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华》抒桃

11、青丝引（九）

　　云韶和月对视一眼，比起云韶见鬼般的表情，月显然平静许多。

　　迟钝如云韶，讷讷半天还没来得及张口，冰室入口处率先传来一阵阴鸷的男声。

　　“你们是何人？闯入王府有何目的？”

　　云韶转过头，只见本应焦头烂额处理朱员外之死的人竟赫然出现在此。
　　她迟疑开口，“李承煜？”

　　李承煜的目光始终紧盯着榻上长眠的女子，沉静的黑眸中倒影着极力掩饰的慌乱紧张，即便被直呼姓名也不曾动怒。

　　“王府也算戒备森严，二位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当真身手了得。”
　　李承煜勾起一抹淡笑，颇有风度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想来二位该是有所求的，不过如你们所见，本殿的夫人正在此小憩，不妨和本殿出去详谈，也方便些。”

　　云韶眯着眼睛看他，笑容讥诮，“夫人？竹颜未曾与你拜堂，怎会是你的夫人？”

　　李承煜敛眉沉目，对云韶的话充耳不闻，继续自说自话，“内子怕生，二位若有事还请随本王到正堂相商，无论是何事，本王都愿尽力相助。”

　　云韶扬眉，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竹颜已过世多日，你造了这么个鬼地方藏着她的尸身，这一出至死不渝的深情戏码是打算演给谁看？”

　　这话一出，李承煜终被激怒，云韶眼见着那张风度翩翩的脸急速扭曲，李承煜瞪着猩红的双眼厉声反驳：“你胡说！她没有死，她昨日还在同我说话！”

　　“你才胡说！”云韶毫不客气，“我告诉你，别说死人无法说话，就算是竹颜的鬼魂也绝不会回来找你，她永远都不想见到你！”

　　“你、你——”
　　李承煜似是气极，长剑出鞘，瞧着就要朝对面二人劈来，然而还不待云韶和月做出反应，李承煜痛苦地捂住胸口，鲜血骤然自口中喷出，猩红斑驳的血渍在一片冷白冰石中格外醒目。

　　“竹颜不想见到你，我要带走她。”云韶看着李承煜那副痛苦模样，淡漠宣布。

　　“你敢！”李承煜单膝跪在地上，用尽力气低吼着。

　　云韶不理他，刚要扶起竹颜的尸骨，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极为尖锐的哨声。
　　云韶尚没反应过来，月却是预感到什么，瞳孔收缩一阵，立马拉起云韶要往出跑。

　　到底是晚了一步。

　　黑衣影卫瞬间出现在冰室门口，黑压压的人群融于夜色，瞧着至少十几二十人的模样，抽出的冷剑倒映着月下的寒光。

　　云韶扯扯嘴角，一秒便判定出结果。
　　打不过，肯定打不过。

　　不过云韶也只紧张了一瞬，她想起自己本就是鬼，无论怎样被砍都仍是死的，便没什么好怕的。倒是月比较棘手，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虽然构造有些奇怪，但这一身血躯可是如假包换的，云韶可不想他死在这。

　　云韶为难的挠了挠头，刚想张口商量个回旋之机，下一秒脖颈上便传来锋利冰冷的触感，凉得云韶瑟缩一阵。
　　她的这一反应不知落在月眼中代表何种意思，总之，就在云韶正为随时可能丧命的月担忧之时，只见一向斯文有礼的月竟然将挟持她的影卫悉数打倒在地。

　　云韶从不知道月竟然有这样的好身手。

　　李承煜的影卫固然武功高强，训练有素，但架不住月不要命似的打法，对方被打会痛苦地皱眉低吟，月被长剑砍得满身鲜血淋漓，自始至终却如无所察觉一般，反而越战越勇，夜色之下恍若阎罗在世。

　　云韶被月惊得心下发寒，大颗眼泪成串砸下，泪湿满襟。云韶从未如此害怕，害怕下一秒月便会死在她眼前，奈何她虽是个鬼，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鬼，丝毫没有反击之力。

　　“住手！”云韶脑中一片空白，大喊道，“杀了我们你就再也别想见到竹颜了！”

　　李承煜果然抬手，示意影卫退下。

　　云韶踉跄几步，视线被泪水糊住，她拼命地眨了眨，呜咽着看向月被鲜血浸红的白衣，密密麻麻的剑痕划了满身，深可见骨。
　　月的面色苍白如纸，然而在看到云韶沾满泪痕的脸时，他倒反过来先去担心她，急急忙忙查看她的脖颈，似是生怕她被人伤到。

　　云韶泣不成声，“你个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会死！”

　　见云韶毫发未伤，月也不在意自己满身血肉翻飞的伤口，只轻松地笑，抿紧的唇发不出一丝声音，云韶难过得几乎快要不能呼吸，就连想要扶他都无从下手。

　　“行了，这哑巴伤成这样肯定活不了了，你若是想活，便问什么答什么。”
　　方才刚入冰室时，李承煜担心二人会对竹颜不利，许多事都未来得及思考，此刻平静下来倒是生出许多疑问，“你们到底是何人？如何会识得阿颜？”

　　云韶充耳不闻，只想尽快抓一个郎中来为月包扎，她慌乱地去捂月的伤口，直到温热的鲜血沾湿满手。

　　月摇摇头，拉起她的手慢慢写：别怕，不会死。

　　“怎么不会死，”云韶又气又难过，“我才是不会死，你这个呆子，你干嘛这么不要命……”

　　李承煜斜眼看着那要死要活的二人，满脸不耐烦，“若是再敢废话，本殿送你们一道去死！”

　　云韶气极，狠道：“你真的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认识竹颜么？”

　　“其实我不是人，是奈何桥上的巫鬼，任何鬼如果甘愿把自己献祭给我我就可以替他们实现一个愿望，代价是，这个鬼会就此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轮回，三界不复存在，”她故意在李承煜心口上戳刀子，很轻很慢地说，“竹颜以这样的代价和我做了个交易，你知道她的愿望是什么吗？”

　　李承煜的眼神逐渐阴沉，清隽的面容染上阴鸷之色，“什么？”

　　云韶的笑声清脆活泼，明净的双眸像是在和对方讨论天气一般，她轻松地说：“她希望我能把她的尸体一把火烧成灰，然后于峭壁山巅尽数洒下，永生永世都不要见到你。”

　　“……我不信，这绝不可能，”李承煜眼尾泛红，呼吸尽乱，“阿颜绝不会这样狠心，你是骗我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来的什么鬼？！”

　　云韶上前一步握住李承煜的胳膊，将自己与竹颜初见的情形尽数注入到他脑海中，丝毫不顾及他因外来法力注入引起的巨大痛苦。

　　日思夜想的面孔再度出现在李承煜眼前。
　　李承煜看到她平静地说，再也不想看见他。
　　她甚至愿意就此灰飞烟灭，永无来世。

　　做出这般决绝的决定时，那张绝色面容上满是他从未见过的淡漠决绝。
　　她是真的放弃他了。

　　李承煜心痛如刀割，一行清泪缓缓流下，他拼命摇头，“不要，不是这样的，阿颜，不是这样的……我们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云韶放开李承煜，任由他无力地瘫倒在地，看这虚弱的样子恐怕已经病入膏肓。

　　云韶极讨厌这种人在时不知珍惜，走后才发觉情深的戏码，她只觉得李承煜罪有应得，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她抹了抹脸，转身扶住月，二人离开靖王府。

　　已是深夜，长街寂寥无声。

　　云韶慌得不行，却还是极力安慰月，“阿月别怕，我去带你找郎中，你给我放了那么多血都没死掉，这一次也一定不会死的，你不要怕。”

　　月握着云韶抖成筛子的手，苍白的面容浮起一抹笑，他很想开口安慰她，告诉她自己真的不会死的，不要害怕。

　　可惜，眼前景象逐渐模糊，月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阵虚浮，月轰然倒地。
　　即便是这样，他的嘴角仍旧带着那抹温柔笑意。

　　好像是在说，云韶，别怕，我只是想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