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旅人》米米古

6、潮起潮落 乱

　　啼笑皆非下的众人仿佛还处在平和安定的过去，每天闲来无事地看一个小姑娘正儿八紧的当小老师教导一个更小的孩童，这份期盼寄托让听众一天天地越聚越多。

　　每当这时，好像一天地辛苦劳作，对未来地灰心丧气都无影无踪了。

　　一个没经历过，只靠少量课堂所看和道听途说来讲述的小姑娘，即使加上了再多的编造幻想，故事总有讲完的一天。故事讲完了，周围人的寄托却不愿从此消失。于是逐渐地，一人的空想启蒙，变成了众人的畅谈回忆。就连何律和他的队友们偶尔也会参与其中，或听或讲。

　　最初陌生无比互相警惕的陌生人，泾渭分明的军与民，逐渐都成了和乐融融的一团火，相互聚在一起取暖。

　　一位看起来四五十岁头发白了许多的中年男子，总喜欢把自己打扮的一丝不苟来上工，还会在休息的间隙捯饬额前的碎发。每当别人嘲笑他一把年纪还爱美时，总要为自己分辩一二。他说他自己实则未满四十，爱美还属正常。头发花白只是因为曾经勤勤恳恳写程序，熬白了一半头发的同时也熬老了自己。好不容易赚到房子还没住上几天，钱突然就不管用了，走出工位仓惶求生的陌生让他另一半头发也灰白。

　　他日思柴米夜思钱，忙碌半生未得闲，回首半生最快乐的还是儿时在乡下老家的日子。

　　那时的老家一栋栋的矮屋错落有致，交相掩映。附近的小河清澈见底，河岸边芦苇丛中被孩子们踩出一片空地，是躲避大人视线偷偷玩水的好地方。夏日炎炎时，水刚晒出一丝温度，孩子们便悄悄集合，分工协作有模有样的生火、钓鱼、抓螃蟹，明明毫无记忆不放调料的黑暗料理却是记忆中最香的美味。长大回家，看到那片芦苇林变成纸厂后，他们也曾久久站在路旁，只是当时不知为何难过，后来便再也没有过那样纯粹的快乐。

　　身着不知何处找来的粗胖运动服，极其不合身地套在身上，显得整个人格外没有精神，疲惫不堪的女人双手托腮，看着邋遢的衣服却难掩其魅力。

　　她回忆起少年时贪凉，每当水上乐园一经开业，便常常整天整天的和朋友们泡在其中，嬉戏打闹。当时的她还总喜欢借着嬉闹，误泼水到他人身上去搭讪，认识了许许多多有趣的人，如今却都不知在何方。那时的水尚且只有一丝昏黄，些许漂白粉一撒，便清澈如初。大滑梯、漂流河、巨型水桶等无数的项目让人能在水中踩着波浪畅游，欢笑声也在水中游荡，沉浸其中甚至还能听到水波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幸福的歌谣。

　　“真好啊！”

　　女孩儿听的痴迷其中，芦苇丛钓鱼、水波中欢笑，一幅幅快乐的回忆场景都让女孩儿羡慕不已。女孩的想象力极好，但仅凭想象却无法体验到这些幸福的万分之一。尚未满十六岁的她，出生于罪恶的一次次核污水排放后。

　　自她有记忆以来，只有净化过的水才能养活生，她也不被允许外出泡在未经污染检测的水中。其他人口中讨论分享的这些故事，就好像是一个个天方夜谭，她在想象下感受到的一星半点无法遮掩掉她记忆中的痕迹。

　　于是，女孩儿说出了儿时和父母的一段争论的回忆，说时有一丝的怅然若失被众人所忽略，唯有小坷默默地拽了拽绳索。

　　女孩小时看多了动画片里各种生物在大海中畅游的场景，她那时就梦想也能像小鲤鱼一样和小伙伴们共闯海洋，打败坏蛋，于是日日闹腾着去海边。好不容易到了海边，父母却千叮万嘱到了海边不能碰水，她不屑一顾，那时的海洋污染肉眼尚还看不出来。海边一圈一圈的防护栏，她嗤之以鼻的钻过，丝毫不知离危险越来越近。最后，几尾被水流冲到沙滩上的小鱼使她停下了她的脚步。

　　她还记得动画片里的小金鱼的模样，她们眼睛鼓鼓的，像两颗黑色的珍珠；嘴巴圆圆的，像两块柔软的丝绸，淡金色的身体上覆满密密的鳞片，一张一合，十分活泼。它尾巴大而宽，如同一把美轮美奂的绸缎扇子，飘逸在水中，小小的身子在阳光的照射下烨烨生辉，在当时年幼的她眼里是最漂亮的小生物。而当时看到的，不知还能不能称之为小鱼的生物却拥有着身子两倍大小的头，眼睛藏在其中几乎找不到，嘴巴占据了头的三分之二，隐约可见獠牙，小小的身子上的鳞片斑驳，有些甚至长成了厚厚的盔甲，尾鳍如刀剑一般锋利，让人无从下手救起。

　　女孩救了那鱼吗？女孩该救那鱼吗？许多人心里闪出这两个问题。

　　围在周围倾听的人们心不由高高的悬起，所幸，她下手救起小鱼前，就被紧追而来的父母拦下。担心她的人这才想起，若是在她是小女孩时直接碰了那鱼，现在自然不可能是这幅正常的模样。但小鱼没有被救下的怅然还是让气氛凝滞了片刻。

　　女孩儿继续讲述，她被告知这种沾了核污染海水的鱼，皮肤表面都是引起人类病变的细菌时，感觉整个人的梦都碎了，跟父母大吵一架，花了很长时间才走了出来。

　　看到女孩儿说起回忆后众人低落的样子，小林挠了挠他短短的头发，想了想也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小林在这次毁掉一切水源的大雨之前，是一个爱宅在家里养花种菜的宅男，不训练不出任务的日子里他每天都在研究着怎么把花种的更美，怎么养出吃起来甜丝丝的青菜。他小时候也听过长辈讲古，他们说随便扔下一把种子，过不了多久就能吃到甜丝丝的菜苗，可他不管怎么尝试，种出来的菜要么是寡淡无味要么带着一丝苦涩。不过……

　　“那时候我种的菜长得可好了，他们自己煮面条的时候总薅一把去添香，经常让我都没得吃。”小林忍不住指着面前的何律发出了控诉。耍宝的样子让所有人都重新捧腹大笑了起来。

　　至于现在的那些花和菜，小林只字未提。

　　回忆的美好，在现状的衬托下愈发残酷。讨论分享的尾声，快乐褪去，惆怅总会来的格外剧烈与明显。每当有人忍不住开始怒骂，骂声便会此起彼伏，连一贯沉稳的何律都难以控制住自己。

　　他们骂没人性的往海洋排放核污水的R国，嘲说着核污水没有问题什么也不会影响的M国，最后的最后，怨恨地最狠的是自己。

　　“要是当时更在意一些多好啊。”

　　“要是当时想尽办法去抗争去解决多好啊。”

　　“要是当时早点开始保护水源多好啊。”

　　一批批年龄已长，平时成熟稳重的人或敲着头，或埋着脸后悔着，一句句要是当年…多好啊。让人义愤填膺，也让人扼腕叹息。人人都在后悔怒斥着当时认为抗争无用便毫无作为的自己。

　　美好的热烈的儿童启蒙与回忆畅想终究以悔恨莫及作为结尾，让人难过。隔日又忍不住再次开始，重复至结尾，好似消磨时间，又好似身临其境着那些美好的回忆，自己便可以过得更好一点。

　　日子就这样一成不变，人们希望日子越变越好，却也难以控制它越变越坏。

　　水的污染度一日高过一日，净化厂的仪器坏了一个又一个，维修到最后甚至赶不上损耗的频率。干净的水流越来越难以找到，干净存水的消耗却从不停止。

　　于是，变化悄无声息地便发生在了这个城市。

　　变化中最让人一目了然的便是物资的分配，工作队的物资分配量一日少过一日，逐渐趋向最早被救助的那批人的量，而被救助的人却来的越来越少，来工作的熟悉面孔也越来越少，有的无力再来，有的不止去了何方。或许是他方？

　　城市大量植树这种间接而缓慢的方式，好像无力阻止这座城市的衰弱，也无法阻止人心的易变。

　　此情此景下，众人种下的树大多枯萎死去，更为这里的情境雪上加霜。成片死去的树中，存活下来的、矗立在愈发荒芜的城中的几棵树显得格外瞩目——是女孩儿艰难种下的那些。

　　众人一边惊诧一边观察着、思索着，一样的树种、一样的程序为什么有着不同的结果，良久没有结论。

　　灾难一日比一日严重，解决方法却无从下手，在众人仓惶绝望的情绪中，刚刚有一丝稳定迹象的城逐渐被暗地里的藤蔓包围缠绕。

　　“你还好吗？”熟悉的工作之路上，出现了不一样的意外。这段时间与众人一起为小坷启蒙分享故事的女孩被一段段记忆温暖过后，重新有了关心他人的能量，所以她不再漠然离开。然而，被缠绕包围的城却不再善良。需要帮助的人可能带着恶意的绳索，显著矗立的树木可能会是催命的符号，好与不好相互依存。

　　小坷安静的跟在女孩身后，稚嫩的小手一度举起，仿佛想要阻止。不知为何举起的手迟疑了一下又收了回来，转而把与女孩拉在一起的绳默默松开了，他在身后看着女孩，渐渐透明，静静地，一声不吭地。

　　不仅女孩的戒心被暂且放松了的生活磨去，对小坷走失的害怕也渐渐不再显著。

　　追赶下的逃命，女孩无知无觉，勉力奔跑着，直到电光火石间，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只能听到自己一个人的粗重呼吸声，惊吓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