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曝光，反派她被迫洗白》天命在我

40、天命菩萨

　　胡不为站直了身体，抱臂站在屋檐下。

　　他看到天外暴雨如注，凄风厉雨，呼啸而来，冷冷地打在人的身上，几乎让他有些畏惧……他曾经独自生活在密林中许多年，仰头不见天日，低头只有腐烂的树叶堆积如山，尸体滋养了他的生命……那时候他心中从来没有畏惧。

　　后来他从那密林中脱颖而出，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了东都，东都是整个天下最繁华富贵的所在，天命将所有一切好的事物，都捧在手心上，而后对着东都人倾泻而下。

　　东都人从来不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也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贫穷和绝望。

　　但在这样的温柔乡中，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从心中生出了，往常从未有过的畏惧……

　　胡不为摆摆手，让一旁拿着纸伞前来伺候的小厮们退下去，他自己一个人拾级而下，走进了风雨当中。

　　冷冷的雨如冰，哪怕他有缩地成寸的神通，赶到地宫的时候，身上已经被淋湿浇透了，他一片狼狈，浑不见前几日的泰然自若。

　　秦小将军、周判官，甚至通红双眼，一夜未眠的红景天，地宫中的群臣百官，都转过眼来看他。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让人十分震惊，难以理解，但胡不为今日这副模样……却让人格外得难以理解。

　　沈玉的事情，说到底，和他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胡不为脸上一片死寂。

　　他开口道：“自从沈玉回头望东都，望见银骨伪人混杂人群……从那一天起，我就命人去调查这件事。”

　　他有过目不忘的才能，因此哪怕只是沈玉惊魂一瞥，许多人脸在观心崖上一掠而过，也足够他描绘出那些人像，让人去找到那些人了。

　　“那些人……”胡不为缓缓道：“全部都是……吃过云流君仙丹……死而复生的人。”

　　一室寂静。

　　“云流君……”他想起自己曾经仰望云流浪破如同神明，想起曾经见到失去儿女，父母，挚爱的那些人，在云宫喜极而涕，感恩戴德的模样。

　　他想起曾经，他来到东都，见到这样的神迹时，犹如天光乍泄一般，他在无穷的黑暗和腐败的死亡当中，终于看到了太阳照耀一切。

　　却原来。

　　这也是假的啊。

　　谎言。

　　全部都是谎言。

　　“云流君从未有死而复生之能。”他给出了自己的论断。

　　寂静。

　　漫长的寂静。

　　直到金光羽进入地宫之前，漫长的小半个时辰时间，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一句话。

　　在这样的事实面前，似乎说任何一句话，都会让那些飘荡在幽暗地宫中躁动不安的情绪倾泻在自己身上，那些怀疑、不安、恐惧……

　　如果云流浪破并不能让人死而复生。

　　那二十多年来，东都从他手下活下来的，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直到金光羽进入地宫。

　　他的手臂上缠着黑纱，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淡淡扫了一眼地宫。

　　他看出来了弥漫在人们脸上的沉寂和不安，但他无暇在意这些，他问红景天：“白檀呢？”

　　红景天颔首道：“我将她从东都赶出去了。”

　　“去哪里了？”

　　红景天顿了顿，道：“南海，南海那里时常不太平，她毕竟一身修为，在东都之外，也算是有资格庇护一方了，我让她去那里镇守。”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一点也不简单。

　　白檀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东都，红景天又并不擅长言辞之间的辩驳，说服她不得，只能与她斗法。

　　当红景天将长剑横在白檀颈侧，冷静地告诉她，她的实力实在平平无奇，往日让着她，不过是看在大家是朋友的份上，残酷的现实几乎瞬间就击垮了她的意志。

　　白檀被迫离开了东都。

　　红景天看着她的视线，知道她们往后余生，所有往昔一刀两断，不会再有什么情分可言了。

　　白檀或许会恨她。

　　红景天不惧怕别人的憎恨，作为一个武将，她的一生中，注定要杀很多人，承受别人的憎恨，是她责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只是那毕竟是……曾经的朋友。

　　“她大概此生都不会再回东都了。”红景天用这样一句话为宣告终结的往昔做了注解。

　　金光羽没有多说一句话，示意绫罗打开了观心照影。

　　沈玉要去十方城，见天之命。

　　在抵达十方城，见到天之命之前，她却先在路旁遇到一户人家在举办丧事。

　　丧事和婚礼，一生一死，是人类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件仪式。哪怕是世界末日，红白喜丧，人们也不是不会疏忽怠慢的。

　　因此，路边遇到有人办丧事，其实再正常不过。

　　不正常的是。

　　沈玉看到棺中人，还活着。

　　棺中人虽还活着，沈玉却不知道她该不该去救人。

　　只因那人有一副银骨。

　　葬礼上的人们闲散零落在四处，手里端着碗筷，絮叨着一些村头琐事，不见悲伤，也不见欢喜，脸上就只是麻木的平静。就像是每一场普普通通平凡人的葬礼一样，还没到哭丧的时候，人们就不哭。

　　在即将抵达十方城之前。

　　见到这样一场葬礼，沈玉并不认为这是偶然凑巧的事情。

　　她于是在此停住了脚步，混进人群中，在祭拜的礼台上放下一块儿碎银子，以一个陌生凭吊者的身份，默默参与了整个葬礼的全部流程。

　　她听到人群中有低声的哭诉：“他不是我的儿子。”

　　“他也不是我的父亲。”

　　“他更不是我的丈夫。”

　　她未发一言。

　　只是静静看着棺材里那个还在呼吸的死而复生者。

　　他躺在那里，身形十分平静，没有挣扎，也没有动作，棺材上钉着长长的钉子，捆着墨线，负责这场葬礼的风水师认为，这就足够困住他了。

　　葬礼结束的时候，漫天白色的纸钱飘洒在天空中，留下许多黑色的烟雾在风中盘旋。

　　等到人群散尽。

　　沈玉站在坟上。

　　开棺。

　　棺中人有着与人类一般无二的呼吸，眼球眨动间，将视线淡淡地投注在沈玉身上。

　　沈玉忽然心中一颤。

　　这样淡漠的眸光……有人会误以为这是一种温柔。

　　“师父？”她轻轻叫道。

　　棺中人不言不语不答。

　　沈玉便知道他绝非云流浪破。

　　只是……她心想，只是这样的目光，与他太过于相似。

　　死物一样的目光。

　　云流浪破就总像是这样的死物，尽管他有着活人的气息，呼吸、心跳、眼神……活人该有的一切。但如果你与他长久地在一起生活，你很快就会发现，他其实并不是通俗意义上，会跳会闹会哭会叫的活人。

　　他身上没有所有一切人类的卑劣，嫉妒、高傲、狂妄、贪求……那所有让人是人的东西。

　　他会对人露出微笑，也会满足人们的愿望，人们都赞颂他的温柔和慈悲，但仅此而已。

　　沈玉望着棺中人。

　　棺中人眨着眼睛。

　　依然不言不语不答。

　　他被人活埋，脸上没有忧惧，被沈玉开棺而起，亦没有喜悦。

　　他会呼吸，有心跳，视线聚焦在沈玉的脸上……但他哪里都不像是一个活人。他有血有肉，比起人类，却更像是一棵树，一座山，亦或者是天上一朵白云……

　　云流浪破也有这样的特质。

　　东都那些沉沦欲海的王公贵族们，都说这是真仙人目下无尘。

　　他们可以追逐这样的个性，模仿和学习云流浪破的性格，以至于闹出了许多笑话。

　　沈玉慢慢又合上了棺材。

　　棺中人见她合棺，依然不言不语，不动，只是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他如果想出来，只用说一句话，沈玉就会把他放出来，但这样的时刻，他却依然，不言不语不动，似乎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

　　这场葬礼的一切都平平淡淡，没有什么危险可言，但却不知为何，让沈玉心中发寒。

　　她迫不及待地离开了那座坟墓。

　　终于在一个日落时分，赶到了十方城。

　　十方城坐落在山林的怀抱，此时日落西山，红色的残阳被厚重的山脉遮挡，沈玉腰间佩着那柄龙纹长剑，踩着黯淡无光的黄昏从正门进城。

　　城门上扭曲歪斜的两个大字，却竟然并非是十方城的十方二字。

　　沈玉仔细端详许久，在认出那古怪而昏暗的两个字，竟然是天命二字。

　　城门口空空荡荡，没有守城的卫兵，只见城门洞开，如同庞然巨兽的口。

　　沈玉从兽口而入，沿着城中主干道一路往前。

　　外面的太阳分明还未落下，十方城却已经漆黑一片。

　　此地日月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街道旁的许多小房子，点燃着温暖的烛火，亮色的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着，有着莫名的温暖，像是召唤游子归乡的长明灯。

　　沈玉目不斜视，一路往前。

　　走过半个城市，她在城主府的门口，见到了一座半圆形的广场，和广场上蒙着红布的高大神像。

　　“这是天命菩萨。”

　　一道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