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洲州

7、住院

　　李途年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手臂因为紧张力竭到现在还是抖的。
　　差一点，他以为他要永远失去她了。

　　病房里，宋帝躺在病床上，脸色还是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佳佳攥着她的手，止不住的眼泪。

　　右手的伤口发炎感染，人烧到三十八度六。最要命的还赶上黄体破裂，疼了一上午愣是忍着，直到把自己累倒。

　　护士拿着长长的账单进来，“七床家属，卡上钱不够了，二楼缴下费。”
　　佳佳犯难，月末，她手上没有闲钱。

　　“给我吧，我去缴费。”
　　李途年走进来，接过护士手里的流水单子下楼缴费。一路上心还是慌得不成样子，一直没落到实处。急急忙忙缴了费回到病房，却不见一起来的佳佳，房间里只有宋帝一个人。

　　李途年今天实在吓坏了，好好的人突然倒在了他眼前，身上冷得骇人。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恐惧地望着他，眼泪不停向外涌，嘴唇颤抖着，绝望地，痛苦地跟他说“我不想死。”
　　她像是快要碎掉了半片雪花，摊在他手心里，用力她会化，不用力她也会化。

　　李途年大脑一片空白，打120的说话声音同身体一样颤抖，“救救她，一定要救救她。”

　　大半瓶药用下去，宋帝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眉头还是蹙着，唇色也还是苍白。

　　“真当自己是超级英雄，地球离了你不转了，这模样还去工作。除了你，大家都是吃白饭的，都指着你干活儿呢？”
　　“现在好了，病倒了，躺在这，什么也做不了了吧。踏实了，不折腾了吧。”
　　“就是活该，非要逞强，怎么就那么倔，一步都不肯退。”

　　佳佳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登时要冲进来破口大骂李途年没人性，被姜之拦住了，拖着她下楼。
　　大人的事小孩儿少掺和。

　　“一定痛死了吧，那么长的伤口。”
　　李途年小心翼翼摸了摸她右手伤口上的纱布，很轻很轻。
　　护士换药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伤口泡的发白，脓水混着血像烂在他心上。护士每动一次，他的心也忍不住颤一次。

　　“宋宋。”
　　语气软到了极致，身段低入尘埃。

　　“你一定要好好的。”
　　李途年第一次有了向神佛求一求平安的想法，哪怕用他自己的换。
　　头抵在宋帝手边，埋着脸忍一忍心疼的泪水。

　　她总是这样，什么都忍着，什么都要强，天塌下来自己顶着。家里逼她读师范她不肯，自己一声不吭跑到离家最远的邺宁上大学，大学四年一天都没歇过，除了上课就是打工，愣是自己兼职供自己读完了大学。
　　现在做了自己的品牌，有能力了，一样还是折腾自己，烧成这样还要去看工厂。晚一天又怎么样，工厂又不会跑。

　　宋帝是被手边毛茸茸的触感痒醒的，伸伸头发现竟然是李途年趴在自己床边，脊背还一颤一颤的。
　　平常人模狗样的，终于被她逮到一次，他也有失态的时候。
　　“李途年，你该不会在哭鼻子吧？”

　　李途年抬头，眼尾泛红，眼眶泪盈盈的。
　　他不会真的在哭吧？大概被自己吓坏了。

　　小可怜儿见的，吓成这样还要被自己取笑，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宋帝安慰他，“放心吧，我死不了。”

　　李途年堂堂男子汉，哭鼻子被人抓包，还是喜欢的姑娘，这怎么行？
　　他故意装凶跟宋帝说：“你最好是。”
　　又觉得镇不住场面，起身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落荒而逃。

　　姜之她们在楼下溜达了两圈，实在没意思也上楼来，跟走出病房的李途年撞了个正着。
　　李途年一张脸红到了耳朵根儿，脸色难看，像是憋了一口气。

　　姜之一进门就问宋帝“你占人家便宜了。”

　　“姜老板，小的为工作殚精竭虑，都病倒了，在您心里就这么个形象？”
　　“少来，知道自己生病还挺着，活该。”

　　姜之嘴上这么说，其实也心疼得不行，把老姜藏了多年的老参都拿出来给宋帝炖汤喝，老姜差点揍她。
　　据说这参比老姜他们爷俩儿加起来岁数都大，老姜骂她的时候胡子都是歪的。

　　要不说贵点好，宋帝喝完气色立马就好了，姜之琢磨明天把那半根也炖了。
　　（老姜：要不你把我炖了！！！）

　　——

　　宋帝没拧过姜之，被留在医院，等明天复查结果全部出来才能出院。

　　她最怕给别人添麻烦，吃了晚饭就催着佳佳和姜之回家，再三保证她一个人可以。还即兴表演了了一段广播体操，被姜之偷拍下来发给李途年。

　　——“怎么样，好玩吧。”
　　——“我们宋宋很可爱的，你小子捡到宝了。”
　　——“怎么感谢我？”

　　姜之三条信息弹过去，半晌李途年只回了一条。

　　——“嗯”
　　——“闷骚！”

　　以前军训，宋帝她们这些学长学姐作为助教会帮忙带早操热身。别的队伍都是高抬腿，深蹲什么的，只有宋帝带着学弟，学妹做广播体操。她是体育废物，高强度的热身活动她自己会露怯。

　　每次一轮到宋帝带早操，李途年他们几个胆子大的同学就在队伍后面笑宋帝。宋帝被笑毛了，会把他们几个拎出来站在所有新生面前笑。时间一长，成了固定项目，李途年他们自觉走到第一排，呲着一排小白牙对着宋帝笑，没羞没臊的。

　　南风一起，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啦的响。
　　邺宁很多医院都在住院楼前种这种法国梧桐和三角梅。
　　宋帝坐在窗前看树影子，地灯一照，那些高大粗壮的树枝也变的静谧而深邃。

　　护士刚刚来量过体温，她已经退烧了，这会儿脑袋无比清醒。

　　佳佳说她黄体破裂才腹痛的，她在网上查了好多关于黄体破裂的资料才想明白，她应该是昨天晚上摔了一跤，伞柄撞到腹部导致的。

　　女孩子经期本就脆弱，各种意外防不胜防，稍不留意就受到伤害。如她一般做护理品牌的，也算半个小百科尚且中招，更何况普通人。

　　历来教育对这部分生理教育普及也大多能省就省，能避就避，很多女性也就更无从得知经期如何保护自己。这些病症说起来小，但严重的又要人命。

　　宋帝查找资料发现黄体破裂严重者甚至会导致休克，危及生命。脑袋里也就不自觉冒出一个想法，把经期知识普及与护理用品包装结合，既能普及经期知识，又能以此作为卖点推广，简直双赢。

　　说干就干，宋帝连夜叫了个跑腿回家帮她拿电脑。
　　结果来送电脑的是李途年，一来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疼够是吧？这都几点了，还要电脑，还要工作。”
　　“全公司就你一个上班是吧？离了你明天就倒闭是吧？”

　　“还叫跑腿，你有没有一点安全意识，随随便便就告诉外人家里密码。”
　　“独居胆子还这么大，怕自己活太久是不是？”
　　“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李途年的外婆常常会用这句话骂他的外公。

　　宋帝理亏，一句不敢反驳，点头陪笑给李途年顺毛。

　　李途年生气真的挺吓人的，冷着脸看她，眼神凶得要吃人。
　　现下仗着自己是个病号，宋帝大着胆子支开李途年。

　　“我渴了，没热水，你去打点水好不好？”语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李途年叹口气，所有的怒火都变成无限温情藏在一个“好”字里。

　　他前脚走，后脚宋帝就打开了电脑，手指飞快在键盘上耕作。
　　小样儿，跟姐斗你还嫩点。

　　水房离这里有一条走廊那么长，现在还是用水高峰，妇科陪护又都是妈妈，婆婆这类身经百战的阿姨，排队都排死了。她刚才在水房站了二十分钟，一点儿便宜都没抢到。
　　李途年这一来一回，少说一个小时。

　　但宋帝想错了，李途年不多时便回来了，一回来就看见宋帝正噼里啪啦敲策划案。刚下去的火瞬间烧起来，一只手按住她电脑后盖要合上。

　　“哎，哎，你别，我没保存呢。”
　　“给你一秒保存，存完我关电脑。”李途年依旧没松手，冷眼看着她，语气不置可否。

　　这才十五分钟，他怎么这么快。

　　“你出卖色相了，这么快从大姨手里弄到热水。”

　　什么话？李途年快要被她气晕了。

　　“楼下水房，很空。”
　　忘了这茬儿，树挪死，人挪活，凡是转个弯容易多了。

　　宋帝手忙脚乱保存，气急败坏抱怨他“李途年，你是不是也管的太宽了。”

　　李途年早猜到她会这么说，搬出姜之镇她“那行啊，我把姜总喊过来，让她看看你这个病号多么爱岗敬业。”

　　拉倒吧，姜之要看见她这个样儿还要工作，敢直接把她停职了休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宋帝拽着电脑不松手，跟李途年讨价还价。

　　“别，我就差一点儿就写完了，十二点，我保证十二点之前结束。”
　　“不行。”

　　“十一点半。”眼看讨不到好，宋帝又退一步。
　　“最多十点，没得商量。”

　　宋帝低眉顺眼跟李途年求饶，“啊，十点半，真的不能再少了。”

　　“行，十点半，到点休息。”

　　李途年终于松口，宋帝点头如捣蒜。
　　“ok，ok，ok。”

　　要是一点空儿都不给她留，她指不定又要怎么说狠话，伤人伤己呢。
　　她最擅长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自杀式辩论了。

　　宋帝打开文件，手指头继续噼里啪啦，手速比刚才还要快。

　　“喝水。”

　　李途年把一次性吸管放到她嘴边，她急着赶文档，一时忘了，由着他一口一口喂自己。
　　还是工作的时候最听话，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没跟他闹脾气。

　　十点半。

　　“最后一段了，最后一段。”
　　“说好的十点半，别在这耍无赖。”

　　李途年一抽手，拿走了宋帝手里的电脑。

　　“啊，你个魔鬼，法西斯，最后一段了。”
　　李途年无视宋帝的反抗，将电脑放在了宋帝够不到的沙发上。

　　“睡觉。”
　　李途年将病床放下来，冷着脸命令她，看起来不好惹。
　　宋帝认怂拉着被子蒙过头，闭眼睡觉。

　　尽管生气，李途年还是耐着性子帮她掖了掖四个被角，自己歪在陪护沙发上休息。

　　宋帝闭着眼睛装了好久，也没听见李途年离开的关门声，转头一看人家倚在沙发上大有留宿的意思。

　　“李途年，你不回家吗？”
　　“不回。”

　　“为什么？”
　　“不想回。”

　　理不直，气也壮，倒是把宋帝弄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隔了一会，宋帝才组织好语言。
　　“李途年，你回去吧，我自己，没事的。”
　　“闭嘴，睡觉。”
　　李途年心里窝火，语气也沾了点不耐烦。

　　不用想也知道，宋帝就等着他一走，可以拿着电脑接着工作，他才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宋帝还是睡不着。
　　“李途年。”
　　“睡觉。”
　　李途年这会儿真觉得，她是一点也不怕自己生气，废话怎么这么多。

　　宋帝似是一点没听出来他的不满，自顾自说话。
　　“你刷牙了吗？我没牙具，还没刷牙，不刷睡不着。”

　　李途年重重叹了一口气。

　　宋帝听着悉悉索索起身的声音，偏过头看他。
　　“你去哪？”
　　“下楼，买牙具。”

　　“哦，我不喜欢薄荷味的牙膏，你买个别的味道的。”
　　这么理所当然地，都把李途年气笑了，都这样了，还敢提要求。

　　他这追女朋友，怎么跟养女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