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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二) ...

  •   十方石立于定魂桥畔,颤巍巍的吊桥下是一汪湛蓝河水,此河名为奈河,颜色瞧着清澈,可水质切切实实是浑浊的。

      天边斜阳如血,在河上映不出一丝残影。
      云韶仰头看了半晌,脖子已经微微发僵。

      忘川的景色千年不变,白天黑夜各占一半,远处是缤纷的晚霞,而她头上却是幽暗璀璨的星空。

      星空之下,有一残破竹筏,摆渡少年郎长居于此。

      云韶时常趁他空闲时溜到竹筏上同他说话。
      毕竟这漫漫黄泉路上,久居于此的一共只有三人。

      还不全是人。

      “阿月,你有没有发现最近的新鬼变多了,”云韶坐在竹筏边上,脚踝处环绕的赤金铃铛随着玩水的动作发出清脆乐响,“没准是哪个皇帝在打仗,而且战况惨烈。”

      “史书上记录最多的就是战争,皇帝打天下却从不上战场,那些战死的将士会得到自己享不到的荣华,而上了战场侥幸活下来的,天下安定后一定还是要死掉,不过这时候大多是没有美名和供奉的。”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云韶问。

      身后的少年不出声,默默负于船头,漆黑的瞳孔倒映着奈何桥上拥挤的新鬼们,没有一丝表情。

      他不理睬,云韶也不恼,欢快地揭晓谜底,“说明人都是要死的,都会像我一样,哈哈!”

      月收回视线,长睫微垂,在白皙如纸的皮肤上投下一片淡青色阴影,目光落在少女如丝如绸的发顶,忧伤的笑意一闪而过。

      “你……你是在笑吗?!”云韶惊诧,拄着竹筏抻长脖子看向月。

      月偏开头,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的神情。

      云韶却不依不饶,抬手要去拉他满是补丁的衣袖。

      月早猜到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地闪身,云韶扑了个空,身形一个不稳,沿着浸水的竹筏边就要往下滑,奈河水深不见底,吓得云韶惊叫出声。

      月虽是躲着的,出手却十分及时,紧实的小臂穿过少女腰际,轻轻往上一带,人便被捞了回来。

      云韶站稳,后怕地拍拍胸脯,赶紧拉起月的胳膊查看。

      她凝视着那截白皙小臂上骤然出现的点点腐蚀痕迹,血肉纷飞,触目惊心。
      秀眉蹙起小小的川字,“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是鬼,掉下奈河最多呛几下,但你是个人,碰到这河水会被腐蚀的,”云韶握着他的胳膊,严肃地教育他,“以后不许这样冒冒失失就救别人了,知道吗?”

      伤口处带着灼热的痛意,月似无所觉,眸间点点柔光落在少女絮絮叨叨的红唇上,却在对方抬头前一秒迅速移开视线,侧脸淡漠高洁。

      云韶仰头看他,只看到了英雄般高傲扬起的锋利下颚,她无奈又心疼地问:“疼不疼啊?”

      月不会回答的。他是个哑巴。

      所以疼了不能叫出声,有冤屈也没法哭诉,就算是哭恐怕也是哑哑的呜咽。

      不过哭不哭的,也只是云韶猜的,她从没见过月哭。但这并不妨碍她格外怜惜月。

      “我去帮你和折翁讨些药吧,”云韶歪头,黑溜溜的大眼睛满是仗义,“虽然他人很小气,但我若说你是为了救我才伤的,他肯定不会不管你的。”

      月不能答话,随便她说什么,只默默收回手,拿起撑杆把船朝岸边划。

      云韶看着少年清朗的身姿,一个盘桓许久的猜测似乎得到了印证,她像是在讨论天气一般十分自然地张口:“阿月,你这么紧张我,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
      月专注地划着竹筏,细白的面皮刻不上丝毫波动,浑圆的耳垂却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绯色。

      “唉,我知道我貌美动人,聪明绝顶,被喜欢也是十分平常的事,”云韶为难,“可惜我是人,你是鬼,人鬼殊途,这事有些不好办。”

      “……”

      “啊不对,”云韶纠正,“我是鬼,你是人,哈哈哈哈。”

      她笑了一会儿,继续补充,“而且我当鬼的日子也不多了,折翁说如果我再想不起来阻碍我投胎的执念是什么,可能过不了几年就要魂飞魄散了。”

      听到这话时,少年寡淡的脸上难得染上阴鸷之意,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仿佛错觉。
      所幸云韶没有注意到。

      再大胆的少女说起情爱之事也会心存羞涩,云韶背着手站在月眼前,泛粉的纤足不着寸缕,无意识地踢着凹凸不平的竹筏。

      半明半暗的天际下,少女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莹白的小脸一颦一笑皆是绝色,青丝未束,散落垂于素衣之上,红色裙摆曳地,露出一双粉嫩玉足,脚踝那对红线串起的赤金铃铛正随着她的动作不时发出清脆乐声。

      “不过我听折翁说,如果有鬼不愿轮回,自愿把她的福泽和阳寿送给我,我就可以多活一阵子,”云韶盘腿坐在竹筏上,五指托住白皙泛粉的面庞,“可是此法并不长久,我总不能一直吃鬼过日子。”

      “而且,谁会甘愿魂飞魄散呢。”
      明快的声音难得牵扯出些伤感。

      月始终垂着眸,消瘦的下颚随着少女轻缓的声音愈发绷紧,清冷眉眼低垂,遮住眸中翻涌的情绪。

      船很快到岸,云韶伤感不过一会儿,又欢欢喜喜地起身,竹筏还没停稳,她便迫不及待地跳到岸上,站稳后才回身,朝月伸手。

      月凝视着那双嫩如水葱的手,握着撑杆的五指悄悄收紧,用力抵在岸边的泥地上重重一推,竹筏瞬间被推出老远。

      无声地拒绝。

      云韶一愣,下意识伸手想去抓月,可竹筏已经飘远,她根本追不上。
      “不是要去讨药吗,你跑什么呀?!”云韶急得直跳脚,站在岸上冲月喊,“阿月!公子月!!”

      月自然是不会回应的。

      云韶看着少年清隽的身姿渐行渐远,蜿蜒不尽的奈河上,只有这一抹孤高落寞的背影。
      他还带着伤,也不知在较什么劲。

      “被奈河水腐蚀非一般人能承受,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呀,”云韶嘟囔着,有些烦闷,“都怪折翁太小气,每次都对阿月阴阳怪气的,这个老不死的!”

      “你说什么?”

      幽幽的说话声骤然从耳边飘来,吓得云韶慌慌张张跳出老远。

      看清来人面孔后,云韶结结巴巴地说:“折、折翁,哈哈,今天这么有兴致,来散步?”

      折翁睨她一眼,从鼻子里挤出几个音节,“来寻死。”

      虽名为折翁,但此人却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瞧着也就方至弱冠,不过据他自己所说,他已经活了几千年了,连自己的年岁都不大记得清。

      至于为何要叫折翁这等老头子一般的名字呢,按他的话来说,是为了凸显长者的格调,如此叫来听着德高又稳重,智慧得不得了。

      云韶对此不置可否,这家伙说十句话有九句都是胡诌,当真是信不得的。

      就比如,云韶二字乃是她初至忘川时折翁为她取的名字,据说是取自某句诗,不过云韶始终不知道诗的出处。

      直到某次,折翁喝醉了酒,这才道出“出处”。

      云之一字好解,据说是折翁祖上姓云,所以便用了此字,至于韶嘛,则是因为二人初见时,云韶不小心踩坏了折翁辛辛苦苦养育多时的野草,他想让她赶紧往后……稍一稍。

      亲耳听到这段渊源时,好脾气如云韶是断断不会发作的,直到次日折翁酒醒,才狠狠胖揍了他一顿。

      虽然对这名字不甚满意,但总也比没有强不是,于是也就这么叫了下来。

      恍然间,这名字竟也陪了云韶几百年。

      云韶一噎,干笑两声,“您老人家乐善好施,积德积的海了去了,怎么会寻死呢?”

      若是有无知小鬼路过,闻听此言定要惊掉下巴。
      眉清目秀的青年被叫成老人家,还在忘川边上乐善好施,积德都积到了地府去,简直是离天下之大谱,匪夷所思。

      折翁冷笑,“是啊,所以我是老不死的么。”

      “……”
      云韶尴尬,终于切身实践验证了真理——不能随便背后议论别人,说曹操曹操就会到。

      她没了耐心,如实说:“我也没说错啊,就是因为你太小气,阿月被奈河水烫伤了都不好意思问你讨药,你都没看到他的胳臂被腐蚀成了什么样子,可吓人啦!”

      折翁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说是乐善好施并不算夸张,从他好心收留云韶,还殚精竭虑为她延长寿命来看,绝对算是个很有同情心的人。
      但这如潮般的善心遇上月却意外地不生效了。仿佛月是上辈子负了他一般,折翁看见月就没什么好脸色。

      折翁彻底冷下来,语气讥讽,“你这样担心他何不直接同他住在那破竹筏上,还回茅屋做什么?”

      云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闻言也来了脾气,“同他住就同他住,你以为我是舍不得你那破茅屋吗?家徒四壁,连锅碗瓢盆都凑不齐,满院子野草当花养,谁稀罕!”

      “好啊好啊,”折翁气极反笑,顶风回怼,“我这小庙还委屈你了,你给我走,立马就走,永远别回来!”

      云韶的呼吸都开始变重,她瞪着折翁,语气轻缓认真,“你确定吗?”

      “是!你离我越远越好!”折翁不看她,没好气地吼。

      “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吗?”

      “确定!”

      “死老头!你再说一遍!”云韶叉腰,气急败坏,脚下的赤月铃似有所觉,撞击发出的乐响越来越大,诡异又刺耳。

      折翁注意到异样,心下一紧,看看云韶的脸色果然不好,这下再顾不得生气,赶紧去探她的脉息。

      “你走开!”云韶一把打开他伸过来的手,脸被气得微微发红。

      “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折翁顺溜地服软,也不顾云韶挣扎,两指贴到她脖颈上,认真地问,“你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什么异常?”

      赤月铃以血为契,认主后会随主人身体变化发出清音,乐声悦耳时代表主人身体康健,同理,如此诡异之音便代表着主人身体有恙。

      这铃铛本是折翁压箱底的宝贝,是传说中的上古遗物,可锁魄定魂,此铃铛珍贵,凡人得之可长生不死,鬼魂得之可千年不腐。

      按理说云韶得了此等珍宝,本该就此性命无虞,但可惜细分起来,她并不算是鬼魂,而是执念积化出的一缕游魂,独立于三界之外,三魂七魄并不完整,所以即便是阅尽千帆的折翁也不知该如何保全她的性命。

      云韶气喘不停,听他这样问才逐渐发现异样,她脚下发软,任由折翁扶住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些日子,云韶时常出现这样的症状,估摸着便是大限将至的前兆。

      折翁扶住云韶坐到地上,而后以掌起势,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云韶体内。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韶的呼吸终于平稳,面色也逐渐恢复如常。
      她睁开眼睛,动了动,想起刚刚还生着气,先发制人道:“你看吧,就是你气我我才……”

      没等她说完,折翁一个踉跄,看着就要栽倒在云韶怀里,云韶吓得不轻,抱着他的脖子晃了晃,“你怎么样,你不会也要死了吧?”

      折翁骤然失了太多灵力,身体有些虚,本来不想出声,却再次被云韶气笑。
      他没好气,“死不了。”

      云韶探了探折翁的脉息,发现他只是乍然失了太多灵力导致身子有些虚,赶紧将人扛起来,边往茅屋走边说:“你看你,明明也很有同情心,既然愿意花这么多时间精力来救我,怎么连个伤药都不愿意给阿月呢?”

      “他不一样。”

      “他哪不一样?”云韶扛着他,背上像是背了座小山,压得她声音极闷,“你这人就是有偏见,你是不是对世上所有男人都有成见。”

      折翁笑了,“是啊。”

      “……”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折翁的声音正经了些,“之前说过如果有鬼自愿把自己送给你,便可助你延寿,现下有现成的鬼送上门来了。”

      “……哈?真的假的?”
      世上竟然有鬼放着大好的光阴不要,平白替他人作贡献?
      这种脑子吃了会不会让她变傻呀……

      “但是有个条件,你得替她报仇。”折翁补充。

      “怎么报仇?”

      “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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