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血来潮》温囡卯

6、第5章 返校

　　一栋教学楼内，各间教室的布局按照高考一比一复制。

　　才中的新校区，教学楼很多，学校专门留出两栋楼供高三年级考练，以提前适应高考考场环境。

　　四楼是文科班每周的考练地点。

　　靠内墙一列的最前头，田园儿奋笔疾书，抬眼看了看手表，还剩四十分钟，随即加快速度。

　　精神紧绷之际，隔壁教室突然传出尖利的辱骂声，以及摔东西的声音，听不出具体，但能感觉到愤怒。

　　心中有几分疑惑，却也没多想，低头答自己的卷子。

　　“砰！”紧闭的教室门被大力推开，惊起一阵慌乱，一个女人气势汹汹地走上讲台，啪啪啪拍讲桌，怒视着一众学生，无缘无故地警告：“考练就是高考！考练都答不完卷子，你TM还指望高考能超常发挥？！态度给我摆正，少吊儿郎当的，考不了就滚蛋！回被窝里睡觉比在这儿舒服！”

　　语气冲得不行，感觉她马上就要冲上来揍人了，怒气快把房顶掀了。

　　陈娟骂完之后，在讲台上待了会儿，摔门走了。

　　田园儿心跳加快，吓得连头都不敢抬，盯着卷子上的字，笔杆握得紧紧地。

　　同学们窸窸窣窣的抱怨声响起：

　　“刚刚隔壁闹那么大动静，也是她吧，发生什么事了？”

　　“估计就是她。”

　　“她更年期犯了？服了！”

　　“谁知道什么毛病？”

　　“关门就关门，摔什么摔啊！”

　　......

　　田园儿被吓愣了，没想到平时喜欢摸鱼的语文老师会发这么大脾气，尽快调整心情答题，可就是看不进去题目，已经不知道做第几个深呼吸了。

　　黑板上方，秒针转呀转，八圈半，心跳才算恢复正常。

　　作文还有一大半没写，只有二十多分钟了。

　　东拼西凑，总算凑够了八百字，最后一段总结全文，八百五十字，欧了。

　　坐等铃响，冲刺饭堂。

　　“园~儿~”声音高亢豪放又黏黏糊糊。

　　正在收卷子的田园儿听到这熟悉的流氓语气，嘴角抿出一丝笑，转头看向门口，高飒没骨头似地倚在门框上，用眼神催促她。

　　把收好的卷子放上讲台，朝着高飒奔去。

　　还没近身，手腕就被高飒拽住，急急忙忙下楼。

　　“天天慢吞吞、慢吞吞，你看教室里还有几个人？”高飒佯装生气，斜瞪了她一眼。

　　“哎呀，我在第一排，还要收卷子呐嘛，而且教室里还有好几个人哩。”她辩解道。

　　“你呀，气死我得了，哪天没我，你非得饿死不可。”高飒使劲呼出一口浊气，感觉她实在磨蹭。

　　“怎么可能？”她撇了撇嘴。

　　田园儿嘴上否认，但事实的确如高飒所说，之前没有饭搭子时，她一天只吃一顿早餐，午饭和晚饭都靠面包解决。

　　才中每天六点半供早餐，很多学生为了多睡一会，通常选择不吃，所以这时候的饭堂，人最少，她不用抢也可以吃上饭。

　　至于午饭和晚饭，田园儿也斗争过，结果是，等她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饭堂后，每个窗口的队伍已经排到了饭堂门口。

　　期间，也有人比她来的晚，但比她“聪明”，人家都是找熟人插队。

　　况且，高三年级的吃饭时间只有二十五分钟，她在路上拼尽全力也得花三分钟，长达十几米的队伍，加之陆陆续续的插队者，打到饭随便扒拉两口，就得走了。

　　甚至有时候排到她，连饭也没了，只能灰溜溜回教室，晚自习上，肚子咕咕叫。

　　吃力不讨好，田园儿索性不吃了。

　　那段时间，有同学把她和一个面色红润、气血充足的男生比较，说她面色蜡黄、营养不良，劝她去吃饭，她也就苦涩地笑了笑。

　　直到——有了高飒。

　　“快点、快点。”

　　高飒和田园儿的性格是两个极端，体质同样也是。

　　田园儿体质阴凉，一年四季手都是冰冰凉，冬天更甚；高飒急性子，暴脾气，身体跟个小火炉似的。

　　田园儿没有告诉过高飒，她很喜欢她跑步时拉着自己，被牵着的手暖暖和和，很是舒服。

　　“慢点，我、跑不、跑不动了。”田园儿累得不行，嗓子疼，腿也快断了。

　　“快到了，再坚持一会，想想鸡排，等会儿就能吃到了。”高飒迎着冷风，拉着她狂奔，嘴上劝她。

　　她快哭了，之前疫情断断续续，没在学校吃几回饭，居家的时候也没锻炼，突然一下子上强度，谁受得了啊。

　　一鼓作气，跟着高飒一股劲往前跑。

　　到饭堂门口了，总算能歇会儿了。

　　两个女孩满脸通红，弯腰撑膝大喘气，缓了几秒。

　　“园儿，边上那个队伍人少，去那儿。”

　　“好。”

　　“来，你站我前面，要不然等会又寻不到你了。”高飒把她拉到身前。

　　“哦。”田园儿乖乖任她摆布。

　　她们这条队伍不长，但也得排一会儿
　　。
　　田园儿转身，抬头问她：“高飒，刚刚考练的时候，语文老师为什么在你们那边发脾气啊？我们这个教室也听到了，然后她又过来训我们，可凶了，说的话可难听了。”

　　“吓着你了？”

　　“嗯嗯嗯，我当时缓了好几分钟才好的，卷子差点都答不完了。”田园儿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心有余悸地说。

　　“一个学生不答卷，趴桌子上转笔，她让人家滚出去，那人不肯，她就骂，然后撕卷子、摔桌子，最后叫来学部的人，把那个学生带走了，也不知道她吃什么炸药了。”高飒愤愤不平，眉头皱得死紧。

　　田园儿沉默不语。

　　学生有错，不思进取；老师有错，败德辱行。

　　聊了会儿，也快到她们了，就剩四五个人了。

　　“哎，阿翔，插个队呗。”一个穿着皮夹克的高四生，走过来揽着她们前面黄头发男生的肩膀说。

　　“插插插。”黄头发不耐烦地说，身体往后退，给让位置。

　　排在他后面的田园儿，也不得不后退几步。

　　司空见惯了，她们二人面无表情。

　　皮夹克排到窗口时，四、五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穿得花里胡哨的高四生涌到窗口，勾肩搭背，闹闹嚷嚷：

　　“哥、哥，兄弟还没吃上饭呢。”

　　“边儿去，我也没吃呢。”

　　“就我们几个人，没事没事。”

　　一堆人挤来挤去，田园儿躲闪不及，被旁边的椅子绊了下，差点倒了，幸好高飒在后面扶住了。

　　将她扶稳站好，高飒走上前去，随便拽住一个男生的衣服往后拉，怒道：“插什么插，几百年没吃过饭啊？长眼睛出气用的？没看见后面有人？”

　　你可以躲在角落里沉默，但是不要诋毁和嘲笑比你勇敢的人，因为他们摇旗呐喊争取到的光明也许会照耀到你。

　　田园儿此时正是一个合格的沉默者，也意识到，自己即将被光明照耀。

　　有人开了头，后面的同学也纷纷指责：

　　“真没素质。”

　　“就是这种人，天天插队。”

　　“饿死鬼投胎。”

　　“什么人啊？撞了人也不道歉。”

　　......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从不缺乏勇敢之人。

　　打饭阿姨勺子一敲，轰这堆人：“后面排队去，插队的不给打。”

　　那男生扭头看了一眼，甩开高飒的手，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动不动。

　　高飒气得不行，手一挥，看着田园儿吼道：“过来！”

　　她赶紧跑过去，被高飒强行拉到刚才撞她的男生面前。

　　“给她道歉。”

　　听着周围人的指责，那男生也觉得丢脸，应付地撂下一声对不起，落荒而逃。

　　她听到之后，心里没多大起伏，那人的道歉本就不是真心实意。

　　更多的是一种陌生，原来有人给自己出头是这种感觉，好爽呀！

　　高飒带着她，越过前面几个还待在这的厚脸皮，到窗口弯腰说：“阿姨，给我们打饭。”

　　第一份饭打好，高飒推给旁边的园儿，“端着。”

　　她听话端着，两人找了位置坐下，园儿面带微笑，准备吃饭。

　　高飒一抬头，看到笑的傻兮兮的田园儿，气不打一处来，训她：“笑笑笑，被人欺负了还笑，活该！”

　　园儿笑嘻嘻，高飒气呼呼：“田园儿，你就是圣母，迟早被人欺负死。”这话高飒不是第一次说了，田园儿也不是第一次听了，耳朵已经下意识屏蔽了。

　　“没认识你之前，从来没有人欺负过我的，之前的同学对我也挺好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小声反驳。

　　“哼！那刚才谁被撞了，一句话没憋出来，眼眶还红了？嗯？说话呀。”高飒筷子从对面盘子里夹了块白菜，看着她挑了挑眉。

　　“我、我泪失禁体质，新冠后遗症，控制不了...哎呀，不说这个了，白菜、白菜，全给你。”她把盘子往前推了点，讨好似的笑笑。

　　“自己不吃的给我，你可真精呀！”高飒边转移白菜，边打趣她。

　　高飒笑嘻嘻，园儿气呼呼：“你、你...不是你原来说喜欢吃白菜，都给你吗？你这人怎么倒打一耙？”

　　高飒光顾着干饭，就是不回她话，田园儿只能把气撒在鸡排上，使劲啃，使劲嚼。

　　一大片红校服，朝着同一个方向缓慢移动。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十五分钟之前，同样的地点，同一批人，曾进行了一场生死之战。那一刻的他们，已不能称之为人。

　　赢了，饱餐一顿，餍足而归；输了，腹肚受罪，狼狈不堪。

　　吃饭花的时间少了，回去路上就能散会儿步。

　　“高飒。”后面有人叫了一声。

　　陈意走上来拍了高飒一下：“抢上鸡排了吗？”

　　“那当然。”高飒满脸自豪，忽而疑惑道：“诶？这么多人，你怎么认出我的？”

　　“你和园儿，一高一低，明显得很。”陈意接着说：“你和园儿走一块，显得人家特别小。”

　　“她长的太小了，跟小学生似的，我都害怕人贩子把她当小娃娃拐跑了呢？”高飒看着田园儿，担忧地说。

　　“你说什么呢？”田园儿抬头瞪她。

　　“行行行，不说不说。”高飒哄着她，转头对陈意道：“我们去超市买点儿零食，先过去了。”

　　“好，那我走了。”

　　田园儿对陈意挥挥手再见。

　　“走了，再看牙掉了。”高飒轻轻拍了拍园儿的后脑勺。

　　园儿扭头瞅一眼她，“就是因为你天天拍我头，我才长不高的。”埋怨她说。

　　“等会你买什么？”

　　“我就买包银桥好了，你呢？”

　　“魔芋爽和辣白菜吧。”

　　说是超市，只不过是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屋子，三个阿姨充当售货员。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可别小瞧这间屋子，它可是全校学生的物资补给站，几乎全天爆满。

　　田园儿转了转眼珠，看着高飒眨巴眨巴眼。

　　“行行行，这次我挤进去，下次轮你啊！”高飒妥协。

　　她表面点头答应，心说：“我刚才鬼上身了，什么也没做，下次、下次干嘛来着？忘了忘了。”

　　在外面等的无聊，回忆今天复习的数学公式，“正弦定理a/sinA=b/sinB=c/sinC=2R,余弦定理是......”

　　田园儿眼睛亮了亮，高飒出来了，走到她面前：“走吧。”

　　她疑惑地看了看高飒手里，一包魔芋爽和一包辣白菜，质问她：“嗯？我的银桥呢？”

　　“哎呦，忘了。”高飒把两包东西塞她手里，低头说：“我再进去给你买。”

　　“不靠谱。”她抱怨了句。

　　抬起头，一不小心和一个女生对视了，蓝色校服，高一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奇怪，她没在意，转头看向另一边。

　　高飒这次很快就出来了，递给田园儿一包白桃味银桥，两人笑着并肩走了。

　　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慢慢消散，黑夜笼罩碧落，浅浅月牙，淡淡幽光，烟火人间。

　　碧烟遮望舒，无声无息。

　　天空灰蒙蒙，大树光秃秃，几片雪花偷摸摸落下，无人察觉。

　　它开始肆无忌惮了！

　　片片冰晶飘进教室半开的窗户，引发阵阵低声惊呼。

　　“下雪了。”

　　“真的下雪了！”

　　“好漂亮啊！”

　　......

　　正在做题的田园儿抬头，看了看窗子外，确实漂亮，但她的心没有半点波澜。

　　那次初雪之后，她对雪就没什么好印象了。

　　可是——今天很特殊，她才不要因为这个破坏好心情，看在颜值的份上，放学后勉为其难赏赏你吧！

　　说明：

　　1.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论政策》

　　2.你可以躲在角落里沉默，但是不要诋毁和嘲笑比你勇敢的人，因为他们摇旗呐喊争取到的光明也许会照耀到你。 ——鲁迅先生

　　3.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钱钟书《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