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像很旧的风》佛玛吉

3、第 3 章

　　宋瑶跟方承泽的不和，真要追溯起来，那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宋瑶刚满一岁，还没有学会走路，平日里都是乖乖地坐在毯子上玩耍。
　　裴之衍送给她的毛绒娃娃她自己能抱着玩一天都不腻，喜欢得很。

　　两岁的方承泽一进来就看到了地上比自己还小点的小娃娃，他凑了上去，她也不哭，两双小眼互相打量着。
　　小姑娘还是个奶团子，脸颊肉嘟嘟的，一双眼也是极为水灵，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

　　方承泽迈着小短腿靠近了一些，抓起了宋瑶的小手，把自己最喜欢的小青虫送给了她。

　　那天，宋瑶被吓得不轻，哭得停都停不下来，吓得方承泽也跟着哭了一下午。
　　后来，始作俑者被抱走了，小姑娘也没缓下来，还是着急从学校赶回来的裴之衍哄好的。

　　再大些后，揪小姑娘的小辫子，提着小姑娘的后领子笑她小短腿这种事情方承泽也没少干。
　　总之，宋瑶不太爱搭理他。

　　***

　　“阿瑶。”方承泽一眼就瞧见了坐在裴之衍身后的宋瑶，他朝着她咧了咧嘴，看起来有些激动。

　　本来安静坐在角落里的宋瑶，脑中一震。
　　这么重要的场合，方承泽不该先问候长辈么，为何要唤她？

　　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宋瑶很想假装自己没听见，奈何这么多人瞧着呢，她只好匆匆回应了一声。

　　有人轻咳一声，方承泽这才敛起了看向宋瑶的目光，朝着上座的两位长辈恭敬地问候一声。

　　宋瑶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盘玩着手里的菩提串儿。
　　莹白的珠子在她细嫩的指尖捻绕，碰撞出细细的声音，她思绪游离，神情恍惚。

　　“各位长辈，今日请众位过来，其实是晚辈有事要说。”

　　方承泽的声音再次传来，宋瑶手中的动作一顿，眉头微蹙看着他。
　　今日不是为了裴之衍与阿棠姐议亲而来，方承泽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劳烦各位长辈走这一遭，是承泽的不是。”方承泽有些紧张，说话的时候还看了一眼宋瑶。“但是晚辈还是希望诸位长辈今日能做个见证。”

　　宋瑶被他看得有些心慌，直觉告诉她有哪里不太对，毕竟平日里好事顾不上她，坏事方承泽可没少惦记她。

　　她没再看方承泽，目光游离，最后落在了右前方的梨花木方桌上，裴之衍的右手搭在桌沿。
　　他的手一向是好看，线条流畅，指尖修长，此时正扣着茶碗盖，挫茶两圈，宋瑶的视线落在裴之衍的袖口处。

　　银白的光芒闪过，是一个银色莲花袖扣。
　　宋瑶觉得有些眼熟，想了想，恍然记起来那是她高三那年拿奖学金给他买的，当时只觉好看，不值什么钱。

　　“晚辈方承泽心悦阿瑶许久，今日前来，就是希望得到诸位长辈同意。”方承泽激动的话音刚落，宋瑶心头巨震，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的视线死死盯着方承泽，脸色惊恐的看着方承泽，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左手指尖青白，死死地掐入了手捻。藏青色流苏被她扯断了几根，右手强撑着椅子，背心满是冷汗，心里慌得很，几乎让她无法喘息。

　　余光扫了一圈周围的人，百来号人，大多都看向了她。
　　这一屋子的人面上全然不意外，仿若早就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却无一人通知她。

　　宋瑶的手紧紧地抓着椅子，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

　　方承泽倒是看到了宋瑶的反应，也看到了她面上的诧异，却也仍旧是温柔笑着。
　　阿瑶怕是被他吓到了，但是他是真心喜欢她，待到众人散去过后，他定会好好地哄她。

　　“二哥，平日里阿瑶与你最为亲近，今日我也希望你能同意我与阿瑶在一起。”
　　方承泽用眼神安抚完宋瑶，目光落在了裴之衍身上，面上露出几分讨好，但是眼中尽是认真。

　　裴之衍并未应他，眼皮低垂，似是沉思。

　　宋瑶的视线从方承泽的身上挪向了面前的人。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就让她心中百转千回，她一直都以为今日是他与宋棠一事，却从未曾想过主角竟然是自己。

　　他，当是知晓的，却未曾对她说过只言片语。

　　裴之衍将指尖的茶碗盖扣下，发出清脆的一声。
　　他不做声，方承泽就这么等着，气氛有些冷。

　　今日这事儿本也是与裴家没什么干系，问他也是因为宋瑶在裴家住了五年，这恩情还是得顾念的。
　　他知晓，二哥一向是宠着阿瑶的，二哥这关必然是不好过，他心里早已做好准备。

　　宋瑶咬唇，却是红了眼眶，是害怕又是紧张，这一切来得都太快了，快得让她全无反应，拒绝的话已经挂到了嘴边，却还是想要等一个答案。

　　终究是放在心底那么多年的人，她自是希望对方能给个回应，可是面前的人越是不出声，宋瑶的心就越是沉底。
　　像是有一颗巨石，将她狠狠往深渊里拉一样，她拼命挣扎希望他能拉她一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的人也开始不安起来，裴之衍不说话，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众人猜不透他心底如何想的，只当他是不太满意这个妹婿，毕竟方承泽以前也确实没少欺负宋瑶。
　　但是年纪小的时候总归是玩闹，现在大了，也学会疼人了，都会好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人偏了偏头，打破了沉寂：“阿瑶觉得呢？”

　　宋瑶不知自己是何心情，麻木地让她不知应当作何反应，只觉得耳旁尽是刚刚那一声瓷器的撞击声，震耳欲聋，叫她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响。

　　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是她认不清，还是她不敢……
　　“我……”喉咙酸涩，明明想要快点解释，却像是哽住了一样，憋不出一句话。

　　“我不同意！”门口突然传来一声，众人心一跳，朝着外头看了去。
　　来人带着怒意，走路都似乎带着风，瞧着屋内的众人，没给个好脸色。

　　宋瑶一愣，仿若大梦将醒，她呆呆地望着来人，片刻后，雾气涌上眼眶，她唤了一声：“大姨。”

　　裴之衍端茶到嘴边的动作一顿，唇边冷硬的线条松懈，冷肃的表情也缓和了些许，随后垂眸，轻轻抿了一口。

　　宋瑶的外祖早已过世，母亲上头只有一个姐姐，长年定居国外。
　　自宋瑶记事起，就鲜少见到这位大姨，不过每年各个节日的礼物却从未落下。

　　郑清怡看着自己这个侄女，有三年未见了，她倒是长得越发像妹妹年轻时的模样，令她欣慰，她温柔地唤了一声：“阿瑶别怕。”

　　屋内的灯光明亮，照在宋瑶的身上，让她有了些许暖意，麻木的身躯也渐渐地恢复了知觉，她轻轻点头。

　　郑清怡安抚了看了一眼宋瑶，视线一转，又看向了屋内的其他人，冷笑一声：
　　“八年过去了，宋家办事还是草率得令人感叹！”

　　当年妹妹和妹夫过世之后，宋家全家只顾着争家产，待她收到裴家消息匆匆赶回的时候，一切已然是尘埃落定，十三岁的宋瑶满脸病容地躺在床上，令她心疼。

　　她当年未曾带走妹妹，这一次她是想要宋瑶带走的。
　　裴家故园内，十九岁的少年拦在她的身前，她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固执的神情让她错愕。

　　“大姨，我想留下来。”宋瑶不知何时扒在房门边，正一脸认真地望着她，脆弱又坚强，叫人看得心疼。

　　彼时，宋家老太太与裴家老太太也当了说客，她终究还是放手了。
　　上一次是她来得迟没护住小姑娘，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会让这群人得逞。

　　郑清怡扫了一眼神色慌乱的方承泽，冷淡地说了一句：“方家小子，今日这事情我说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宋家这先斩后奏的事情，做一次她已是愤怒，如今竟然还想再来一次！
　　再如何真心，对这一屋子的人来说，身家利益还是排在了情爱前头……

　　“郑姨，我是真心喜欢阿瑶的！”方承泽失措地说道。
　　他喜欢阿瑶，从小就喜欢。恨不得将自己满腔真心都捧在面前展示给众人看，但是此时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郑清怡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孩子是好孩子，只是多少是稚嫩了一些，撑不起来，被当枪使了还不知道，这种人配不上她的阿瑶。
　　“你是不是真心的，姨管不着，但是你得回去问问清楚，你们方家是不是也是真心的。”

　　方承泽闻言，面色错愕，他不傻，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意思，回头去看自己的父亲，对方脸色铁青，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
　　他心中一凛，相处二十二载，他又何尝不知道父亲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万千话语想要问，母亲却拦住了他，朝着他摇了摇头。

　　方承泽脸色苍白，他看向了宋瑶，捏紧了拳头，想要上前解释，可是脚下动了动又停了下来捏紧的手紧了几分，对上母亲的面容，最终还是泄气般地垂了下去。

　　“姨带你走。”郑清怡走到宋瑶的身边，手搭在宋瑶的手腕上。
　　温热传来，让宋瑶贪恋不止，这是她的家人啊！

　　郑清怡带着宋瑶走出了祠堂，外面的雨声渐渐变小，天空是一种带着灰色的黑。

　　宋瑶回头看了一眼，裴之衍还坐在远处。
　　她只知他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却看不清他脸上是何神色，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祠堂内，空气安静得可怕，除去不太关己的裴家，其他两家的人脸色都阴沉得难看。
　　上座的宋七爷跟方大爷两个人已然是面子上挂不住，不想开这个口。

　　大抵也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场景，没人敢在这个档口多言。
　　三大家都在，方宋两家一起丢了这个脸，此时谁都说不出话来，就连一向胆大的宋棠都不敢出声。

　　裴之衍不知何时收回了视线，理了理自己的袖口。
　　指尖刮过银色莲花，缓缓地吐出一句：“既然如此，那今日就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