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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下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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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云山巅，风雪肆虐，天地间灰茫茫的一片，唯有八座亭台林立的山峰上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独开出一片尚且安稳的天地。
一女子身着宝蓝衣裙，外着月白披袄，踏于风雪中，双手端着个木盒，步子虽急却稳。不多时，便到了一处院落。
院落外看着冷清，只屋门口站着一位女子，她与刚踏进门的女子样貌相仿，身上着的亦是相同制式衣袍，此时正站在屋檐下抬头仰天不知想些什么，口中呼出的白气氤氲，模糊了面容。
见女子来了，轻声道:“秦药师来了，正在屋里给少宫主诊病呢。”
女子点头回应，捧了捧手中木盒，示意道:“五百年的金乌草，照阳山庄的人刚送来我就去取了。”
门口女子轻笑:“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对方听后扬起下巴，不住地颔首，似乎深以为然。想着屋内还没结束，于是走到石桌旁，抹落上面积雪，把木盒放在了石桌上，打算在院子里候着。
还没待女子抹净石凳，坐在上面，便听得屋内传来少女的呼唤:“繁霜师姐，可是你回来了，是不是要用的药材送来了？快帮我送进来，正好拿来给秦姐姐看看。”
繁霜听得了唤，抹雪不误，撩起衣摆坐在凳子上，下巴向木盒挺了挺，示意门口女子:“你去。”
对方无奈笑笑，凑近繁霜佯嗔道:“她明明叫的是你。”声音小而轻，伴随而出的白气拂过繁霜的脸。
两人对视，繁霜顺势握上对方的手，软了态度:“我刚从山下回来，教我歇歇。”女子笑着瞥了繁霜一眼，拿起木盒，转身进屋了。
女子推门进屋便觉热气扑面，原是屋内正中放了个铜珐琅炉，不过内置的并非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而是一颗悬浮于炉内半空的红色珠子，珠子通体赤色，散发着灼目光芒。
她早已见怪不怪，凝云宫的小主子用火灵珠取暖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此时屋外忽然狂风大作，雪花呼啸刮进屋内，屋内珠帘绞着轻纱纷乱荡起，哗啦作响。女子连忙转身关上屋门。再转身时，见屋内坐着闲谈的两人都站起了身，便略略颔首:“少宫主，秦药师。”
后方的女子较少女高了一个头，一身浅紫云缎，宽袍大袖，看着洒脱大方；墨发挽成个堕马髻，垂在肩后，未填任何装饰；面容宽厚温和，唇角含笑，亦颔首致意。此人正是流岚谷的大师姐秦沐。
而那少女见女子进来，早早便迎了上去，“锦雪师姐。”显然她就是此间院落的主人。
只见少女眉头微蹙，眉尾低垂，眉间一点朱砂，看得人心生怜悯；双眼细长，眼尾飞扬，一双丹凤眼凌厉至极，中和了眉毛带来的悲戚感，青眸微动，便让人生出“湖光潋滟泛清波”之感；模样虽美，却不知为何年纪轻轻生得一头银丝，不免让人唏嘘，长发被少女用青玉簪在脑后随意盘了个发髻，随性恣意。
少女身材纤细，外罩一袭青衫，内着雪白中衣，衣着清丽。
此人便是凝云宫的少宫主，楚锦鸾。
看见来人单薄衣着，锦雪侧行两步挡住想更进一步的楚锦鸾:“刚刚刮了那么大的风，少宫主小心着凉，快回去吧。”
楚锦鸾只当没听见锦雪说话，顺手拍落她肩上的碎雪，问道:“繁霜师姐呢？”
锦雪单手拿着木盒，轻推了推楚锦鸾，赶她回去，“我自己来就行。”随即又答道，“她在外面吹那么久，一身寒气，就不进来了。”
见此，少女不再多言，转身看向站在后方的秦沐:“秦姐姐不必如此见外，我们先坐。”
锦雪亦附和，“秦药师不必多礼。”
秦沐见此，笑着应是，声音似暖玉相撞般温润。
秦楚二人坐回座位，楚锦鸾给秦沐续上茶水，又给锦雪倒了一杯，“听说这种能吸收到赤日之气的金乌草只有照阳山庄才有？”
秦沐接过茶盏，随即解释道:“是这样。金乌草不罕见，只要水分气温达到了，哪里都可以培育金乌草。不过，能被太阳直射，使灵植能吸收到赤日之气的，的确只有律州南部才有，便是我流岚谷也培育不出来。”
“原来如此。”楚锦鸾颔首，“从前我不知道这些，今日听姐姐讲完，算是长见识了。”
秦沐听后笑着摆摆手:“哪里哪里。今日还是靠了你，我才能见到五百年生的新鲜金乌草。”
楚锦鸾只当秦沐在自谦，便是流岚谷培育不出来，以其势力，还从照阳山庄订不到一二根吗？左右不过是因为秦沐才修行五十余载，未赶上上一批金乌草面世罢了。
此时锦雪已坐了下来，她将木盒放在桌上，封口转向楚锦鸾，随后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
楚锦鸾微微一愣，看向锦雪。还没待锦雪说些什么，楚锦鸾又很快反应过来，能打开木盒的钥匙应该是在自己这里。
她淡定移开视线，脸上没显露出什么表情，将手伸向封条。
刚撕起封条一角，繁复的符纹便自封条上浮现出来，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灵石，将其放在封条上。这灵石看起来与其他灵石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被刻成了三棱锥的样式。
甫一接触到封条，灵石中心便凝聚出一点墨色，随即化开，向外飘散与符文连接。墨与墨接触的瞬间，封条无声飘落。
楚锦鸾伸手打开盒盖，刹那间，盒身外部流光一闪，她随意瞥了一眼，猜测是保持灵植新鲜，防止药性挥发的阵法，想着过会儿可以趁没人的时候再仔细研究一下。
盒中的金乌草躺在柔软的浅色缎布上，深绿色的叶片已经接近墨色，深处透着金色的光泽，随着光线流转间，还能看见隐约的赤色。
楚锦鸾把木盒推给秦沐，秦沐端详片刻，“嗯……叶片色泽深沉，内蕴流光，茎杆挺直，金火气息不外泄——是为上品。”
“赤日之气属于自然之气，对你体内的毒有灭杀净化的作用，同时又太过霸道，为防止误伤身体，还需找一两味柔和的药材中和。”秦沐自然而然开始思考起药方，“我师尊此前应是给你留了这补药药方吧？”
楚锦鸾思索片刻，无果，看向锦雪，“师姐——”
锦雪自然接道:“相兰真人此前确实留过一副有金乌草的药方。”
看着两人互动，秦沐脸色柔和，“那就好。我不比得师尊，还是师尊的药方更万无一失。”
楚锦鸾忙道:“姐姐过谦了。”
秦沐回以一笑，接着建议道:“自然之气不易存留于死物上，这金乌草虽有木盒保存，但还是尽快练成丹药得好。”
锦雪接道:“需要我送到薛长老那里吗？”
薛芷是凝云宫露春台的长老，擅炼丹。
“不必了。”楚锦鸾想着一会看看盒上的阵法，便拒绝了。“我明日寻个时间自己送去吧，劳烦师姐帮我把它放在架子上吧。”楚锦鸾扣上盒盖，将木盒递向锦雪。
锦雪温和一笑，应了声好，接过木盒，走到房间一侧的架子旁，找了个空处放上。见自己留下也无事可做，便告退，关门出去寻她的双生姊妹去了。
锦雪走后，秦沐继续叮嘱道:“你目前状态不错，但余毒是在你的灵力和师尊开的丹药双重压制下才未发作，药需要继续吃，不得断，你亦要多修炼，淬炼灵气，流岚谷现在尚解不了你的毒，如今能维持现状便是万幸了。”
楚锦鸾点点头，无言。秦沐每三个月来给自己诊一次脉，每次结论都大致相同。自己也知这毒虽然严重，但目前来说还算无大碍，自己每日喝药、修炼便是了。
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秦沐用盖轻轻拨动茶叶，啜了口茶，忽生感慨，“不曾想，一转眼，我们竟已相识数载。”
楚锦鸾心下思量，回答滴水不漏:“是啊，三年了。那时我不过一孩童。”
秦沐依旧拨着茶叶，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她一眼，“锦鸾较从前，成熟了不少。”
楚锦鸾微微一笑，“人都是会成长的。”
“是吗……”秦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即岔开话题，“两个月后的浮沉山大比，你可要去？”
“我其实并无所谓去或不去，不过家母认为我在这山上将养数年，是该下山去见见世面了。大比我不一定参与，不过总该去看看。”楚锦鸾向后靠在椅背上，寻了个舒服姿势。
秦沐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道:“那——你可莫要与太无剑宗的程鸢对上了，你这身子，我怕你被她伤着。”
程鸢？那个记忆里和“楚锦鸾”争斗残杀数百年的程鸢？
楚锦鸾内心苦笑，难不成这等孽缘从两人儿时就开始了？
秦沐见她没说话，劝道:“要我说，这个大比你还是莫要参加了，万一对上了她，怕是……”
楚锦鸾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此人修为高深，远超我等？”
“……并非。”
“此人招式狠厉，手下不留情？”
“亦不是。”
“此人行事肆意，手段卑劣？”
“不……”
到这儿，楚锦鸾蹙起了眉头:“那我倒奇怪了，秦姐姐何故如此担心我？”
听了楚锦鸾的话，秦沐露出了一副狐疑又惊奇的神情，这神情楚锦鸾可是太熟悉。
她暗叹了口气，流岚谷的大师姐哪哪都好，模样俊，性子好，医术高，可偏偏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癖好，说是癖好，却也有些过，秦沐常常如此而不自知——她总喜欢向身边人打探或交换些所谓秘辛，比如云烟教的教主有几个情郎，天道盟的盟主有没有私生子现在又在何方，三清天的太上长老闭关多年究竟是死是活……
“那幼时生了矛盾的不是你二位？”果不其然，秦沐开了口，语气中充满探求。
楚锦鸾见此，便露出一副你怎知的表情，叹道:“确有此事，我那时缠绵病榻，性子不好，惹了她——不过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两个小娃娃，又能打什么架来？”
秦沐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非也，非也。锦鸾有所不知，当日虽是没传出太多流言，但事事经不起世人相传。”
“况且——”秦沐斟酌着用词，“你二人，是这修真界最最适合放在一起比较的两个人。”
这回楚锦鸾是真的不解了，蹙起眉问道:“秦姐姐，此话何意？”
秦沐双眼盯着房梁，竟真思索起来:“同样年纪、同年修行、皆七天内引气入体、一个月内掌握五行法术、三个月内双双筑基……”一一列举，听得楚锦鸾一时无言。
这些可有可无的事情到底是谁在记录和传播。
最后，秦沐总结道:“你二人皆是天资卓越之人，于修行一途又有如此巧合……”
楚锦鸾心下了然:“竟是如此。不过这些都不过是巧合，无非是被有心之人拿去做了文章。我相信那位程鸢程道友与我也是相同看法的。”
“锦鸾是这么想，可别人的想法又从何得知？”秦沐反问道。
“三人成虎。这些年，你二人修行，都是你追我赶。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要拿你二人出来比较比较，更有甚者传出‘太无剑宗宗主关门弟子程鸢与凝云宫少宫主楚锦鸾不和’甚至于‘太无剑宗与凝云宫有隙’的消息，也是有的。”
楚锦鸾想的更多，暗叹一声，“恐怕我与这位程道友‘和’与‘不和’都不取决于我二人吧？”
她语调缓慢，陈述道，“取决于……凝云宫，或者说是，这修真界怎么看凝云宫。”
秦沐沉默。凝云宫行事肆意，又不屑与修真界各势力相交，与修真界正派势力的作风观念相悖，正道不可能容忍凝云宫这样的存在大肆活动。双方矛盾不断，近些年这种暗中的争斗愈发激烈，快要挑破到明面上了。表面上被相较的是楚锦鸾和程鸢，可暗处真正有矛盾的却是凝云宫与诸多正统门派。
她对于大势力的角逐没有兴趣，更不想参与进去惹火上身，她只是作为友人提点两句。这位少宫主年少却聪慧，有的话点到即可。
凝云宫这些年一直处于半避世状态，楚锦鸾是知道的。不过与其说是避世，倒不如说凝云宫不屑接触外界。楚锦鸾讶异于自己这些年在山上从未听说过程鸢的消息，是因为避世导致消息传播困难，还是因为周遭之人自傲非常，对此根本就不关心、不在意？
她感觉，自己对这天下的认识还是太浅薄。
楚锦鸾打破沉默，结束了这一话题:“锦鸾多谢秦姐姐关心了。”
秦沐微微颔首，饮尽杯中余茶，“两个月后我也会去，届时锦鸾若是有事，可随时来寻我。”说罢起身，“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便告辞了。”
楚锦鸾随秦沐站起，两人一前一后向门口走去。
此时雪已经停了，而风未止。
正待楚锦鸾要迈出门送秦沐离去时，秦沐拦住了她，笑了笑:“风大天寒，锦鸾不必相送。”
楚锦鸾点点头，也并未客套:“两个月后浮沉山见。”
“浮沉山见。”
目送秦沐在风雪中远去后，楚锦鸾赶忙退回屋内。
关门转身进屋，动作一气呵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