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宿敌修仙三千年》银蹄白踏烟

14、落碎琼

　　翌日上午，楚锦鸾躺在床上，却听得屋外传来陌生的声音：“小的喻泠，来为少宫主换药。”

　　门被推开又迅速合上，来人浅蓝衣裳，衣着比普通弟子雅致不少却并不繁复，她动作利索却轻柔，放下盒子躬身行礼：“喻泠见过少宫主。”

　　楚锦鸾嘴角抿起，她并不认识眼前人：“你是……？”

　　“小的是宫主身边侍从，奉命前来侍候。您昏迷这数日来都是小的在为您换药。”她补充道，“小的常侍奉宫主左右，您不识得也正常。”

　　楚锦鸾含糊“嗯”了一声就转回头，却没再听见侧边传来任何声音。侧头看去，喻泠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等着她发话。

　　“过来吧。”楚锦鸾揉揉眉心，想着她规矩守得这么严，估计在楚佑身边做事时时刻刻都要如此。

　　头上缠的纱布被揭下，早已被白翳布满的左眼眨动两下，直面光线却看不见任何光亮。

　　看着少女试探的举动，喻泠宽慰道：“少宫主不必担心，宫主与长老们定有办法。”

　　楚锦鸾只是笑笑，她心里知道这禁术涉及天地法则，并不仅仅是瞎掉。记忆中的楚锦鸾没寻到解决办法，她并不信这次楚佑等人能有什么大神通，挽救回被禁术吸收掉的眼睛。

　　纱布带着草药清新的气味，微凉的触感贴上来，喻泠动作小心，将其重新缠好。

　　喻泠还想继续为楚锦鸾的伤疤涂抹药膏，却被她拒绝，“不必了，你可以退下了。”她面色微沉，自己昏迷期间喻泠不会都在做这些事吧。

　　喻泠没有意外，她将膏药放在一旁架子上，躬身后安静退下。

　　楚锦鸾又养了半个月，期间繁霜锦雪总来探望，林青青刚来的时候还哭了鼻子。几人偶尔聊聊天，陪楚锦鸾在屋内走走。

　　楚锦鸾极想出门，却总被几人劝下，她待得心烦，就好像被封在方寸之间不得逃出。

　　等伤好得差不多了，楚锦鸾立即出了院子，却没想到繁霜锦雪二人就站在门口。

　　两人走来，关心着：“去做什么？我们来就好。”

　　楚锦鸾微笑着摇摇头，“无事，不过随意散散步。”她见二人无话，便向前方开阔处走去。

　　却不料繁霜锦雪二人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楚锦鸾转过身，嘴角习惯性抿起，她神色不解：“师姐？”

　　繁霜面露为难，嘴里的话她怎么说都别扭。最后还是锦雪说了出来：“宫主有令，少宫主身边要时刻有人跟随。”

　　楚锦鸾顿在原地，她都忘了，这二姊妹当初被苏明收为徒弟除了失了双亲且天赋不错，就是被带回来给楚锦鸾做伴读、护卫兼半个侍从。

　　楚佑这是打算半禁足她？

　　二人能时刻照顾她护着她看着她，如今这任务自然落到繁霜锦雪身上。

　　楚锦鸾敛下眸子，不让两人察觉心中思绪，“我知道了。”她嘴角勾起浅淡弧度看向两人，带着无奈转身踏回院落。

　　身后二人如释重负，她们确是无可奈何，不愿见她失落，但宫主此举总归是出于对楚锦鸾的关切，不会害了她。

　　楚锦鸾进屋关了门，随意坐在软榻上。她当时只当楚佑那句“别乱跑”是随口一说，没曾想是真禁足了自己。

　　因为自己用了禁术惹了乱子，受了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还猜不到，但却知道自己不能就此妥协。她被留在山上，而程鸢定会下山历练，不知道成长会有多快。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程鸢的利剑永远悬挂在她的头顶，不知几十几百年后就会掉落下来，将她击穿。

　　楚锦鸾推开门，不出所料二人就在门口。

　　“师姐，我…娘她在哪？”

　　锦雪摇头，“不知道。除了师尊几乎没人能知道宫主在哪。”

　　“那师尊出关了吗？”

　　“还没有消息。”

　　楚锦鸾叹了一口气，她身为楚佑的女儿，竟连人都寻不到，究竟是楚佑事务繁忙，还是她母女二人关系冷淡。

　　她觉着是后者。

　　楚锦鸾虽然伤好了，但喻泠依旧每日都来，每次都带着汤药，偶尔也带些精巧玩意。

　　这次在喻泠收拾着要离开时，楚锦鸾叫住了她：“等等。”

　　“宫主在哪？”

　　喻泠停下手里的活，回道：“我被宫主派来，便不跟在宫主身边了，因此也不知道。”

　　“她平日里都在哪？”

　　喻泠摇头：“也不知晓。”

　　楚锦鸾心中笑道，倒是嘴巴严的。她换了个方式：“母亲把你派来我这，那我现在可算是你的主子？”

　　女子没有犹疑，快速答道：“是。”

　　楚锦鸾靠回软枕上，一副了然模样，“那就说吧。”

　　视线扫过喻泠，无意间泄出与楚佑相似的气息，引得喻泠后背发寒，她本还在犹豫，现在却立即答道：“主峰后山有一处禁地，宫主时常进去。”

　　“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楚锦鸾点点头，挥手让人下去了。喻泠或许知道得更多，但她不想逼得太紧。

　　楚锦鸾披上外袍踏出院子，见繁霜锦雪视线投来，笑道：“走吧师姐，我们去主峰。”

　　两人跟上来，锦雪问道：“你要去找宫主？”

　　“怕是难得很。”

　　“万一呢？”楚锦鸾慢悠悠地往前走，“就当陪我散步了。”

　　楚锦鸾很少来凝云宫的正殿，记忆里是，现在也是。

　　她穿过正殿就往后山走去，繁霜锦雪两人却直接被拦在了身后。楚锦鸾挥挥手，“师姐，等我回来。”

　　路上有人值守，却没人敢拦她，因此一路畅通无阻。

　　山路的尽头是一座吊桥，对面即是禁地，一道极广阔的结界护住山头。从桥上向下看，云雾缭绕，不见底。

　　楚锦鸾运起化云烟，直飘向对岸。

　　楚锦鸾知道这结界的作用，它只会放身负楚氏血脉的人入内。她踏入界内，结界如同水膜般将她包裹，没有阻挡。

　　前方山石嶙峋，山路盘旋，又积满了雪。化云烟爬山极快，烟雾飘过山石，不留一丝痕迹。

　　峰回路转见，楚锦鸾听见潺潺水声。

　　还未再细看，一道冰刺激射而来，速度极快，绝不是她能躲开的。

　　楚锦鸾尚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又一道冰刺将前一道击碎，带着余势深深刺入楚锦鸾脚边，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

　　她后背发凉，身体带着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些微战栗，心里却喜于找对了地方。

　　她对着利刺射来的地方出声，“母亲。”

　　片刻后楚佑从山石后走出，身后还带着蒸腾水雾，外袍随意披在肩上。

　　她面色不佳，“喻泠告诉你的？”

　　“是我自己找来的。”楚锦鸾倒不愿意喻泠因此受什么牵连。

　　楚佑冷哼一声，显然不信，却没再追究：“什么事？”

　　她心里怵楚佑，又不得不寻来，“我的伤已经好了，想下山历练。”

　　楚佑的视线投向楚锦鸾，她好像这么多年才正眼瞧过她，扫视一番，“觉得自己有实力了？”她声音冰冷，无意讽刺，更像陈述出楚锦鸾很弱的事实。

　　她缓缓道，“在那么多人面前使用时间法术，你猜会不会有人找上你。”

　　楚锦鸾能使出禁术不仅在楚佑这里是永远的破绽与疑点，更是会因暗处之人的关注与觊觎而带来危机。

　　“读取你的记忆再杀掉？还是抽出你的魂魄打上烙印做奴仆？”

　　楚锦鸾没有回话，她自知言多必失，却有必须下山的理由。

　　一时间寂静下来，山石与落雪间只一对极相似的母女隐隐对峙着。

　　楚佑率先出声：“不想死的话就多学些东西。”

　　“如果你能达到筑基大圆满，离突破金丹只差一步，那就随你吧。”

　　她拢着外袍打算离开，又突然想到什么，丢给楚锦鸾一道灵符：“以后用这个找我。”

　　楚佑让步，楚锦鸾已经满意，进阶大圆满兴许花不了多少时间。

　　楚佑无影无踪，却解了楚锦鸾的禁令，繁霜锦雪不再像尾巴一样跟在身后。

　　她本打算去趟藏书阁，那位师尊一直都没出关，楚佑也不会教导她，繁霜锦雪也只与她心法相同。

　　不料某天窗边落了团烟，离得近了才发现是只小雀，在楚锦鸾触碰后化为一页薄笺。一道声音传出：“来找我。”话音落下，纸笺自燃，化为一缕青烟飞散。

　　楚锦鸾听出来了，是她的师尊，凝云宫的大长老苏明。

　　面对楚佑和这位还没见过的师尊，她都是带着不安的。她梳洗一番，换上件略正式的衣袍，前往踏雪宫正殿。

　　大殿内的女人中年模样，气质冷硬，不似楚佑的冷冽锐利，她像亘古不变的玄冰，寒冷而坚硬。

　　她身上携着威压，连带着殿内也散发着冷气。

　　“弟子拜见师尊。”

　　苏明端坐于位置上，“伤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

　　女人点点头，“还需再养养。”她略动手指，一阵凉风将楚锦鸾推出门外，苏明的传音在楚锦鸾脑海响起：“三日后，子时，你来。”

　　楚锦鸾不知苏明要做什么，她不愿与苏明有过多接触。虽然记不清记忆中的琐碎事情，但她却肯定其中不曾有这一刻。

　　三日后。

　　是夜，明月高悬，星斗璀璨，连绵雪山都染上了皎皎月光。楚锦鸾披上大氅前往。

　　踏雪宫，苏明立于庭院内。

　　月光透过玉兰花树在地上洒下斑驳痕迹，满地碎银。淡雅的香气萦绕在院中。院落无声，直至楚锦鸾的到来打破寂静。

　　楚锦鸾躬身：“师尊。”

　　“嗯。”苏明手捧着一柄剑，似观赏，似把玩。她指尖随意弹过剑身，传来阵阵嗡鸣。

　　一阵清风刮过，伴着若隐若现的嗡鸣，地上的光影竟随之飘动起来。

　　楚锦鸾凝神去看，地上哪有什么光斑，分明是一地落花。皎洁的花瓣簌簌而动，被风卷起，花瓣越聚越多，在风中盘旋飞舞。

　　月影幢幢，眼前景象光怪陆离，苏明的身影忽远忽近……

　　指腹轻弹剑身的声音地传来。

　　清脆之声使楚锦鸾猛然惊醒，风声、落花与摇曳光影都消失了，院中依旧是寂静无声，月光点点。

　　她刚刚入了苏明的幻境。

　　“你入境前，我做了什么？”苏明收起了剑，依旧背对着楚锦鸾。

　　“…赏剑？”

　　苏明没动，声音低沉，“不对，再想想。”

　　“弹剑。”楚锦鸾思索后肯定道，想起她两次听见的声音，“弹剑的声音。”

　　苏明转过身，点头道，“幻术可以以固定的行为引入，以此为始与终。初弹剑，你入境，复弹剑，你出境。”

　　“并不局限于行为，万物皆可为引。一片雪的触感，一朵花的香气，一卷书画的色彩，或是它们本身。”

　　楚锦鸾本以为她会与楚佑一样试探自己几分，却没想到苏明是刚出关来履行授业职责了。

　　也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楚佑的意思。

　　苏明的视线投向楚锦鸾：“切不可让人发觉，否则幻境破，幻术失效。”

　　继而，她一挥手，地上光斑颤动，随后变为白色的玉兰花瓣。无论是色泽还是气味，楚锦鸾都分辨不出来。

　　“此乃《青鸾溯月》第一篇‘落碎琼’。”随后一片玉笺飘到楚锦鸾手中。

　　“并非仅能化出繁花乱眼。世间万物皆可为你所用。”苏明的手在空中轻轻拂过，满地花瓣又变成了一地白雪。“要记得量力而行。”
　　白雪又很快变回皎洁月光，苏明抬头望向墨蓝天幕中的一轮银月：“我宫秘术需引月华之力修炼，因此月夜最强。”

　　“还有什么想问的？”苏明身上的威压不知为何又泄了出来，又迅速收回。

　　楚锦鸾犹豫后说出数日以来心中疑惑：“……可幻术终究是假的。”

　　她会幻术，在对敌中也使用幻术，但在她眼里幻术只是障眼法，虚假的东西改变不了任何事物，也阻挡不了什么。

　　苏明向来冷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声音里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与傲然：“如果一个幻术能骗过所有人，那它就是真的；如果能维持至永远，那它就是现实。”

　　她最后说出一句让楚锦鸾内心撼动的话：

　　“如果它能囊括三界，那你就是三界的道。”

　　她好像在问楚锦鸾又仿佛在问自己，“虚与实，谁能分辨？——你又怎么能证明现在的我是真实的我？”

　　语毕，苏明的身体忽地炸裂开来，无数繁花席卷而出，迷得楚锦鸾睁不开眼。

　　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楚锦鸾在花瓣落回地面后睁开眼，苏明自廊下走出，廊檐遮下一片阴影，她上半身子隐没在黑暗中，声音远远传来：“这是我今夜要教你的最后一点，施术人也可以成为幻术的载体。”

　　她手中长剑掷来，斜插进地面，没入三四寸，剑身颤动，嗡鸣不止。

　　“此剑名为啼月，拿去吧。”

　　接着廊下的身影消失不见，只余一句淡到消散在风里的话:“回去吧。”

　　楚锦鸾长久无言，她对着无人庭院躬身一拜。

　　“谢师尊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