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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天下太平 ...


  •   永熹帝仍旧夜夜来我宫里。

      我也仍旧不给他好脸色。

      直到有一日,他说:“宫外已经太平了,朕陪你出宫走走好吗?镜花楼的酒仍是那个味道,酥皮烤鸡还是那个香味,水月坊又出了很多时新的话本子……”

      “真的还是那个味道吗?”我却这么问他。

      “伽释……”

      我看着他的眼睛:“郑家功高盖主,陛下打算何时对郑家动手?”

      他脸色却忽然变了,冷冷笑起来:“朕如果处置了郑家,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看他,他却捏住我的下巴,将我强行别过去继续看着他的眼睛:“说啊,如果朕处置了郑家,高伽释,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寻死么?”

      不知是被他猜中了心思,还是别的什么,我一瞬间觉得身上发冷。

      而我的沉默,惹来了永熹帝的龙颜大怒。

      “朕都已经告诉你真相了你究竟还在计较什么?!朕没有杀你的小侍卫!没有!你和朕没有深仇大恨!”

      “朕为了澄清这个误会,让他尽快回来和你解释清楚,也为了让你今后安安心心地出宫,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拿下北祈,高伽释,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懂朕的苦心呢?为什么?!”

      “你到底有哪里想不通的?朕对你还不够好嘛!”

      “为什么每次都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朕?你知不知道朕最讨厌你这个眼神!”

      他靠我靠的那么近,抓着我的手腕仿佛要把它折断一般:“伽释,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朕好不好?朕总觉得你离朕越来越远了,远得我都要抓不住你了,朕也是人也会害怕的,求求你了,伽释……”

      可我只觉得越来越累,有什么话到了嘴边了,可还是没有出口,最后只是闭上眼睛偏过了头。

      我并不能告诉他原因,因为他要的答案是“我也害怕你,萧楚珩,我觉得你越来越让我害怕了”。

      这般挑衅帝王权威,怕不会让他直接发疯。

      可是沉默似乎也并不是什么良策,仍旧会让他的火更大。

      他站起来,在寝殿不时地走:“很好,高伽释,你很好!”

      “你就想死是吧?”他突然欺身过来,一手托住我的后脑,直视着我,眼里的怒火仿佛要将我整个都葬身火海一般:“行,很好,就凭这个,朕一定许郑家荣华一生,直到皇后百年!”

      我拿起榻上玉枕就狠狠砸向他:“萧楚珩!你混账!”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会怎么办呢?
      我只是想逃出这个宫。
      我只是想永远逃出这个让我快要疯掉的地方!
      我有错吗!
      谁来告诉我我究竟错在哪里!

      “高伽释,为什么你对其他任何人都比对朕好?你能不能分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好给我?”

      他走了。
      当天晚上就召了郑宸妃去乾安殿伺候。

      我不理解。
      他既然已经有了那么多我的替身。

      长得与我神似的,性格与我神似的,李美人、琅华夫人、郑宸妃……
      他有那么多退路。
      为什么独独不能放过我?

      我一条退路都没有了。

      一条都没有了。

      翌日,我听说镇北王回京述职,于是特意派人捎信与他相见。

      听说永熹帝赐婚,让他娶了曾经北祈的宋亓公主即墨佛清。
      公主是曾经北祈太子的幺女,北祈太子好色,东宫里养了姬妾无数,膝下儿女比他那个当皇帝的爹还多,宋亓郡主是其中最不得宠的一位,是因为后来结识了红轻尘,日子才慢慢好起来的,因此一直追在他身后,总往军营跑,想要嫁与他。

      听说当时那北祈太子也有此意,虽然红轻尘出身不好,但他骁勇善战,在武学上相当有造诣,所以对于北祈太子来说,舍掉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儿,换自己座下多一员猛将,他怎么都是肯的。

      只是红轻尘却不肯,他说愿意为太子殿下效劳,只是他有心上人万万娶不得宋亓郡主。

      当时郡主伤心了许久,只是如今,虽嫁了心上人,只是中间横亘着国仇家恨,大约是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听说,她和她的那些哥哥姐姐一起被北祈诸世家绑着向永熹帝投诚时,所有人都低眉顺眼恳求永熹帝发恩。
      唯有她,这个既没有一个有权有势的母亲,亦不曾受自己的父亲半点宠爱的小小郡主。
      披头散发、衣冠凌乱,却在那一天摆足了一国郡主的皇室风范,把她那些个贪生怕死的哥哥姐姐、叔叔伯伯们统统比了下去。
      她在南萧的朝堂上,破口大骂了那些北祈世家整整一炷香,骂他们丧权辱国、骂他们狼心狗肺、骂他们卖主求荣、贪生怕死、猪狗不如。

      哪有半点亡国公主的模样。

      后来,永熹帝问她:“你骂他们,为何不骂朕?”

      即墨佛清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你不发兵我北祈,我的父王即位后也会发兵南萧,我们两国之间,必有一战,我不怨你,也不会恨你,但我只要活着一日,便不会向南萧称臣。”

      永熹帝再问:“若朕许你一诺,只要你向南萧称臣,朕便放过北祈诸世家,你会吗?”

      即墨佛清笑了:“就算我不向南萧称臣,你难道就真的会杀光北祈世家吗?”

      “自然不会。”永熹帝道,“只是朕想听你的回答。”

      宋亓郡主便回过身,看着身后刚刚被她骂弯了脊梁骨的北祈各世家,就是他们,国破家亡之际,为了向南萧投诚,带着一帮人冲进东宫,不由分说,先把成年的皇孙残杀殆尽,再把未出嫁的郡主绑了塞入马车,直接送到南萧朝廷,像卖东西一样全都卖给南萧有权有势的世家大族,以此作为交换,好换自己家族的这一世苟安。

      南萧的有些世家趁火打劫,趁机昧下,也有一些清流世家,比如木相,绑她来南萧的那些个世家听说木季暄刚刚丧妻,只有一子,便有意将即墨佛清送给他做个通房丫鬟。

      木季暄立即就把即墨佛清和那些个世家一起绑了,带上了如今似渡的朝廷,同时,彻查了此案,至此,她那些无辜的姐姐们才得救。

      而如今,她回头看着那些脊梁都跪弯了的北祈世家,笑了。

      笑了很久很久,才擦去眼泪,站在如今似渡王朝的朝廷之上,定定地说:“我会,我会为了这些猪狗不如的腌臜畜生向南萧称臣,因为他们仍是北祈的血脉,只要他们一日活着,我作为北祈的郡主,也要护他们一世安康,哪怕他们是畜生,也是我北祈的畜生,要杀要剐,是我北祈说了算,而非南萧的皇帝来随意的生杀夺与!”

      直到这时,在外人面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永熹帝,脸上才稍稍有了些许起伏。

      宋亓郡主也算个女中枭雄,而永熹帝……他本来就是个疯的。

      他竟然下旨晋宋亓郡主为公主,赐予镇北王为妻,和他一同管辖北祈的疆土,而那些北祈世家,只要不反,依然享他们的荣华富贵。

      只是这段婚姻更像是一种对她的惩罚。

      她不能杀红轻尘,却也不能杀了自己,每日活在痛不欲生中。

      这些事情,自然也都是周公公来告诉我的。

      是谁的授意,不用猜也知道。

      他就是想让我知道,这世道,就没人活得好的。
      与她们相比,我活得太好了些。
      所以就别不知轻重地寻死觅活。

      可是这些我不知道吗?
      但我还是那句话。
      我为什么要和她们比?
      她们又与我有何干系?
      她们有她们的,我有我的。

      众生皆苦,苦相不一。

      大概红轻尘在这段联姻中也过得并不好。

      他近日又憔悴了些。

      “既如此,当初又为何答应?”

      他无奈地笑:“微臣若抗旨,她会死的,微臣自问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哪怕是长公主,微臣亦已真心相待,唯有佛清,微臣有愧,不忍见她身死,她既有大义,微臣便不能不顾。”

      我不太能感同身受他们的大义,但却是理解的。

      我不再执着于这个事情,而是捏了捏眉心,身上又开始不住地发冷,我没什么力气地问他:“本宫有个忙,想要你帮。”

      “娘娘尽管吩咐。”

      我笑了,他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只要我与援玉一发话,他永远是义无反顾的样子,从不问“为什么”或者“是什么”。

      所以我便很想知道,若是我说:“本宫活不久了,死之前,想拉郑家陪葬。”

      不知他帮不帮?

      红轻尘微愣了一下,才低下头,定定地行礼:“但凭娘娘吩咐!”

      我微微笑了,果然,他还是不会问其他事情,憨直得让人心疼。

      我挥手让他下去:“水月会给你一封信,本宫在信上都写清楚了。”

      红轻尘应“是”,我便笑笑:“抱歉啊,轻尘,我总是麻烦你。”

      “娘娘的事情,怎会是麻烦?”

      红轻尘行了个礼便走了。

      我低下头,看着扁平的肚子。

      昨日太医院例行来栖凤宫请平安脉,赵太医却号出了我的喜脉。

      我一时间又惊又怕。

      一年前失子的后怕历历在目,仿佛有什么东西掐住了我的脖子一般,让我喘不上气来。

      我便问他:“本宫的孩子,他怎么样?”

      太医便说:“娘娘腹中胎儿安稳,只是……”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与记忆中的某个人慢慢地重合了一般。

      记得一年多以前也是这样的场景,郑家安排进来的太医,硬是说我好好的孩子有体弱,就算生下来也活不久,还会损害母体,要我早堕了为好。

      想起这场景时,我竟有些恍惚,于是看着此刻跪在我面前的太医颤颤巍巍,我似乎都能预料到他又会说些什么,果然,他发着抖道:“皇嗣一切安好,只是娘娘的身体已不适合孕育龙胎,若是强行……只怕……只怕……”

      “只怕届时,只能保一个。”

      果然,又是同样的招数。

      我嗤笑一声。

      郑叔延啊郑叔延,你怎么就非要和本宫过不去呢?

      我随意拨捻着我腰上缠着的玉佩。

      我这次不打算打草惊蛇,于是告诉赵太医:“本宫知晓了,这事你莫要告诉陛下,只消将堕胎药悄悄送来便可。”

      赵太医领命告退了。

      他走后,我便急召我高府的一个长随进宫。

      永熹帝并不会限制我与家里通信,只是每封信他都要先过目罢了。

      他也并不限制我出宫,只是我若要出宫,他必须得跟着。
      于是我就不想出宫了。

      这个长随是我哥哥身边的老人了,人很机灵,办事更是可靠,之前那个太医与郑叔延是同乡的关系便是他查出来的。

      这次,我仍旧是让他去查方才为我号脉的那位赵太医。

      却得来父亲病重的消息。

      直到他走了,我都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我坐在栖凤宫的大殿上,只觉恍如隔世。

      那位长随办事很靠谱,翌日,就来回了我,他告诉我说赵太医身家清白,与郑家毫无瓜葛,倒是与木季暄有点渊源。

      木季暄为人如何,我是知道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木季暄如今与郑叔延在朝堂上分庭抗礼、水火不容。
      而我亦是后来才知,援玉当初明明是带了一千精锐,更是熟知地形,当日又有极大的雾做屏障,为何还是会身死渭城?
      郑叔延这老贼,这期间,可没少带着他的族人四处奔走呢!

      但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那赵太医便不是在诓我……

      我摔坐在鸾座上。

      我让那长随绑了赵太医唯一的母亲进宫,就养在栖凤宫的偏院,同时让水月去召赵太医来。

      赵太医一来便跪下求饶。

      我屏退众人,随后让他起来。

      “皇后娘娘,微臣愚钝,还请娘娘赐教,微臣究竟有何错处,日后定当改正!”

      他说完又要跪,我便再让他起来:“本宫不会对你的老母做什么,只是让她暂住栖凤宫偏院,你放心,本宫会让人好吃好喝伺候着她。”

      赵太医仍是不懂我的意思,我便继续说:“你之前说,本宫与皇嗣,只能活一个是吗?”

      “是微臣说错了话!”他立刻就一巴掌打在自己嘴上。

      “不必如此,本宫问你话,你答便是。”

      “是是是!娘娘问!”

      “本宫要你保住皇嗣。”

      赵太医似是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了:“娘娘是担心……陛下……”

      “是,本宫要你发誓,直到本宫生产那日,你都不可告诉陛下,本宫与孩子只能保一个这件事。”

      “可若到了生产那日,微臣又该如何?”

      “你不必问陛下保大还是保小。”我看着他,“你只需要奋力保下皇嗣,之后,你便告诉陛下与太后,本宫血崩,回天乏术便可,事成之后,会有人把你的老母送回去。”

      赵太医听完,脸已经吓白了:“这、这可是欺君啊……”

      “这件事你知我知,届时本宫入了地府,便只你一人知,这就会成为永远的秘密,怎么能算欺君呢?”

      他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大约他也觉得我疯了。

      “赵太医,本宫想提醒你,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沉沉地叹出一口气:“微臣,遵命。”

      他走了。

      而我开始冷静地安排下一件我的后事。

      明明是那般荒唐,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 作者有话要说:
    给有需要的旁友:宋亓(亓qi,第二声)
    收尾收尾,超级感谢追连载的诸位,你们的评论真是我码字最大的动力。
    /
    感谢在2024-02-29 02:18:08~2024-03-02 03:0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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