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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镜花水月 ...


  •   我终于吃到了镜花楼的酥皮烤鸡,以及每点一盘酥皮烤鸡就会附送的一碟白泥杏仁。

      比宫里味道更好的白泥杏仁!

      这白泥杏仁啊,本是宫里的样式,只是宫里的样式总会飞入寻常百姓家,到了这南萧第一名楼镜花楼的厨子手中,便调制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就连苦杏仁原本的些微毒素,也被镜花楼的厨子下了功夫,用了独门秘术中和掉了。

      所以啊,镜花楼的白泥杏仁,从来都是点了一桌菜后附送的,味道更好,也不用担心吃多了没命!

      整座楼,除了掌柜的、厨师,都是装扮成寻常府尹模样的帝王随驾和禁军。

      三楼的隔间里,四处的窗户都开着,可以清晰的看到窗外无数的孔明灯、隔壁水月坊的湖中船,莲花掩映间,掩着面纱的琵琶女在悠悠弹唱着《醉花阴》,复又缓缓转调《凤求凰》。

      桌上的酒杯里倒满了镜花楼独有的佳酿——“镜花水月”。

      我手撑着太阳穴,看着楼下的碧玉羞涩、灯色款款、咿呀唱声……

      忽的记忆飘远,飘到了还在将军府的日子里,那日阿爹抱着我,阖家一道去往镜花楼吃宴,我记得那日,是阿爹阿娘给即将去驻守边疆的阿兄践行。

      那日,阿爹似是同我讲了一个故事。

      想是喝了酒,我忽然就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又涌起一股难以自持的晦涩感,便问萧楚珩:“萧楚珩,你知道……镜花楼镇楼的佳酿,为何取名叫‘镜花水月’吗?”

      萧楚珩说:“为何?”

      我的鼻头忽然涌上一股酸意:“萧楚珩,你今日既托了我的福出得宫来,那我也回报你一个故事吧……”

      “你说。”

      “大概十几年前吧,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因为意志薄弱,受不了边疆常年的战乱,便生了逃跑之意,只是边疆守卫森严,那时又是时局非常乱的乱世,南境的几个国家打来打去,今天你家当了皇帝,明天你就被自己手下杀了,对方黄袍加身,结果没过几天,那个谋权篡位的又被周边的国家打着‘得位逆天’的旗号杀了头,吞并、分裂、又吞并、又分裂,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正是因为这样的时局,谁家都缺兵,因此啊,军中对待逃兵的处罚便更重够狠,从杀头大罪直接提升到了诛灭九族,为的就是防止逃兵……

      “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姑且就叫他小九……小九自小便是孤儿,在京城过着讨饭的日子,后来国家要打仗,小九这个小乞丐听说参军有饭吃呀,于是兴高采烈就去了,可是去了边疆,他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他还是经常吃不饱饭,不仅如此,天天都在阎王殿里偷命似的活,他在边疆待了五年,在老天爷保佑中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可是他还是受不了了,虽然都是没饭吃,但是京城好歹是个繁华富贵地,他靠乞讨好歹也能果腹,最重要的是他不会有性命危险,更不会身上永远有新伤。

      “于是,他暗自盘算着出逃的计划,可是边塞太大了,他需要地图才能顺利地逃回京城,可地图只有主帅有,而主帅是个嗜酒如命的人……

      “巧的是,他这人别的本事没有,他阿爹没死的时候,就是给酒楼酿酒的师傅,后来是因为家中横遭了变故,没办法他才去乞讨的,他随他爹,承了那酿酒的手艺,由他酿出的酒呀,醇香浑厚,入口清冽,军中好几许人,都爱他这一口子酒,而且最重要的是,那酒的原料是边疆随处可见的一种果子,因此随手就能酿也不费功夫。夏时埋入黄土,冬时刨出来便能饮了。

      “他就这么得了主帅的青眼,主帅除了爱喝酒,也爱酿酒,于是一得闲暇便把小九叫去教他学酿这酒。

      “等学会了,主帅才问这酒何名?小九便答美梦,主帅笑他没有文化,美酒岂可用这般寻常名字命名,于是小九让主帅取一个,主帅取名‘嘉期来’,小九不懂这名好在哪里,但他仍旧拍手称好,例常把主帅灌醉后,他便去看一眼地图,如此这般已近一年,他每次就偷偷记住图上一处,随后回到自己的营帐便画下来,如此反复,他终于熬到了地图复刻完整的那天。

      “于是,主帅学会了他酿‘嘉期来’的手艺,而小九,他终于逃回了他心心念念的京城……”

      萧楚珩似是听的入了迷:“然后呢?那小九……死了吗?”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这个故事继续讲下去:“后来,南境统一,国号‘嘉启’……”

      说到国号时,我和萧楚珩相视一笑。

      窗外仍旧有歌声咿呀,似是默诉孤魂殇。

      “那位主帅再也不用南征北战,他终于可以告老还乡,他又是京城人士,于是,拿着朝廷拨下来的赏银,开了一家酒楼,卖的酒便叫‘嘉期来’,只是新朝新气象,他觉得该给美酒换一个更加喜庆的名字,于是他想到了很多年前被他故意放走的小九……”

      “故意放走?”萧楚珩一愣,但随后又反应过来,笑笑,“怪不得。”

      我点了点头:“其实主帅什么都知道,整整一年,他如果连这都发现不了,他又怎么能做到主帅这个位置上?只是行伍之人最懂行伍之人,他很能明白小九的心情,又或许,是这酒与酒的微妙情分,便让他生了这些许的怜悯之心,如今时局稍稳,便想寻他回来,一起给新酒取名字,只是多番查探后,才知道,原来小九自逃回京城的那一日便死了。”

      “他吊死在郊外的一株柳树下。”

      “为何?”萧楚珩追问,“他费劲千辛万苦才逃回来,难道回了京城突然良心发现觉得当逃兵不对吗?”

      我瞧着萧楚珩,学着我爹爹当日的神情,哀痛道:“是,也不是。”

      “何解?”

      “因为他费劲千辛万苦回来后,才发现,京城与边塞,也无有不同。昔日光景,早已凋敝荒芜、杂草丛生,昔日歌舞升平的京城,早已成了一座野狗弱吠的荒城。”

      萧楚珩不说话了,他的神情就和当日初听这个故事的我一般,愣在哪里,手里的酒杯也像黏在半空一般。

      我学着我阿爹昔日的模样,摇头晃脑地叹息道:“既是乱世,那便哪里都是乱世,饿殍枕藉、浮尸万里,哪有什么真正的栖身之所?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主帅听完这番真相,一时觉得无比之荒唐,复又更加荒唐地想,若是小九昔日没有逃走,一直待在军中,等到了南境真正统一的那一天,是不是就能回到他真正的黄粱梦乡?”

      “生逢乱世,黄粱一梦、镜花水月,便是极好。”

      “于是,他最终将酒取名为‘镜花水月’,楼便叫镜花楼。乱世也好,嘉启也罢,人生在世,风风雨雨、起起伏伏,荒唐也好、顺遂也罢,不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也许,唯有入口的美酒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我朝萧楚珩举杯:“敬‘黄粱一梦,镜花水月’,敬,我的嘉启陛下。”

      萧楚珩举杯与我的相碰,凤眼半弯藏琥珀:“敬我南萧国泰民安,敬……”

      他顿了顿,唇畔笑意更深:“我的明懿皇后。”

      我一愣,随后在桌下怒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谁就是你的皇后了!”

      这个皇帝小儿!
      他、他他他又打趣我!

      大约怪我,我可能今日过于开心了,也就过于放松了警惕,以至于没有看清那支猝不及防的穿云冷箭出自谁手。

      彼时,我与萧楚珩的酒杯还举在半空,那支冷箭自河上来,从我们的眼前飞过,击碎了萧楚珩手里的那只酒杯。

      而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第二支接踵而来得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我却猛得扑向萧楚珩,几乎没有一丝犹豫。

      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

      在想……他是萧楚珩、是南萧的帝王、更是我高家满门的荣辱。

      肩头被箭贯穿的瞬间,我的满脑子却只有一个字:疼。

      刺客很快就被制住,荒乱间,我听到了好多好多的声音——
      “陛下,是北祈的刺客”、
      “回宫!传太医!快!”、
      “阿释别怕,朕在”
      ……

      那一瞬间的疼痛过去后,好似也没有那么疼了,就是有一点晕。

      于是脑海中蹦出许多的胡思乱想。

      而其中最可笑的一个念头竟是:不行,本姑娘死也不能死在自己的生辰,这实在过于荒唐了!不行不行,不行的,我要熬过去,再怎么样也不能死在自己的生辰,又丢人又晦气。

      最后昏迷前,我把那最后一点的心思用在嘲笑那北祈的刺客。
      那刺客着实好笑,箭法如此可爱,一看就是来挑衅萧楚珩的而非取他性命,要不然,这箭上干嘛不蘸些见血封喉的剧毒来?

      这哪是刺杀呀,根本就是赤-裸-裸的调戏!

      那我究竟为什么要给他挡箭啊?

      我果然……是个极其蠢笨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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