心。”
赋远舒又看了看岩石缝里插着的木桌腿,挑眉问道:“凶狠嗜血?”
老丞相的脸转了过来,却难得严肃,声音压的低低的:“不错,陛下……那妖狐曾屠了一国,以血洗都城。绝非善类,不可不防。”
“……陛下不要被表象迷惑,把这妖狐当成阿一这样可信任的妖族,当心引火烧身。”
赋远舒脚步慢了一瞬,微不可闻地应了声。
老丞相用水凝聚成的脸在太阳最后一丝余晖下波光粼粼,他望着老丞相飘在前面带路的脸,忍不住出神,想到第一次见这个老家伙的时候。
当时丞相也是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告诉正在酒馆打工的赋远舒:他是先帝遗留在外的孩子,现在要他去做皇帝。
赋远舒拒绝了。
之后,丞相纠缠不休地害他丢了酒馆的活,无处可去只能待在街上游荡,在还会飞雪的夜晚一个人缩在巷子里,再一次感觉自己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可自称是丞相的老头却笑呵呵地陪他在小巷子的杂物旁待了一晚上。
如此这般软磨硬泡过了三天。赋远舒终于答应跟他去皇宫看看。
然后也算是摇身一变,从混吃等死的小伙计变成了整天游手好闲的皇帝。
……到头来还是混吃等死。
赋远舒叹了口气,他如今已经当了两年的皇帝,实实在在的是一件能拿得出手的事都没做过,委实不像他那威名在外、为国为民的爹。
抵达了行宫,侍卫们向他行了礼,赋远舒面色平静地走进了自己的寝殿。里面也有着紫金色的云纹伴着红色旭日的图案,那是云璟国的象征。
赋远舒自己身上也有一个这样的印记,就在心口上方偏左一点的位置。
老丞相告诉他,这是“天命”的印记,历代承云璟天命的帝王都会有这个印记,而正是因为赋远舒有这个印记,他才会找到他。
——这代表着他将肩负起守护云璟国的天命!是无上的光荣,是注定的宿命!
于是赋远舒问是不是他爹也有和他一样的印记。
“这个嘛……”
老丞相眼睛飘向远方,诡异地沉默了。
因为云璟国没什么历代,他爹赋云是在他出生后,才将国号改成云璟。
而他爹在位时,这里是叫“闻海”,所以他爹当然没有这个印记。赋云倒是天生能控水。
赋远舒:“……”
不觉得这是荣光。觉得这是自找苦吃。
自己不能像赋云一样为了大义不畏生死。赋远舒只是一个有旭日云纹印记的倒霉蛋、一个无力承担命运的普通人。
凡有脑子的,都知道:承天命的没一个有好下场,不是短命暴毙,就是被妖邪刺杀。赋远舒更是知道的不能更知道。
他们确实承无上的荣光,被百姓敬仰,然而也就像话本里的英雄少有平凡的幸福,人间的救世主也不得不面对自己缺憾的生命。
任是赋云这样厉害的人也有没做好的事——“只活了104岁,英年早逝”。
赋远舒更加觉得他爹不是个东西!
放在凡人这里,他那明明叫寿终正寝!
他不是他爹,他很废柴。没有治国的才能,没有博览群书的见闻,没有像赋云一样修炼的天赋。
说不准过几年就活不了了。
众人却只看到他们想看见的救世主模样,为新王的到来欢呼雀跃。
他不是倒霉死是什么?
赋远舒:“……”唉。
黑夜已经漫了上来,草木随风发出碎响,赋远舒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床榻上。
“陛下,好好休息,明天老臣要在太阳升起之前找您……”老丞相贴心地给他拉上帘子,说话间胡子一抖一抖,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除了华贵的暗红色外袍,浑身上下都还是那个陪他坐巷子吹冷风的小老头,没有一点符合他仙风道骨的传闻。
“好好好,知道了。”赋远舒躺下,乖乖拉好被褥,“丞相也好好休息,辛苦了,快去睡吧。快去。”
天知道不赶他走他能说到什么时候!
赋远舒再三保证自己会老老实实地睡觉,老丞相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灯灭了,屋内陷入黑暗。赋远舒躺在柔软温暖的床铺上胡思乱想。
余逍是不是屠了一国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自己此行就是来找狐狸的,其余不重要。赋云有什么计谋他不关心,身边的人是虚情还是假意他也不在意。
这些都离他太远了。
今天确实有些累,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遍今天的趣事就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从前不是皇帝时就有的习惯,一个人的时候喜欢讲些有意思的事。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
月亮已经爬了上来,高高挂在天空。远方的灌木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几只狐狸的影子飞快地蹿过。
寝宫外的法阵在夜里亮起微弱符文光芒,赋远舒搓了几下手指,一簇火在手心燃起,照得他的脸忽明忽灭。
赋远舒贼头贼脑地在自己的寝宫东张西望。
他得承认自己确实是个会让丞相十分头疼的野皇帝。不枉丞相再三叮嘱、万分担忧,自己果然是会溜跑!
毕竟他当皇帝的日子少,当小混混的日子多,惯会的不是循规蹈矩而是离经叛道。
说起来,这些年专修脸上装模作样的功夫,却也没丢掉偷鸡摸狗、飞檐走壁的本事。
赋远舒有些沾沾自喜。
旋即他一个利落地翻身就从窗口跳了出去。
艺高人胆大,技多不压身,他一点都不担心陡峭的山道和黑夜中的妖风鬼影,绕过自己的护卫就拔腿往山腰狂奔。
不过真是有病,谁家皇帝这样躲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