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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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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李世唐知道旋舞离开后,整个人慌了。
他确信自己失掉了重要的东西。
他与旋舞,就如一只手的手心手背,正负相反,势不两立。
也如一只手的手心手背,缺了哪一面,都是透骨的恐怖。
李世唐迅速召集六扇门的守官,严厉地训斥他们,这些年来他们肩负着宫墙内的安定,监察着旋舞的去向,今日竟然让这么一个大活人丢了。
六名守官统统一言不发,好象早就商量好的。
李世唐更加生气,在静寂的黑夜他的愤怒宛如一团喷薄的火,即将引燃这片寂寥的天空。
“说!旋舞究竟去哪里了?”性急之下他竟然直唤帝王的名讳。
守官们相互望了两眼,低下头来,回道:“皇上说过,绝不能告诉李将军……皇上还说……”
“他说什么?”
守官沉吟许久,都没有敢开口,直逼得李世唐扬起手中马鞭抽打在他脸上,他才一脸惊惶地跪下,夹着哭腔道:
“皇上要李将军回答,这天下究竟是他的,还是您的--”
李世唐一时愣了,他眨了几下眼睛,眼前有幻彩般的流光走过。
“他竟会对你们说这个……”
李世唐大骂一声:“荒唐!”
“皇上说,什么时候您想通了这个问题,就跟他一起,朝南走。”
“往南--为什么要朝南走?”
“属下们不知。”
李世唐愤怒地扬起腿,又重重地跺在地上。
***
旋舞,你真的要与我兵戎相见?
当李世唐策马狂奔在京都正南的道路上,尘土飞扬间,他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庞气得泛起紫色。
一路上,他在官道旁边的树木上不时看到旋舞留下的红绸记号,在轻风中招摇荡漾,仿佛在嘲笑他的迟缓与无力。
这一次,他竟然回回落下一拍。
以往他与旋舞,追、攻、夹、击--他从没有放过他。
然而这次却眼睁睁看着他在对峙中开溜,只余自己在空荡荡的擂台上,象个万人嘲弄的小丑。
李世唐愤怒地将怀中的红绸攥紧,真象旋舞那颗膨勃跳动的心脏。
下一次见面时,我一定要--
撕裂你的心。
披星戴月,日以继夜地狂奔半个多月,再怎样的铁马精骑,也疲惫得倒地毙命。
李世唐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在地上连翻几个滚,灰头土脸地站起身来,他背上的箭矢已经在路上全用来射猎野物充饥,而他怀中的锦绸多得扎起来足以连接这里直到京城。
李世唐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
旋舞却依然没有踪影。
从两百里以外,就再没有红绸的指引,也许是旋舞也已弹尽粮绝,也许是他厌倦了这套无聊的游戏。
李世唐四下望去,除了路还是路,他真不知该去何方。
出城的时候他曾令六扇门守官各带三千精骑在后尾随,然而这一路谁能跟上他追风的速度,谁能明白他急切的心情。
他们早被远远甩在后面。
“你是李将吗?”一个童稚的声音传入耳中。
李世唐朝身后望去,只见路边低洼的水稻田里面,钻出一个满身泥泞的小孩子,胖嘟嘟的小手里还抓着一把稻苗。
“你是李将吗?”
李世唐一愣,很快明白过来,问小孩:“谁让你找我?”
小孩把的朝胸口的灰布上揉揉,重重松口气,道:“总算把你盼来了!这两天我听到马蹄声就得奔过来瞧瞧,可把我累坏了!”
李世唐笑笑:“他两天前就在这里?”
“你是指那个人?”
“哪个人?”
“那个--”小孩露出奇怪的表情,琢磨半天缓缓道:“模样有点怪怪的人。”
李世唐不禁笑了,走过去刮刮小孩的脸庞,说:“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小孩咦一声,道:“奇怪!他说,你也是他要找的人!”
李世唐说:“正好,正好。”
小孩还是面露不解:“那个人怎么会--长成那个样子。”
李世唐挑起眉,问:“不好看吗?”
小孩头摇得拔浪鼓般,回道:“也不是--就是怪!”
李世唐哈哈大笑。
北猗人常年居于北漠,相貌与中原人大不相同,何况旋舞又是汉人与北猗人的混血,在血缘混杂的京师自然显不出来,但一到偏远之地,旋舞与众不同的模样,肯定是值得乡里众邻评论一番的。
旋舞相貌出众,他不是漂亮,而是非凡、惊耸、天人之姿。他浑身上下,充满着不可归属的特质,不可抗拒的能量,不可捕捉的野性。
当你觉得自己可以抓住这股狂暴的旋风,但你只是被卷进风暴的中心。
这个人无论站在哪里,都会是阳光下最耀眼的一个光点。
不,他本身就是光和热。
李世唐在一群农人的包围中看到了旋舞。
他身着最朴素的短衫,赤裸着光洁的手臂和大腿,他的皮肤有着神奇的折射力,使阳光充满活力,跳跃在他的身体上,有如凡尘之外的精灵,扇动着晶莹剔透的翅膀,停落在他的颈、腰、背、臀,甚至是泥泞的腿。
旋舞在旁人的指点下,手忙脚乱的将手中的稻苗横竖乱插一气,狼狈地用湿搭搭的短衫擦拭脸上的汗珠,他仰起脸,无奈地望一眼毒辣辣的阳。
透过那光线,蒙胧有个光影站在那里。
光圈仿佛把他包围了,光圈也仿佛把他牵扯其中。
一瞬时曾经相隔千里的两人,透过一种神奇的力量,将目光紧紧吸附在一起。
旋舞先是笑起来,他的笑让脸上滚滚的汗珠滑落。
李世唐咧开干涸的嘴,他的笑让数十日来的疲惫与怨恨蒸发。
李世唐毫不客气地踩过脚下,他人辛苦播种的稻草,趿拉着一地水声,走到旋舞身边,啪得一掌击掉他手中还未及插的稻草。
怒喝一声:“哪里还象一个天子的样子!”
田间原本正是一派热闹景象,被李世唐石破天惊的一击,农人们脸上都是僵滞疑惑的神色。
李世唐的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只是在见到旋舞的一瞬间,连日来的思虑终至尘埃落定,数十年的牵挂终于可以连绵不被打断。
旋舞被打,手臂火辣辣的痛,但他不怒反笑,随意将手中的泥巴甩了李世唐一脸,笑道:“民以食为天!我不过是天子,这食,是不是也该比我这天子辈份更大上一轮?”
“你在胡说什么!”
旋舞有点头晕目眩,李世唐的脸在眼前幻化出一个重影,又一个重影,千千万万张忧虑重重的脸,亿亿万万双闪闪烁烁的眼。
突然旋舞脚底一个打滑,即将跌进稻田里面,李世唐眼明手快,即刻把他搂过来。
谁想他竟然是故意恶作剧,在李世唐忙着搀扶他的时候,脚底使坏,绊到他的后腿,两人齐齐跌倒在泥洼洼的稻田里面。
李世唐愕然,傻兮兮坐在田里,他华贵的帽翎,尊贵的将服,经过连日颠簸的折磨,以及这突如其来的劫难,很难再看出名家的出身。
旋舞咯咯直笑,搂着李世唐的脖子前仰后合,毛茸茸的头发扎得李世唐赤裸的胸膛一阵阵骚动。
旁边的孩子们看到两人打闹得有趣,嘎嘎欢笑着,也围拢上来,有的抱着李世唐的脖子,有的压着他的胳膊,嬉闹起来。
李世唐气不打一处来,又使不出力气来把这些小恶魔赶跑,只能任由被他们牵胳膊拽腿,狼狈得象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风筝。
他正是无可奈何间,目光扫视处,却见旋舞早已经从人堆里爬出来,站到不远处,满脸笑意,手中还摇摆着一把秧苗。
真可恶。
能够把一把秧苗摇曳得那么优雅,如同苏堤拂柳,也只有他。
能够将李世唐坚如磐石的心敲击出一个裂口,如同石破天惊,亦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