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洲州

20、第二次

　　宋帝时常怀疑李途年说出这些话语的用意，他总是能那么坦然的对着她说出那些暧昧的话语。

　　给你撑腰，一切有我。在宋帝看来这都是极其亲密的关系才能说出来的话，在李途年这里却轻巧的像是早上问好。

　　如果说李途年真的对她有不一样的心思，却又为什么对在陶园度假村的那个夜晚绝口不提。他可以在收到她信息的时候奔赴千里到京江找她，事后又毫不解释自己着急失控的原因。好像一切不过是宋帝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美梦。

　　好比现在，李途年站在她对面伸出双臂，“我伟岸又温暖的怀抱借你哭五分钟。”

　　宋帝翻了个白眼，压在心头的委屈变成了对李途年臭屁行为的鄙视。

　　“死一边去。”

　　下一秒这人又严肃官方的跟她说：“宋总应当明白，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在温情学弟和清醒冷血资本家之间切换自如，宋帝却像被人夹在筷子中间要涮锅的毛肚，七上八下，冰冷，滚烫。

　　李途年从前总是有点坏心思的想把她气哭，现在看她委屈的眼泪真要往下落了反而慌了手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说到底不就是一点钱吗？”

　　“一点钱？”宋帝瞪大了双眼，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那可是三千万，把她卖了都不还不上。

　　左右不过是她害怕投资失败，亏了钱，差多少他补就是了。

　　“大不了，差多少，我给你补上就是了。”

　　“你，补上？”

　　宋帝突然不委屈了，她现在比较好奇他们华岩到底开多高工资，让李途年有底气说这话。

　　“你们华岩开工资这么高吗？”

　　上一秒红着的一双眼睛还如同小兔子一般水汪汪的，这一秒提到工资语气间的算计又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他算是白担心了，她那么倔，怎么能被这点困难轻易打倒。

　　“我的工资？”李途年话说一半停住，一秒深情，眸色深沉望向宋帝。

　　宋帝洗耳恭听，她已经准备好被资本家暴击了。

　　谁知等来的却是那人轻浮的玩笑，“你又不是我老婆，你管我工资多少。”

　　宋帝不自觉收紧拳头，暗想怎么打人才即不会被被打的人发现，又正好懵逼不伤脑，不影响华岩和妍舒接下来的合作。

　　——

　　下午即将落幕的金色阳光争分夺秒在树叶缝隙间绽放最后的绚烂，好像下一秒大地将陷入永久的黑暗。她们正前方是刚刚放学的人群与车流，车铃打得叮当响从她身旁穿过。这个年龄段好像一到放学总有使不完的劲，要把自行车车轴踩出火星子来。

　　宋帝的第一辆自行车，是老头子淘汰下来大梁车，京江管那种车叫28大杠。车比人高，宋帝只能把腿从梁下伸过去才能够到另一只脚蹬，一次只能蹬半圈，可谓洋相百出。

　　所以宋帝从来不跟同学一起骑自行车上学，她总是一个人坐公交车，以至于大家背地里管她叫“娇气包”。公交一来一回一共四块，她的早餐钱也是四块。初中三年，她一次早餐也没吃过，冬天有时候课间操饿的眼冒金星就抓一把干净的雪塞一口，顶过这一阵儿，下一阵儿更饿。

　　她到现在都依然记得雪水的味道，比冰块少了一点刺激，像是被嗦尽甜味的老冰棍儿。

　　李途年的车技很好，炫技似的一会单手扶把儿，一会一只手也不用的大撒手，刻意骑在宋帝身边，不紧不慢地超出她的自行车一个车轮。

　　“怎么想起来学校了？”

　　宋帝原本那段给华岩，给李途年一个交代的慷慨陈词一字还没说，李途年就拉着她到学校来了。

　　“随便转转，找找你的初心。”

　　这话说的文绉绉的，宋帝咧咧嘴，心里阴阳怪气又学了一遍，“还找找我的初心。”

　　她的初心是做大，做强，做到行业头部，做到行业第一。得去商场找，现在妍舒产品几乎全部被下架，不赶紧找解决办法，来学校找什么？

　　“下去走走？”

　　李途年先一步将自行车放在校门口的停车位置，人立在车前等宋帝。他那件看起来就很贵的西服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来板正合身的样子，现下穿在身上涩气随意。

　　宋帝将车跟他的自行车并排放在一起，跟着他进了学校。

　　临近放学，门卫大爷不知道听了李途年什么“谗言”，轻易放他们进来。

　　“你跟他说了什么？他就放你进来。”

　　李途年指了指校门口公告栏里处分公示名单，“我说我是高一二班李泽宇的哥哥，他逃课，被老师叫家长了。”

　　好吧，好像确实没听说有人被叫家长，家长却被拦下的。

　　学校的塑胶跑道在阳光下有股万年不变的味道，像试卷书本的油墨味一样，一闻就知道是学校的。

　　两个人并排走在跑道外圈，正前方还剩一个班在上体育课。其他人都在远处围着老师等着看体测的跑步成绩，只有一个女生一个人坐在看台台阶上划拉地上的沙石玩。

　　“洋洋，我过了，我们走吧。”远处人群里一个女孩冲台阶上的女生招招手，那女生便起身下了台阶。

　　下到最后一节台阶，宋帝错开女孩身影注意到她原来坐的位置上，正躺着一块白色。

　　一片卫生巾。

　　几乎是下意识的，宋帝朝前走了两步，又停在了原地。

　　很久以前，她已经做过一次傻事了，难道还要做第二次？

　　——

　　那是个阳光很好的周五，初一二班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为了响应国家对初，小学篮球教育的普及，那一个学期的体育课都是篮球训练。愁坏了体育老师，一个投篮姿势教了一个月，几个同学命中率还是为零。

　　“这是投篮的最后一节课，要是还投不中就等着不及格吧。”

　　宋帝瘪嘴，这事儿得看天意，又不是她说中就能中的。

　　“男生一队，女生一队，一个个投，投中的去体育委员那里签名字，签完自由活动。”

　　宋帝前面是孟凡月，娇滴滴的小公主，头上的粉色蝴蝶结比宋帝两只手还大。投篮的时候她一跳，两只蝴蝶结像大蝴蝶翅膀，上面的水晶亮片忽闪忽闪的特别好看。

　　蝴蝶公主轻巧地向上一跃，优雅落地。只是不巧，公主口袋里的粉色卫生巾也一起落了下来。正掉在宋帝脚边，宋帝想也没想捡起来还给了她。

　　“什么呀？”
　　“那个，就那个呀。”
　　“怎么不放好。”
　　“就是呀，掉出来，丢死人了。”
　　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像一支支锋利的箭矢一点点划破公主的自尊。

　　“呦，大号创可贴。”那个平常最下流的同学，故意提高了音量。

　　最后一箭，正中命门。

　　羞愤，恼怒，涨红了一张脸。
　　孟凡月气急败坏将宋帝递过来的卫生巾，摔在了宋帝脸上。

　　都是宋帝，害她这么丢人的，她不捡也没人在意。就不会有这么多人起哄，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知道是自己的。

　　她自己之前大姨妈弄脏了裤子，现在也要别人跟她一样丢脸，她就是故意的，都是她的错。

　　那时候的宋帝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不是故意让孟凡月出丑，也从没生过伺机报复别人，让别人也出丑的心思。她只是觉得捡到的东西应该物归原主。

　　事实上，她很羡慕孟凡月的，孟凡月总是有那么崭新的校服，有那么多各式各样花哨的头饰发卡，孟凡月永远像一只振动着漂亮翅膀的蝴蝶公主。

　　不像她，生来就是憋死在茧房里的虫蛹，即便有破茧而出那一日也不过是只灰色的蛾子。

　　这么一闹，原本起哄孟凡月的同学开始笑宋帝。

　　“血女，又发功了，还诬陷别人。”
　　“就是，除了她谁还会把这东西拿出来。”

　　宋帝就这么定定的站着，凭着心里那股劲儿，始终高昂着自己头，她没错，她不会低头。

　　她看向孟凡月，眼神平静，从这一刻开始，孟凡月与她而言也失去了蝴蝶公主的光环，不过是个矫情又没胆的小丫头。

　　——

　　宋帝短暂犹豫了两秒，还是走了上去。她自己知道哪怕再过几十年，她还是一样会捡起那个掉落的卫生巾。

　　人这一生，总有一些看起来很傻但是对的事情要去做。

　　“你好，你的东西掉了。”宋帝捡起台阶上的卫生巾递了出去，她已经做好再次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扔卫生巾的准备了。

　　那个被叫洋洋的女生回头，很自然地接过宋帝手里的卫生巾，微微一笑：“谢谢。”

　　短短两个字，却好像直接贯穿了宋帝的身体，她收回微微颤抖的手指，忍了又忍才将鼻尖的酸涩压下去。

　　她的坚持是对的，卫生巾，月经从来都不应该是羞耻的。

　　李途年站在宋帝身后，悄悄朝那女生使了个眼色。那女生嘴角再次上扬，了然于心，她的任务完成了，该退场了。

　　许洋洋拖着自己的小姐妹三步并两步小跑着跑出操场，时不时回头看看这边的热闹。
　　她本来打算翘了这节体育课的，临时被姜之学姐喊来帮忙演出戏，还是帮自己初中最欣赏的学长追女朋友，八卦之魂迫使她非来不可。

　　“还是这么倔。”李途年将手放在宋帝耷拉着的脑袋上，稍稍使了点力气给她顺毛。

　　“嗯？”宋帝抬头，泛红的眼尾对上李途年带着笑意的眼睛，疑惑不解。

　　“上一次，我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