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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岳太君力倡女子读书识字,但碍于家中几个姑娘不好与兄弟们一起上族中私塾,于是另外办了一个家学,让姊妹几个一起读诗习字。

      她老人家常说,女子的聪慧未必比不上男子,不必局限,什么《诗经》《孟子》并一应史书都可以习得。虽然有反对之声,到底族中谁也不敢和老太君拗着干,家学就这么办了十来年。

      老太君信佛,最近正赶上腊八,她老人家在斋房念佛。私塾家学都放了假,请安一律全免,庄盈止也乐得清静,一早起来读完几篇书,吃过早饭,吩咐映苔:

      “把昨日舅舅寄来的东西拿来。”

      映苔从妆匣下面抽出一个油纸包裹来,庄盈止打开细看:

      是一份包装细致的江南糕点,下面压着一封信和一张地契。

      信里舅舅先说事情已经妥帖了,祖宅旁已经置办好了一处院落,可以放心把三娘接回来。又忧心庄盈止这边,细细密密地嘱咐了很多,最后说:“这些糕点是盈止小时候最喜欢的,可惜路遥人困,好多年不曾吃到了,顺路给你捎了些。”

      庄盈止看着那封点心,沉默了一会。

      自上次写信嘱托他把娘留下的家底都换成银票寄到京都,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年了,她这舅舅对她是有求必应,有了庄盈止的回应,他的信越写越长,字里行间掩饰不住的怜爱疼惜和欢欣雀跃,从家长里短扯到最近江宁发生的怪事,以至于庄盈止每次要在一堆话里去寻找有用的消息。

      半个月前,庄盈止写信托舅舅在家旁边置办宅院,她打算把娘亲的骨灰迁移回故乡,前世她离开应国府不久,安置娘亲最后一点遗物的庄子就无故失水了,偌大的庄子,烧得什么都没有留下。后来漫漫长日,冷眼看着别人祭祖拜宗,只她茫茫然不知何归。

      有时庄盈止觉得娘亲太残忍了,她不想留在庄烨身边,所以她可以抛弃庄盈止;她厌恶京都,所以死后连一点遗物都不愿意留下。

      重来一次,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了,既然娘亲厌恶京都,那我们就回江宁去。

      想到这,庄盈止转头对照竹说:“我出去一趟,一切照旧。”

      照竹点点头,不一会就麻溜地将各样化妆用具摆放好,映苔收好剩下的银票,从衣匣底下找到一套男装,不一会儿,哪还有什么庄四小姐,面前活脱脱一个俊朗的少年郎。

      照竹身量和庄盈止差不多,就连面容也有两三分相像,化了妆,再换上衣裳装饰,乍一看,很容易让人恍惚。

      庄盈止对镜看了一眼,确认没什么问题,便示意映苔引开后院的人,猫着腰从后墙翻了出去。

      映苔看着那封点心,心里闷闷的,这也是三娘子最喜欢的,小姐如今见了,何尝不令人伤心。

      荣喜堂,京都三大丝绸商之一的王氏的店面。

      王仁坐在后堂,堂前一块金丝楠木大匾,上书“仁义财本”四个大字。

      王仁平板的面上架着一副西洋眼镜,手里不断翻动着桌上大摊着的账本,在算盘上的手上下翻飞,口里念念有词。

      一见小厮领着庄盈止走进来,连忙站起身,笑道:“郑公子您可终于来了,好消息呀!”又转头假意责备小厮:“怎么也不提前通报两声,失了礼数…快备茶水去!”

      为了掩人耳目,庄盈止对外自称郑生。

      庄盈止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桌前,看了眼桌上的账本。

      “王老板,多礼了,看样子这次的收获不小啊。”

      “何止是不小!”王仁手一拍桌,满面春光地,“康辛那小子真有两下子,这次出海,不仅所带的布匹全卖光了,还带回来更大一笔订单,听说是个什么…柔国的公侯定的,那可不得了,抵得我这荣喜堂小半年的利头儿了!”

      说着把做好的账单放在庄盈止面前,接着道:“除去本息,净赚全在这了。”

      庄盈止看了一眼,份额不小。

      王仁能白手起家将生意做到名震天下,气运自然可贵,手腕和胆量却更必不可少。
      去年她看中康辛的能力,手里捏着娘亲留下的不菲的一笔钱,寻遍京都,也只有王仁敢咬牙投资这一笔风险极大的海外生意,想到康辛,庄盈止问道:“王老板办事,我自然再放心不过了,就按约定的分红吧。对了,康辛呢?”

      王仁笑眯眯地指了指院里:“那小子正挑下一次的货呢。”又感慨地朝庄盈止道:“郑公子不仅仪表堂堂,看人的眼光也让鄙人自愧不如啊。”

      其实第一面见这郑公子,王仁也颇为不屑一顾,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娃娃来与他合伙做生意?只怕是那个公侯子弟出来找乐子来了,但本着结善不结仇的原则,王仁还是好声好气地接待了。当听完这人一番话,王仁心慢慢沉静下来,不敢再小觑面前这人。

      这郑公子虽年少,却谈吐不凡,见识不浅,所说所论处处直中要害,尤其是现今朝廷刚开放江都市舶关口不久,不少商人都还在观望之中,连王仁也不例外,毕竟这出海一趟损耗不小,没点财力积累的商贾不敢拿家底去搏这富贵。这人一张口将其中利弊道出,王仁浸淫商场多年,一下嗅到其间商机,毕竟这种吃螃蟹的事,自然是越早下手获利越丰厚。

      这郑生背后必定有更大的背景,不然这其间弯弯道道,朝廷内里的消息他一毛头小子居然门清,想到这,王仁一咬牙应下了这场合作,抱着富贵险中求的赌徒心态,大不了他一年老本全输出去,这点风险他王家还能承受得起。只是当时没想到,这一个决定会让王氏在日后的商业场上混得风生水起。

      这厢计划拍定了,人手该如何找?

      王家自祖上一辈做的都是陆上生意,这出海是从未碰过的……

      岂料这郑公子看出了他的犹疑,适时道:“我这恰好有一个能走海上的人选,王老板看看可行不可?”

      康辛就这么成了这次航海的领头。

      若非实在没有好的人选,王仁是万不愿意用自己不信任的人的,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个赌注会给他带来这么巨大的好处。

      此次丰厚的利润还在其次,主要打通的门路,又打响了王氏牌号,这样长此以往,何愁吃不开!

      庄盈止没心思管王仁心里头的弯弯道道,收了契票,道过谢,径直朝后仓走去,她还要康辛帮她办件更重要的事。

      康辛正在找一匹色泽花样都出挑的丝绸料子,脑中思索着那柔国的风俗喜好,手上不断翻看架子上堆积如山的布料。

      庄盈止一进来看到地就是一堆散落在地上、桌上和架上的五花八门的绸缎,两个小厮一边忙不迭地捡拾起来一边擦拭着脑门上的汗,埋在布堆里的正是她要找的人。

      “康公子,辛苦了。”庄盈止笑道。

      康辛一转头,翡翠撒花青银缎子顺着停住的手滑落到地上,康辛忙捡起来,这才看见四处乱糟糟的样子,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对那两个小厮连连拱手,歉笑着道:

      “两位实在对不住,对不住啊。”

      “郑公子,您来了…”接着康辛又对着庄盈止腼腆地笑了笑,一手做请的姿势,“公子外面坐,里面太乱了些。”

      和乱糟糟的后仓不同,院东有一处清幽的亭子,亭内一小童正烧水煮茶,一见两人过来立刻布好茶具,见过礼便退下了。

      “王老板真是个体贴周到的人。”康辛感慨道。

      “康辛,和王老板合作的事就交给你了,这契票你分出两万两交给一个叫郑与林的人,剩下的一半归你,另一半权当做日后生意上的本金。”

      康辛看着面前人肃正的面容,觉得手上薄薄的契票烫得吓人,他结结巴巴道:“公子…我,我怎么担当得起公子如此信任,之前若非公子肯收留我,只怕此刻我已经是路中饿殍了,何况当日公子力排众议将如此重要之事交给我……这钱我万不能拿!”

      原来这康辛家在东南临海一个小镇上,祖上世代靠捕鱼为生,哪知一场潮灾让康辛一家流离失所,朝廷顾不上他们这样边远的地方,赈灾条款迟迟拨不下来,那的地方官早就弃官而逃,根本不管他们这些百姓的死活。

      康辛一路流亡,希望在繁华的京都找个落脚的地方,他赶了三个月的路,饥寒交加,最后发现这京都富贵地根本没有他们这些穷人半点立锥的地方。

      康辛靠在后街的巷子里,阴雨淅淅沥沥得下,他胃饿得生疼,眼前开始发昏,就在他以为自己活不过这个雨夜的时候,隔着雨幕传来一个清润的声音。

      “跟我走吗?”庄盈止撑着伞,站在小巷尽头,手上提着一个油纸包。

      前些日子这人满身狼藉地闯进正停业的瑞郁阁内,庄盈止那时候正和魏央商量扩充人手的计划,恰好看见了他。魏央以为又是乞讨的来了,当即让人把他轰出去,不耐地道:“没看见停业吗?有没有长眼睛。”

      随后她碰巧又见过这人游荡在北街,观察了好几天,发现他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奈何时运不济,又不懂规矩,触了个大人物的霉头,没一家做生意的敢收留他,以至于落到现在这样狼狈的下场。

      她让魏央调查过此人,祖上是越州人士,此人风评不错,结交甚广,与人相处无贵贱贤不肖之分,从来是结好不结怨的。喜欢喝酒,喝醉了,就在酒肆里和人戏谑高谈,但为人很是仗义,兜里有一贯钱半贯都做了人情。又因为从小随着父亲出海捕鱼,很通水性。

      “只是这人少有大志,只沉醉一天是一天,不是个可塑的。”魏央如此评价道。

      庄盈止思索半晌,这样好侠义又有一腔挣扎求生的倔劲,如果能好好利用,倒不一定是个不可塑之人。

      庄盈止决定招揽此人,正好,她恰恰需要找一个惯常出海且通水性之人。

      于是在庄盈止的斡旋下,康辛糊里糊涂成了这笔大生意的领头人。

      “康辛,有功不辞禄,你有如此大功,却不肯收下这点微不足道的报酬,岂不是让我寝食难安。”庄盈止抿了口茶,正色道。

      “况且,我还有一事要麻烦你,你且暂缓两日南下,我还有一个东西需要你捎给郑与林,三日后子时三刻南城门,会有人把东西交给你。”

      康辛袖子里的手紧了紧,心中感激更甚:“康某定不负公子所托!”

      前脚刚踏出荣喜堂,就见一人策马飞驰而来,一路上踏翻路旁摊贩不胜其数,偏偏马上之人毫无愧疚,神色张扬,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厮样打扮的也是一样飞扬跋扈,大声吆喝着:“滚开!妨碍了主子的事,十个脑袋你也赔不起!”

      霎时间,一条街上乱作一团,被马蹄踏伤的哀嚎声和孩童惊惶的哭闹混杂在一起,但没见人敢出头责难,连议论都很少。

      昌平街是京都最繁华的主街之一,这人敢在这处处是显贵的京都如此霸道横行,权势显赫之盛可见一斑。

      庄盈止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她之前见过这人,当朝宰相徐风次子徐岚林。

      这徐风刚刚扳倒了建成侯,助圣上收回边关四十万大军兵权,正是炙手可热之际,这样的当头行事如此放肆,真真是张狂已极。

      她身份不易展露人前,庄盈止只当一场闹剧,转身往对面的茶楼走去,只是心中到底厌恶这样跋扈子弟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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