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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当年 ...

  •   领头的焰军见是陆云端也很惊讶,不过很快回过神来,公事公办询问了几句。

      陆云端倒是坦然,拱手受了礼,面带哀色:“在下因病今夜一直在此小憩,并未见过旁人。

      兄长出事后,我本应在宴客厅协玄王殿下安顿宾客,殿下宽仁,见我实在伤心,便许我告假回来了。”

      线索中断,领头的焰军忍不住越过陆云端朝屋内望了望,这间屋子实在过分简陋,的确不像能藏人,可还是不死心地问:“陆大人不妨回想一下,这段时间里真没见过什么形迹可疑之人吗?”

      陆云端皱眉:“我并未见过。陈一道长乃是陆府贵客,阁下此言……可是兄长之事与陈一道长有关?”

      “……大人言重了。此事殿下还在追查,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此外恕不能多言。”

      见陆云端神情不似有假,于是领头的也不再多问,道一声打扰,便带手下匆匆离开了。

      陆云端将人送到门口,静静站在门槛处,待到几人彻底消失在视野才回身阖上门,取出火折点了盏油灯放在案上。

      指甲大小的胚房被笼罩在灯豆下,陆云端缓步走向藏着人的衣柜,指尖覆上柜门时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

      四下安静,陆云端轻声道:“道长,焰军已走了。”

      他轻轻拉开木门,同一时间,一只苍白的手腕从衣柜内变手为爪,兜头刺向他的脖颈。

      陆云端神色不变,在那只手离他脖颈只剩两寸时抓住手腕,皮肤接触立即传来耳酸的皮肉烧焦声。

      林沉璧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识得茅山术!”

      陆云端不置可否,掐诀解了林沉璧的道法,向他伸出手,垂眸平静道,“您今夜若要出府,可趁此机会从后院走,此刻宴客厅走水严重,家仆大多都在东侧救火,轻易不会被察觉。”

      林沉璧蜷在衣柜里,一晚折腾过后他额间鬓发凌乱,连手脚也都是软的。
      他毫不客气地拍开陆云端的手,眼神里满是戒备:“你是谁?”

      陆云端目光闪烁,深深看了他一眼。
      良久道一声得罪了,不待林沉璧反应便掐住他的手腕,半扶半抱地将人从衣柜抱了出来。

      他被陆云端放在木床上,转瞬之间思绪千转,在陆云端放开他转身离开时抓住了对方衣襟。

      陆云端脚步一顿,回头温声道:“道长还有事?”

      林沉璧暗中蓄力,咬牙问:“你说你师从谢家,可谢家自诩正派,怎么会大张旗鼓地教弟子茅山术?今晚陆雪侯暴毙、府上着火……是不是你做的?”

      陆云端短暂地沉默,在他注视下回过身去。

      烛火下,他俯身贴近林沉璧,仔细地描摹他现在这张脸,又像怀念又像哀愁。

      停顿许久,陆云端轻声道:“道长先听我讲个故事吧。”

      -

      陆云端随他母亲来投奔陆府时只有六岁。

      来的那日晴空万里,他母亲抱着他在马车上一句句地叮嘱,千万要听话,不能惹事,陆府比不得乡下自在,一定不能惹老爷生气。

      陆云端懵懵懂懂地答应着,掀开车帘探头望去,只见偌大府邸冠冕堂皇,一草一木都透着亮堂堂的气派。

      而他的爹——那位陆老爷,就站在侧门口,满身锦缎笑等着迎他娘进府。

      那个时候他真以为母亲和自己有好日子过了。

      可进了府他才发现不是这样。陆老爷三妻四妾地供着,他娘不过是他游山玩水相中的一支野花,兴致来得快去得更快,很快就被陆府的人遗忘在角落。

      凡是人都爱见风使舵,陆云端的娘失宠后,不被待见事小,更有甚者仗着身份欺负作践。

      十岁那年冬天,他娘被陆雪侯的母亲克扣炭火,泼水结冰的天被人推下湖,救上来后高烧三天三夜不退。

      陆云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揣了全部的碎银跌跌撞撞跑去请大夫,却被路过的陆雪侯拦下。

      “替你娘找大夫?”

      陆云端点头,他一向怕这个阴恻恻的哥哥。

      “不忙,我帮你找。”

      陆雪侯是正室的儿子,找个郎中不过抬手的事。问诊后他娘很快退烧,陆云端感激得连连磕头,他在这府上时常受陆雪侯欺负,但他救了他娘,从前挨过的打也都不算什么了。

      但很快,他便发现不对。

      第十日,他娘肚腹开始鼓胀,皮肤上青筋暴起,整个人疼得直打滚。

      陆云端给她打水擦身,急得束手无策。跑去找陆雪侯,却得知他早约了朋友出门玩了。

      接连七日,他娘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成日疼得冷汗如瀑,惨叫连连。可怖的是,陆府笙歌如旧,竟没一个人注意到这里异状。

      陆云端坐在他娘床边,从开始的焦急,最后已沉默着哭不出来。
      他也不明白,明明已经好起来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娘死时七窍流血,双目爆裂,尸体躺了七天才被人闻出味道扔去埋了。

      送葬时天还不亮,只有他和零星几个家丁。

      他们毫不避讳,谈起他娘的死满嘴感叹着“晦气、阴蛊、少爷下手真狠”。

      蛊?他懵懂地,蛊是陆雪侯下的?

      也是在那一天,他在回来的途中碰上了林沉璧师徒。

      彼时陆雪侯因他娘的事被陆老爷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心情极差,路上大发雷霆,街上当众打死了一个不长眼的摊贩,巧合下被还是孩子的林沉璧截住。

      林沉璧师傅虽是个道士,但最多只能称作个半吊子巫医,平生最恨仗势欺人之事。他带着林沉璧挤进看热闹的人群,劈头踹翻几个打人的家丁,骂骂咧咧地蹲下给人止血,又喊来林沉璧掏伤药救人。

      陆家在江城向来说一不二,陆雪侯作为嫡长子长这么大从未被人这样当众下过面子,站在原地脸上红白交加。

      陆云端就站在人群不远处沉默地看着。
      他知道以陆雪侯的个性这件事不会善了,天生的直觉告诉他那一老一小有危险。

      但他没想到陆雪侯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拔剑杀人。

      看到陆雪侯拇指顶开剑鞘的一瞬,陆云端陡然瞪大双眼,拔腿疯狂冲向人群。

      “快躲开!!”

      陆雪侯的剑是他爹从苍安连氏求回来的,据说削铁如泥,见血封喉。

      剑光落下的一瞬,林沉璧刚从包裹里翻出师傅要的止血散。

      他堪堪抬头,忽然间天旋地转,瘦弱的身子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推了出去,下意识回头望去,却什么都没看清,兜头溅了一身温热的血。

      林沉璧脑海空白了一瞬,血珠从他面颊上滑落下去。
      片刻后他的五感逐渐凝聚,耳边的嗡鸣被人群的惊呼声取代。

      他看到盏茶前还嘻嘻笑着说要带自己去祭拜祖师爷的师傅,此刻倒在他面前,浑身血流如注。

      陆雪侯一把抽出剑,师傅的身躯随之抖动了一下,没有话本里的生离死别,他就这么在林沉璧面前咽了气。

      陆云端卸了力气跌坐在地,心脏咚咚直跳。

      房间内林沉璧坐在床上没出声,看着他沉默良久。

      满屋被烛光笼罩,陆云端站在他面前,谈到十多年前的旧事心生感慨,温和地打量起面前这座房,笑了笑:“这是我从前和母亲住过的地方。”

      他闭了闭眼,接着说,
      “这件事几天后,陆府意外走水了。”

      彼时陆云端已说服陆老爷独自一人远去苍安拜学玄术。临走前夜里正房失火,火势迅速蔓延,陆老爷与人应酬后早早倒床就睡,没来得及喊出声就和夫人死在坍塌的瓦砾下。

      陆云端离得远,听到动静后很快蓬头垢面逃了出来,他抱着东西沉默看向匆忙来往的家丁,忽地福至心灵,远远地向屋檐上望了一眼。

      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幼童稚嫩却明亮的眉眼落入他眼底,不待他眨眼就如狡黠的猫儿一样跃入夜色里,不见踪影。

      陆府的人很快找到他。

      “见过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吗?”

      “没有。”陆云端低眉顺眼,“我一直待在屋子里。”

      屋内,两人都沉默下来。

      林沉璧坐在床上,精神恢复了一些。他捏住袖口的鹤纹图样,不可控地想到陆雪侯身上的蛊,想到今晚陆云端回应焰军的查问。

      第二天启程,陆云端没去苍安,反而一路南下,来到了坞城。

      当年大启三大世家,青州孟氏剑修最盛,苍安连氏丰饶,却以符修法器闻名,坞城谢氏稍弱。青州派不会收他,陆云端退而求其次,拜入坞城门下修习玄术。

      他资质尚可,拜学三年已学有小成,时常下山行医救人,随着年岁增长陆府往事已记不太清了,只是偶尔还会想起他娘,和那双亮如明火的眼。

      “坞城没待多久,后来谢氏被林沉璧灭门,我随侥幸逃脱的同门前往倒苍山追杀妖道。”

      陆云端道,“妖道林沉璧的大名挂在惊鸿榜首许久,我与同门想杀了他报师傅的仇,但偶尔也会好奇,这样恶事做尽之人究竟长了副什么相貌,竟能在美人榜上挂名这么多年。”

      “可惜我没什么本事,最后也只有机会在那人弥留时远远瞧一眼。”

      当夜万人结阵,封锁倒苍山,待到陆云端随众弟子赶到时,那双他深藏在记忆里的眼睛已没了往日的飞扬神采,人在穷途末路时往往更加平静。

      陆云端记得那人曾远远扫过自己一眼,但大约没有认出他,很快就收回视线。

      也是直到此时,陆云端才愕然发现: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道,竟就是自己小时念念不忘的那个孩子!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陆云端喃喃。

      联手诛杀林沉璧后又是三年过去,这三年里,四皇子沈昭受封玄王,弟子解景鸿重振谢氏,而陆云端兜兜转转又回到陆府,蛰伏在陆雪侯眼皮底下等待时机将其一击击杀。

      陆云端闭了闭眼。眼前又浮现出那人死时的模样。

      林沉璧怔愣了一下,笑嘻嘻翘起唇角,指腹仍摩挲着袖口纹样,垂着脑袋道,“你听起来很不高兴?哼,你才见过那魔头几次,他修习茅山术,死在他手里的名门弟子不说成千也有几百,也就是你侥幸,天资太差才没在谢府时就被灭口……”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陆云端道,“这三年里,我虽身在陆府修习茅山术,暗地里也接济了不少当年他门下弟子的亲眷,我了解的所谓妖道,未必就要比追杀他的名门正派少!茅山术是禁术不错,可法无善恶人有正邪,难不成修正道的就一定都是君子?!”

      不知是哪句话触了逆鳞,林沉璧脸色一变,倏地跳下床去,手上不知何时多出柄匕首,抓着他的肩直直逼向脖颈:“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陆大人是否真修了禁术,觉得妖道林沉璧是善是恶是死是活——都与我一介无名散修无关,我只想安安稳稳离开江城。”

      陆云端没躲,匕首架在他脖颈上氤出一道血痕,很快渗出血珠。

      他深深看向林沉璧的双眼,明明是一双很普通的眉眼,陆云端喉结滚动,胸口漫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奇妙感。

      “是,陈一道长,他是善是恶也与我没关系——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只想他平安离开江城。
      去哪都好,只是不要再回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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