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生》齐慕

12、自情愿

　　肆拉住言离的手腕，言离猛的回过头。身后的人抿紧唇，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眼中还是映着小小的她。似乎还隐着淡淡的难过和愤怒。
　　言离脑中一片空白，看向自己的手腕，那人手掌微微收紧，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腕。
　　阳光肆无忌惮，照着那人如玉的肌肤，言离出神地看着肆额前一缕发丝，阳光透过，泛出金色的光芒。

　　言离的心紧了紧，就这样吧。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认定了。
　　于是言离手慢慢使力，握住了对方的手。

　　肆愣了愣，没动作，也没看宋羽，无言施了个法术，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言离耳边一阵呼啸声，她下意识闭上了眼，随即便感受到那茶香似乎离得更近了些，有人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呼啸声减小，那不适感也消失了。

　　言离紧紧闭上眼，睫毛在风中颤动。她不敢睁眼看神君。
　　忽的风停了，周围静悄悄一片，这短短几秒钟于她而言好像过了很久。言离还是闭着眼。

　　又沉默了几秒，肆早就收回了手，言离感觉到对方在看着她。
　　“睁眼。”有些冷淡的嗓音，言离敏锐地察觉到肆似乎有些生气。她不知肆在气什么，但也大概能够猜到，她大概是让她失望了吧。
　　在她承认自己不是好人的那一瞬间。神君是失望的吧。

　　言离睁开眼，默默低下头。
　　肆确实很生气，但也莫名觉得很心疼。她看好的小狐狸，别人欺负她不知道反击就算了，自己也欺负自己。

　　却说不出重话，该说你些什么呢。
　　细细数来其实言离也没做错什么。错的不是她。

　　她发现言离总是在别人放弃她自己之前先放弃她自己。她总做别人伤害她的帮凶。总是把刀尖对准自己。

　　总是对自己格外严苛。

　　肆看了言离好一会，这小狐狸还是不敢看她。肆心中气消了大半，总不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肆思虑了下：“为什么觉得你自己不是好人？”

　　言离愣了愣，抬眼看向肆，发现对方很是认真地注视着她。言离沉默了半晌。

　　她从小没有母亲，父亲也不在乎她。她以前从来没有朋友，也没有人敢接近她。这样一个人，很好吗？

　　她父亲怎么样她都知道，她是父亲与外室生的孩子。母亲生下她后就去世了。家族里没人看得起她。也没有孩子愿意与她玩，父亲为了维持表面和谐请来的师傅也都不想教她。

　　家主的态度决定了一切，家主不重视她，自然也没人重视她。后来长大了些，她也就不奢求父亲所谓的爱了。
　　她曾找过父亲。她偷偷跟着她名义上的父亲离开家族。走向城镇里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屋。她不敢接近，只在屋外偷偷听。

　　她听见父亲和一个女子在屋内闲谈，她不知屋内是何情景。她女子语气中尽是讨好。两人之说了几句，便没什么声音了，她又听了会，屋内穿来衣物摩擦的轻微噪音。
　　过一会又传出稍重的喘息声，那时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于是偷偷往里面看，看见他的父亲正和一个陌生女人躺在一起。

　　她那时不知怀着什么心情马上离开了那里。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情绪。她一直不知那是什么。后来长大了些后，她知道那种感受是恶心。
　　她明白了些事后才知道的，家主的灵力比她高那么多，就算再不在意，怎么会不知道她在屋外呢。不过是不在乎她，也不怕被她发现罢了。

　　于是当着她的面，什么都不顾忌。
　　言离那个时候才真正明白了她的父亲。不知悔改，不知廉耻，让自己的女儿撞破自己做的肮脏事，还不屑一顾。每次家主看她的时候，她都觉得奇怪。

　　那是什么样的神情。不屑，鄙夷，轻视，厌恶。
　　明明与他妻子和妻子的女儿在一起时如此幸福，言离都险些以为这是世界上最令人羡慕的家庭。那这个男人究竟又做了些什么呢。

　　于他而言，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呢。言离替沉浸在幸福中的家主夫人感到悲哀。又为自己感到悲哀。
　　从这样的家庭中生长出的她，又会是什么人呢。她可以被称为一个好人吗。

　　她身上流着家主的血，流着那个男人的血。他从出生起，就被打上这样一个烙印。

　　但言离不知该如何说。因为我父亲不是好人，所以我也不是好人吗？
　　还是我从小就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我长不成好人呢？

　　言离说不真切。她恍惚间有些明白，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家主如何与她何干、
　　为何要把自己置身于这场泥泞里。她突然意识到，她成为了别人刺伤自己的帮凶。她是罪魁祸首。她生来所带的烙印，不在别人心里，而是在她自己心里。

　　言离沉默了半晌，肆就一直看着她。看她的沉默，看她的躲避，看她的自嘲。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肆轻叹了口气：“可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言离正有些出神，却被肆这一句话震住。肆没管言离是什么神情：“可我觉得你好，阿离。”

　　言离定定地看着，她咬了咬牙关：“为什么？”
　　肆默了默，没有什么为什么，她就是信言离，信她会是个好人。她有些说不出口，几万年来都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她思虑了下：“因为不是你的错，这么多年以来，你一人走过已经很辛苦很努力了，你很棒了。对不对？”

　　言离盯着肆看了半晌，点了点头：“对。”
　　对，她已经很棒了。

　　肆闻言也笑了笑，凑近了一些，对她敞开怀抱。言离顺势往前挪了一步，肆张开手臂环住言离，这个时候在言离的眼中肆比她要低一些。
　　她有些愣神，就呆在原地让肆抱着她，这么看去。

　　她好像被眼前这个人珍视，旁人眼中高高在上的神君，微微弯下腰来抱她。把她自己放在低位。她感受到肆轻轻靠在她的肩上。
　　她脑中又一片空白，连声音都听不见，只被眼前这个人霸道地占据她全部的思绪。

　　肆只抱了一会便松开手，轻声道：“以后不许再帮别人欺负自己了。”她不喜欢，也不想她这样。
　　“有些时候可依靠的只有你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你自己。”

　　言离怔了怔，还是下意识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句：“你呢？”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吗？你也会离开吗？
　　肆想了一会才明白言离在说自己，她有些无奈，小狐狸似乎把自己当成神了。

　　“万能的不是我，也不是神，而是你。你的心什么都能够做到。每个人心中都有神，可能存在以不同的方式，有的人是神，有的人是信仰，有的人则是自己。人们把这统称为希望。”

　　希望便是残疾者坚信终会健全，苦苦寻找者坚信必能重逢，深受压迫者坚信世间总有光芒万丈。没有人去给他们许诺，也没有人承诺有终局。
　　希望不是任何真实的事物，希望只是希望。亘古存于人心的一种坚持。信心的恩惠唯在渡涉苦难时可以领受。

　　真正的希望面前，其实是一片空旷，除了希望什么也没有，连想要也没有。
　　只是来自人本心的最真实的通路，行走其中的时候只自己一人。是漫长的永无止境的但不孤独的旅途。

　　肆看的出，言离没有什么真正的希望，也没有真正地爱她自己。

　　言离抬眼看着眼前的肆，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变的淡然神色。
　　好像什么都不会让她动容。好像无论别人做些什么都无法惊动她。好像她就是如此淡漠地过了万万年。就像悬崖上那棵桃树。独生在此，你哭时她静静地立在那，你笑时她也静静地立在那。

　　独自一人在沉雪山上，静看大雪纷飞，静看时间流逝。靠的是什么，希望吗？

　　那你所坚定的信念又是什么呢，你守这佑生殿这么长时间，弟子们都惧你，你却还留在这，你所坚定的又是什么呢。
　　言离今天比平时胆大的多，或许是刚刚才与这个人贴近，或许是这个人的话她有所触动，又或是那种奇怪的情感作祟。

　　她本该沉默的，但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你的希望是什么呢。”

　　肆看着言离有些惊讶，她也说不清，走过的地方多了，见过的人多了，她逐渐就领悟了这个世界运行的道理，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希望是什么。
　　并不是等到最后拯救什么苍生，也不是坚信这佑生殿能给她带来什么。

　　肆思考了一会，她自己确确实实有坚持的东西，但说不清。她的希望很模糊，在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时候便产生了。她第一次发觉这个问题，她还没真正弄清楚她自己。
　　肆默了默，看向眼前这个提醒了她的小狐狸，轻声道：“秘密。”

　　秘密背后终有真相，在她找到这真相时，她或许会告诉这个小姑娘，她所认定的是什么。肆突然有些希望那个时候的生活还是能如现在这般平静，希望言离那个时候也学会了爱自己。

　　言离知道自己问的唐突，便点了点头。才发现他们回到了尽缘君，肆身后是那棵桃树，天空流云缓慢飘过。蓝天之下广阔万里。
　　她现在想去哪里都可以。

　　前路广阔，她又自愿沉于泥沼了，不应为眼前苟且停留的。
　　她该记得的，言离深吸了口气，清苦的茶香飘来。

　　言离看向身前的肆，她是该向前看了。
　　这个站在她身前的人，她还很年轻，她愿意用自己年少所具有的资本赌这一次。

　　许是飞蛾扑火，可既然好像已经不能避免，也不想避免，那不如就试这一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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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信心的恩惠唯在渡涉苦难时可以领受。真正的希望面前，其实是一片空旷，除了希望什么也没有，连想要也没有。
选自史铁生《病隙碎笔》
我很喜欢这一段。还有，我可能不太能保证更新，我回学校了，没什么时间写了，所以就随缘更了。对不起大家！恢复更新会在简介说的。但是这本我一定是会更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