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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借刀 ...

  •   初夏闷热,一场细雨润物,给这天地之间带来了些许清凉。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谢迎燥热不安的身躯逐渐放松下来,而后随着雨丝润进泥土之际,渐渐沉入梦乡。

      梦里,是满头白发的谢回元,明明正值不惑之年,身形却苍老得如同一位古稀,而在此梦境中,谢迎就是一位旁观者,站在那棵老树下,看着谢回元神色和蔼地抚着一位女童的发,笑道:“我谢家有此一女,技艺才不会得以失传呐!”

      “谢家,谢家……”谢回元呢喃着,倏地发笑,浑浊的眼睛不舍地看向女童,竟揉了些愧疚,“阿迎,师父有罪……师父用这条老命换你,换得值啊!”

      “师父!”谢迎出声,见师父向自己看过来,眸中噙着泪光。

      忽而,狂风拂过,树叶掉落,寒鸦栖息于枯枝,凄怆地叫了两声,眼前景象逐渐消失,周遭黯淡无光。

      又是一阵风,古树冒出新芽,长满绿叶,谢回元蹲着身子严肃地训斥着女童,神色逐渐发狂:“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下山!不要下山!今日你被拐去做童养媳,那明日呢?”

      谢迎始终记得师父那日的神色,是往日自己不曾见过的愤怒。

      “为什么?师父……”看着幼时被训斥的自己,谢迎开口。

      谢回元好似听到了谢迎的声音,怔怔地看过来,拧着眉颤抖道:“回去……阿迎……回去……”

      随即天崩地裂,剧烈的晃荡之中,谢迎终于看清了谢回元的脸——花白之中出现了殷红,于口鼻,于双耳。他努力地擦拭着血迹,口中却是慌乱地喊着谢迎的名字。

      “阿迎!回去!”鲜血呕出。

      声音重重地锤在心口,谢迎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发觉自己的里衣被汗水浸透之后,望向天花板,她才发现方才的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待呼吸平顺之后,谢迎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她被周然下了药,之后又被温落川救下……再之后……

      谢迎头痛欲裂,再也想不起任何一点被温落川抱起之后发生的事情。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温落川应该没有发现她是个女子,不过回想这些时日,她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未吃变声药了,于是她轻咳一声,听清自己的声音之后,寒毛直竖。

      于是她忙穿上鞋子,找到药瓶之后吞了两粒药丸,不待药丸咽下肚时,门却被人推开,一张熟悉又令自己感到害怕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一时间,她忘记了还卡在喉咙里的药,扶着身侧的墙壁连连后退,在距来者已是安全距离之后,她看着周然那张脸,才发现了有些不对。

      周然好色,看到她的眼神往往是贪婪又兴奋,可是眼前的这个周然,眼中却是有着几分疏离感,而正是这几分疏离感,使他那原本油腻又猥琐的脸竟然变得有些清秀。

      再仔细看,身形也是不符的。眼前之人虎背蜂腰螳螂退,比之那个浪荡登徒子要颀长有形不少。

      一番比较下来,谢迎断定眼前之人并不是真正的周然,更何况那人被温落川一刀刺进心口的场景是她亲眼看见的。所以究竟是什么人扮成周然的样子来吓唬她?

      门外飘进来泥土潮湿的味道,带着些雨的清新,这个味道……

      “大人,你何故要扮成他的样子作践自己的皮囊?”想清楚的谢迎倚着墙幽幽开口道。

      温落川轻笑一声,抬手揭下脸上柔软的面具,不怀好意地将它扔给谢迎。

      一团肉色的东西向自己飞过来,谢迎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触碰到柔软又真实的面具之后,她开始思索这个东西到底是用什么制成的。如此触感,莫不是温落川真的将周然的脸裁下来了?!

      想到那血腥的场景,手中的这个东西忽然就变得烫了起来,谢迎咧着嘴用两只手来回倒腾着,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看着谢迎滑稽又为难的样子,温落川忍俊不禁道:“那是用兽皮熬制做成的,不是现成的。”

      看到他那神色大悦的脸,再加上他这么一说,谢迎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戏耍了,于是她拿稳面具气急败坏地向他抛了过去,却被对方稳稳接住。

      “看来昨晚发生的事情你忘得差不多了?”温落川提着面具微笑着看她,眸中笑意暧昧不清。

      谢迎心下一紧,猜想到自己可能是又借了几分酒胆做了些逾矩的事情,当即赔上了一副不要钱的笑脸,讪讪道:“不知我可做了什么得罪大人的事?”

      温落川笑意更深,向她凑近了些,随即抬起那似白玉般的手指点了点她的唇角。

      指腹之间微薄的凉意传来,轻点两下,点动了谢迎的春心,而后,她朦胧地回想起,昨日自己渴极之时,竟将温落川凉薄的嘴唇当成了解渴之源。

      如云朵般柔软的触感在脑海中浮现得愈发真实……羞耻感袭来……

      谢迎阖上眼睛低头,后抬起半个眼皮看向温落川的身侧,还好还好,他没有拿那把绣春刀。

      “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我就是轻轻地碰了一下,不作数的……”谢迎动着嘴皮,于微微合上的牙齿之间吐露着字句,“我知道您有钟意的女子,但是我也不是故意的……”

      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却是始终都没将温落川希望她说的话说出来。

      “你应该对我负责。”温落川启唇打断她自顾自的呢喃。

      谢迎怔愣着抬起头,迎上对方那认真的眼眸,她自嘲的笑了一下,随即道:“我一个男子,我应该怎么对您负责?”

      温落川的心突然被揪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痛意传来,他对谢迎生出的情不知从何起,也不知该因何而终,他只知,这些年来自己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样的感觉,直到谢迎出现,他那早已麻木的心开始重新跳动起来。

      他不拒绝她的靠近,甚至忍不住想要主动靠近她,但是今日,她拒他于千里之外。

      “穿好衣服,随我去城南铁冶所。”难堪的神色于温落川的眼中一闪而过,他淡淡开口,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漠,仿佛在这之前那妄图对谢迎索取情感的人没有存在过。

      “好。”谢迎故作轻松地应了一句,看着温落川离去的背影,心里生出一丝失落感。

      师父小心翼翼的生活方式使她从小便有一种危机感,事到如今,她猜想,师父与谢家,甚至自己同谢家都有颇深的渊源,她不确定那是什么,但她知道,有朝一日那一定会使自己身陷囹圄,所以在那到来之前,她不能给他答案。

      ——

      价值连城的白玉玉兰盆景被摔在地上,江且安散走下人,推门而入,甩开折扇掩住口鼻,看着眼前勃然大怒的宣王。

      “现下世人都知我造反了!可我反了什么啊?我斩尽永州异己官员,仅此而已!”宣王红着眼睛,想来自己造反,一位出兵夺城,二未行刺弑君,眼下竟连朝廷都没有派一兵一将平反,仿佛自己要造反对世人来说只是一句戏言。

      “王爷又急了。”江且安扇着扇子,发丝轻扬,“如今陛下称病,太后把持朝政,太后是王爷的生母,王爷说要造反,于朝中难堪的是太后,而其余百官见此状况又不敢站队,唯恐走错一步引来杀身之祸。”

      “你说怎么做!”宣王指着江且安,开口。

      “依旧是,铲除异己。”江且安一字一顿地说道,“永州异己既已铲除,如今应该放眼京城。”

      新帝继位时便招来许多不满,致使群臣离心开始结党站队,如今放眼京城,力挺新帝的一派,是以乔忠为首的守旧派,宣王很快便明白了江且安的意思,迟疑道:“你说户部尚书乔忠?”

      江且安点点头,缓缓道:“太后已经为王爷打点好了,准备以勾结逆贼之名抄其满门。”

      宣王随即想到了近来流入永州的岁贡。

      “只是……”江且安顿首。

      “只是什么?”宣王问道。

      “只是先前日子,太后以陛下之名下令命温落川率领的锦衣卫回京,于回京途中布置好人手准备将这一众人截杀,但那温落川却拒不回京,还凭空消失在了合州,据可靠消息而言,他们已经到了永州。”江且安想到前日与自己打过照面的谢迎,嘴角挑起一抹笑。

      “那就以违抗圣令之名下令搜捕缉拿。”

      江且安无声叹了口气,感叹这宣王实在太傻,但还是耐心道:“锦衣卫是陛下的锦衣卫,可不听命于太后,若太后执意下令追杀,那太后下假诏之事若传出,可是会被全朝百官所攻讦。”

      眼下,太后虽明面上执政,站太后队的百官虽是明面上恭敬,心里却是不满一个女人更够把持朝政,若能寻到一点机会,定要将太后拉下水中,另立新主。

      “你就直说吧。”宣王摆摆手,他本尚武,实在不懂这文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对江且安的一步步教导也略显不耐烦。

      “眼下王爷只需做三件事,一是尽快使骠骑将军的余部臣服,二是派遣杀手先一步解决掉乔忠,至于这第三件事……”江且安藏着万千风情的狐狸眼中被杀意填满,“便是杀了温落川。”

      于门后偷听的谢迎听闻此言后一惊,感慨于江且安手眼通天之际踩到了门外掉落下来的一片枯叶,江且安的眸子随即向她一瞥,手中的银镖便向自己飞过来,谢迎侧身一躲,银镖便扎在了门框上。

      眯眼一瞅,却见那飞镖尖端浸满了紫色的液体——这飞镖被淬了毒!

      好阴险!

      她整个人暴露在二人面前,宣王见状就要拔剑走过来,却被江且安用折扇压住了手腕。

      “暗器无眼,幸好没有伤了你。”江且安微微颔首冲谢迎笑着,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谢迎的后背却是无端冒起了冷汗。

      “草民得了世子的吩咐,前来送些图纸给王爷过目。”谢迎“扑通”一声跪下行礼,“来到门口之时却听到二位正在商讨着事情,草民不敢惊扰,于是便候在门外。”

      江且安眉尾上挑,似是觉之有趣,便自顾自道:“先起来吧。”

      谢迎起身上前将图纸献给宣王,与江且安擦肩而过之际,他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眉眼微弯如春风,嘴角上挑似朝阳,整个人朝气蓬勃,一举一动之间都透露着莫名的高兴,如此意气风发之人……

      江且安看着她的眼眸变得深沉,引起一股无端的恨意。

      为什么偏偏是那谢回元的徒弟?

      看过图纸之后的宣王喜上眉梢,连摆着手示意谢迎退下,而谢迎也松了口气,因为只要宣王高兴了,她才不会因偷听墙角之事命丧于此。

      步入院中,行至廊亭一带,谢迎突闻身后有脚步声,再听那声音,有着些许的轻快与惬意,不像是有敌意,她回头,眼前是江且安那张稍显阴柔的脸。

      “我见小公子的面容好生眼熟。”江且安浅浅地笑着,却是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来这张脸到底与谁有些相像。

      “江公子见多识广,而草民这张脸生得也是毫无特点,您觉得眼熟也不为过。”谢迎弯腰作揖客套着,心里却是冷笑着,说她有些眼熟?她才不信,她长这么大,从未对此人有过任何印象,这条毒蛇说这样的话,八成是又想算计她。

      “你既姓谢,我们便也算是一家人。”江且安弯腰看着谢迎,神采奕奕的眼睛却是摄住了谢迎的心魄。

      谢迎退却几步,心开始剧烈地跳着。他既知自己是谁,便一定会知道关于温落川的行踪!

      “公子说笑了。”谢迎面上笑着,强装镇定,“天下姓谢的人不在少数,我与公子之间的身份有云泥之别,岂敢攀附!”

      江且安不咸不淡地看着她,冷笑一声,觉得此时二人之间对彼此的来历和身份都已经心知肚明,再戳破也就没了意思。

      他摇着扇子轻步离去,路过谢迎身侧之际给她留了一句话:

      “我觉宣王府西侧的藏宝阁甚是有趣,不知小公子可有兴趣前去一探究竟?”

      谢迎凝眸,细细品着他这句话的意思,望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她瞬间恍然大悟。

      自从得知陈诩还活着之后,她来往宣王府的次数也就更多了,反观这江且安,精谋细算,既已知自己的身份,便一定会知晓自己的用意,所以这王府西侧藏宝阁,定然是藏着陈诩。

      只是……他为何要将此事告诉她?

      现下宣王缺少兵力,是最需要陈诩倒戈投靠之际,若失了陈诩,对宣王无一利处。

      那对江且安呢?

      谢迎百般思虑,只得出一个答案——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宣王起兵谋反!

      于是她一路飞奔回城南铁冶所,将此事悉数告知于假扮成周然的温落川。

      “江且安是在利用宣王!”谢迎拧着眉头抱着柱子直喘气,却见温落川听后轻笑,似乎是早已猜到江且安的用意。

      “吏部尚书谢回德与户部尚书乔忠素来不和,而江且安又是谢回德的人,若能借宣王之力铲除异己乔忠,无论成功与否,谢回德都不亏。”

      “好一招借刀杀人啊!”谢迎连连点头感慨。

      “走吧,”温落川起身,“收拾收拾,我们去救人。”

      “等等,”谢迎扯住了他的衣袖怕他离开,“江且安将此事告诉了我,为的就是等你上钩。”

      温落川勾唇轻笑,甩开了谢迎的手,向她稍稍凑近低头问道:“你是不信我能将人救出来,还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声音低魅如修罗,谢迎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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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借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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