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公爵》鹑於菟

2、第 2 章

　　夫人好牌气地不与他计较，打开手袋，取出手帕包裹着的蜜饯递到他的嘴边，眼含笑容示意他吃下去。
　　少年愣住了，闪过一丝慌乱：“你—”
　　樱桃果肉顺势擦过唇肉滑到舌苔上，酸酸甜甜的滋味当真是好极了，少年的神色稍稍缓和。
　　“艾利安。”
　　“咳-，做什么？”少年公爵强作镇定，务必要保全自己的颜面，却在不知不觉中软下态度，余光偷偷瞥向对面。
　　年轻的女士没有回答，双手垫在下巴上笑眯眯地注视着他。
　　他急急忙忙收回视线，不自然地胡乱嚼了几口就咽了下去，倒是可惜了这厨娘费时费力腌渍的樱桃果。
　　察觉到少年的窘态，格蒂涅夫人打开小绸扇掩饰嘴角的笑意，默不作声地把整张帕子都推了过去，晶亮滚圆的果子堆在一起宛若一捧红玛瑙，很是赏心悦目。
　　好在第二幕已经开场，夫人移开了视线，这倒是缓解了小公爵心中的不自在，虽然他不免又有些失望。
　　这一幕是小演员最后一次出场，他甚至一个台词都没有了，安安分分地在台上当个不起眼的木头桩子。
　　“唔，这出戏叫什么？”不满自己被冷落，少年执起马鞭敲了敲桌子，气势汹汹地开口。
　　“《布鲁肯·斯利伍》”见公爵来了兴致，夫人把袖珍镜递给少年，娓娓道来：“这是一部新戏，是讲一对同性恋人的故事。”
　　夫人停了几秒，觑见少年面无异色，才接着讲道：“公爵之子和平民之子，男子和男子，老公爵自然是不允许的，甚至扬言要把他最宠爱的儿子赶出家门，剥夺他的继承权。”
　　“后来呢？”公爵放下手柄追问道。
　　夫人还没回答，就瞧见费温德候爵在对面包厢朝这边点头示意，他旁边的中年男子见状也行了个不伦不类的脱帽礼。
　　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甚至设局人就是夫人本人，她仍是被骇住了，这个魔鬼！
　　仇恨好似巨浪般在心头翻涌，她面色惨白全身发冷，右手捏住扇柄神经质地抖动着，指尖失了血色，恨不得冲上前去撕碎了这匹穿着礼服的恶狼，面上却还带着克制后的微笑一一还礼。
　　开司米的温度唤醒了她的理智，格蒂涅夫人恍惚地抓住披肩的一角，却抓住了小公爵微凉的手指。
　　他倾身上前为她披上衣物，灰色的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夫人明白自己失态了，好在公爵没有什么追问的意思。
　　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强迫自己暂且穿过过去的阴霾，回到现实中来：“那是费温德老侯爵，他旁边的那位先生我倒不知道是谁，不过说起来他是你祖父辈的人物，你也该和他见见礼。”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艾利安嫌恶地皱起眉头：“那个老恶棍还有他旁边的老淫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装腔作势是披着人皮的恶狼，一个奸诈敛财是阴沟里爬行的老鼠。看戏？哼！我看分明是来猎艳的！”
　　说完他不放心地盯住夫人的眼睛，郑重地交待：“你要离那两个老混蛋远一点，别和他们打什么交道，免得他们纠缠你。”
　　这一番言论无意之中倒是与夫人对老侯爵的评价高度一致。
　　少年公爵在她面前总是孩子气的，难得见他露出这样严肃的神情，格蒂涅夫人心底生出几分感动，遂抚了抚他的发丝，欣慰地说：“傻孩子，那不过是你父亲的故旧，我哪跟他们有什么交情呢。”
　　公爵被唇角的那一丝微笑摄住了心神，竟没有察觉出这是他平日里最不能接受的称呼。
　　戏台上，第二幕戏剧到了尾声，不出意料，小演员谢幕时收获了不少鲜花，这其中就数一簇纯白的茉莉花最为夺目。
　　公爵死死地盯住那枝花，又瞪着那个小演员，心宽的小演员却好像没有感受到那利箭般的目光，依然带着羞涩的笑容不停地鞠躬道谢。
　　他走到后台前似有若无地看了一眼夫人才安心地离开。
　　少年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怒火冲昏了他的头脑，一贯冷静的人开始口不择言起来：“那是你的新相好？脸蛋可真俊俏，连我也没见过几个身姿比他潇洒的！有钱的公爵遗孀养个小白脸排遣寂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手段可不怎么高明，一朵花能勾住有钱的公爵可勾不住没钱的戏子！”
　　“艾利安，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现在，他恐怕已经不认识我了。”夫人知道他是误会了，又不能全盘托出，只好苍白地为自己辩解几句。
　　“哈！这么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您是宁愿不清不白地保护着他也不愿意把他牵扯进来了！”少年压下眉头，眼神锋利得像把刀子。
　　“他是别无选择才去剧院做工的，他，过得很不容易。”夫人的语调里染上几分哀色。
　　“呵！多么让人心疼！多么情真意切啊！可怜的穷苦人家的孩子为了几口面包不得不出卖灵魂，我这个恶毒的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子怎么能理解呢！”
　　听出夫人话里的回护之意，公爵更加怒不可遏，他“腾”地站起来，一把挥掉桌上的蜜饯。
　　果子滚落到地毯上，四散在各处…
　　他心中酸涩不肯承认自己被刺痛了，只肯找别的理由来麻痹自己：“您在回避什么！您不够坦荡！这是丑闻！可耻的丑闻！”
　　说完犹觉不解气，一脚将身下的椅子踢翻在地。
　　这哪里是柔弱的小羊羔，分明是只发怒的豹子！
　　包厢里又静了下来，公爵是气到失声，格蒂涅夫人则是苦于无法向他道出实情。
　　樱果上的蜜霜开始融化，有几只已经被粘在了地上。
　　气氛陷入胶着之时，侯在门外的莉莉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附在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年轻的女士当即变了脸色，来不及交待就提起裙子匆匆走了出去。
　　刚才还怒火满炽的心马上冷静了下来，小公爵暗恨自己多么鲁莽，捡起地上的帕子也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