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3、第 3 章

　　十一长假开启，宿舍只剩下洛均和她，她是有家难回，洛均是有家不回。
　　“508寝室的罗安然同学，有你的电话。”宿管阿姨在一楼院子里放开嗓子，双手叉腰，对着宿舍楼一声吼，余音绕梁，入地三尺。
　　虽然门关着，但是周遭太过安静，宿管阿姨的话就这么飘进了她的耳朵，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紧接着又来了一句。
　　她连忙换上球鞋，慌慌张张的跑下楼，连头发也没来得及打理。
　　能给她打电话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送自己入学，分别前跟宿管阿姨问了座机电话。
　　她气喘吁吁的到一楼社管阿姨窗前，期间不过一两分钟。阿姨指着窗口的电话问：“罗安然是吧？”
　　“对。”安然回答到，因为剧烈的奔跑有些缺氧不得不大口呼吸。
　　阿姨把瓜子壳吐在手心，将电话挂在窗户上，示意她接电话。
　　安然接过电话，双手捧着贴在耳廓，满怀期待。
　　宿管阿姨得了空回到小座椅上继续嗑瓜子、追剧，宿管阿姨的还珠格格也不知道追了几遍，每次都是津津有味，这会子又放到了容嬷嬷面目可憎的扎针，紫薇一脸恐惧的求饶。
　　“安然，是我。”熟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入耳膜，鼓起一阵燥热。
　　“嗯，我知道。”她平复自己的心跳，透过电音传来的柔软声调缓缓流入耳中。
　　“你在学校吧？我下午来找你呢。”
　　“在的。不过……”安然想说，她下午准备去就业指南里面看看有没有家教工作，或者零工之类的。
　　“不过什么啊？”电话那头的青云歪头询问。
　　“没什么。”没必要拿一直拿自己的困境去麻烦青云，她及时收了口，“青云姐你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下午三点吧，你睡个午觉，我带你出去逛一逛。”
　　“青云姐、我。”逛街她本能的想要拒绝，已经很给她造成不少麻烦。
　　“别婆婆妈妈的，下午我来接你。千万别睡过头了，我还有事儿先挂了。”言毕，只剩话筒里的嘟嘟声。
　　安然挂好电话，出头丧气默默的念：再见。
　　宿管阿姨还以为安然想家，多嘴道：“小姑娘，才来想家是肯定的，习惯就好嘞。趁着这假期出去走走哇，宁城好玩的地方可多了呢。”阿姨很大方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派给安然，安然推辞不过，双手捧着，哭笑不得。
　　“不准还给阿姨，可香着嘞。”安然猜测宿阿姨看出来自己无处可去，是在安慰她，便收下瓜子道了谢回了宿舍。
　　宿管阿姨双手握拳紧张地在胸前碎碎念：“终于来了，快救下紫薇啊！”
　　校园里的人心无城府，随时释放着最大的善意。安然在陌生人无意间的鼓励和善意中慢慢的放下过往，不再执着。
　　安然把瓜子分给洛均：“宿管阿姨给的。”
　　洛均起身和她道谢：“我不吃。”
　　安然没有收回瓜子，洛均放下手中的书本，转过椅子，跟她道谢。
　　“你笑起来很好看。”安然诚恳的说到，所以干嘛一直冷冰冰的啊。
　　洛均有些羞赧：“谢谢。”转而送了她两颗桔子。
　　安然默默浅笑，而后道：“下午我有个姐姐来接我，三点左右，我尽量小声点，不会影响你午休。”
　　“不碍事儿，不过我一会就要出门。”洛均见安然如此小心翼翼的汇报着，生怕打扰到她，她脑袋一热，“去粤州”。
　　“啊？那么远？”安然想，自己最远的距离就是老家和学校，洛均竟然要跨越大半个中国前往粤州。
　　“有些事儿。”洛均没有多做解释，安然也没有多问。
　　隐隐有些期待。
　　安然午觉着实迷迷糊糊，一直是浅眠的状态。
　　闹钟定了下午两点，安然起床，收拾完毕，梳妆整齐。
　　坐在椅子上看课本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
　　三点整，她听到了敲门声。
　　果然是青云，“快进来。”青云今天穿了碎花上衣，黑色直筒七分裤，既成熟又干练。
　　她手中拎着两大袋水果，往上提放在了桌上，“带了些水果，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些。”
　　安然看着放在书桌的两袋水果，稍显无奈：“青云姐，你不必破费的。”
　　“哪有破费，你这脑袋瓜子一天到晚想着什么啊。对了，这个，说着她从脖子上把斜挎包脱下，这个也是给你的，我看你那就旧书包出去也够呛。”
　　青云怕安然不肯接受，特地提前两周买的包包，把铭牌摘了说明书去掉，挂在自己的宿舍晾了两周。室友张楚瑜还曾打趣她买个包不背挂着亮瞎同学的眼。青云当时笑着跟人解释说，是给妹妹的入学礼物。
　　安然知道推辞不掉，但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只能再次强调，“青云姐，下次真的不需要了不要破费。”
　　青云点头，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你把我当做亲姐姐就行了，就不会有心理负担了。”
　　亲姐姐吗？如果她真的是自己的亲姐姐，该多好啊。
　　青云带着安然穿过宿舍楼、教学楼、毓秀湖，来到南门外。
　　青云催促她上车，这次，安然笨拙的系上了安全带，青云发动油门，洋洋洒洒的开走了。
　　“我们去哪里？”安然缩在副驾驶，有些怯懦。
　　因为是国庆节，开到市区后，有些堵车只能龟速行驶。
　　“到了你就知道啦，先卖个关子。”温润如水，一如往常，似乎接下来这个地方，安然一定会很满意。
　　走走停停，在红绿灯前停车，安然就观察过马路的行人；车开起来，她便关注一路的风景。
　　宁城不愧是大城市，与她出生成长的小山村大相径庭。这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许是节假日，城市里的人很是悠闲，全然没有农村庄稼人的急切。
　　人与人的差距真的很大，就像青云和她。
　　安然虽然生活过得清苦，但是一码归一码，青云自入学以来已经帮了不少忙，因此在心里盘算着，今天晚上怎么也得请一次客。
　　她上大学村里给凑了一千块的生活费，自己在高中攒的三百多块钱，还有上大学高中的奖励五百块。一共一千八，开学之后生活所需都是青云置办的，她只是往饭卡里充了一百块钱，至今基本没花钱。她精打细算，每天在食堂吃饭早餐五毛，午餐一块二，晚餐一块，一天需要两块五左右。一个月伙食费一百块绰绰有余。所以即便是有些许存款，安然还是节衣缩食，不必要的东西不添置，能用的东西就凑合。其实她完全可以稍微放开些，但是习惯了，也就自然了。
　　车行至一个小区门口，保安大叔过来盘问两句便放行了。青云寻了个车位停下车，挂档，熄火。说：“下车吧，到了。”
　　安然疑惑，但也听从了青云的话，乖乖的解开安全带下车。青云从后备箱拿出两箱酒，一个水果篮。安然见状上前提过水果篮。
　　这小区看着挺老旧，但并不脏乱，一栋栋楼房铺成开来，楼栋之间有各类树木参杂其中，这些树年岁依旧，许是因为这上了年岁的大树，小区显的静谧安宁。
　　青云看出来安然的疑惑，解释到：“这是法大的教职工住宅楼。”
　　安然随着青云走到一栋楼下，楼道被清扫的很干净，住在这里的人应该很勤快。二人上至3楼，驻足敲门，安然距离青云两个台阶，跟在她身后，青云身形袅娜，姿态卓然。
　　门被打开，一个带着眼睛，头发花白的老人出门迎客：“是青云啊，老伴儿，是青云来了。”青云进门，甜甜的叫着陈教授好，安然跟在青云身后，迎客的老人问道，“这位就是青云常提起不是妹妹胜似妹妹的罗同学吧？”
　　“是的呢，教授。”青云放下手中的酒，挽着教授的手，趁机撒娇。
　　“教授，您好，我叫罗安然。”青云接过安然手中的水果，放在玄关。
　　“来就来，带什么礼物，我什么都不缺。”教授又骂青云破费，转而笑意盈盈地对安然说，“快进来，别傻站着了啊，不必脱鞋。”
　　“嗯。”安然应道。
　　“青云吗？”另一位老人坐着轮椅，双手推着轮子来到了客厅。
　　“是的啊，老伴儿，是你整天念叨的青云，瞧，这会把妹妹也带过来了呢。”陈教授说罢，和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道：“你好好招待她俩啊，我做晚饭。”
　　“青云，还有妹妹，你们俩别客气，坐。”二人随汪教授至客厅落座。青云很自然的拿起茶几上的橘子，剥了起来。
　　与青云的轻松自然比较，安然就显得十分拘谨，她坐立难安。
　　汪教授似乎看出了安然的窘迫，对青云说到，“你别光顾着自己吃啊，给妹妹也拿一个啊。”
　　“哎呀，我这不正剥着吗。”话音刚落，一个剥了皮的橘子就放到了安然的手心，冰冰凉凉的，“教授托人搞来的，很甜，是实验的品种，你尝尝。”
　　“嗯。”安然应声，她掰开一瓣橘子，放去嘴巴里，轻轻的咀嚼，一阵鲜甜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整个人都清清凉凉了。
　　青云正在剥第二颗，安然掰了一瓣给青云，青云示意：“我没手啊。”她张开樱唇，安然顺势推入一瓣橘子：“可真甜呢，汪教授。”
　　汪教授笑容挂在脸上，却无奈的摇摇头。
　　青云把剥好的第二颗橘子递给腿脚不便的汪教授。
　　“青云我是腿脚不便，不是手。”汪教授打趣。
　　“这不借花献佛嘛！”青云这才给自己剥橘子。
　　陈教授已经从厨房出来，手持陶瓷白茶壶。“青云，妹妹，尝一尝，大麦茶。”晾了好久。
　　入口微苦，但一股麦香味，与方才的回甘相互交映，在口腔中翩翩起舞。
　　青云赞美：“教授泡茶的手艺日渐珍熟，您最近潜心研究茶经，我这个门外汉，竟然也能品尝到一级茶艺师泡的茶。”
　　“就你嘴甜，吃还堵不住你的嘴。”陈教授用食指轻轻点了点青云的额头，青云顺势躲到安然的身后。
　　“青云，安然是吧？”汪教授开口问，陈教授过来见汪教授双腿裸露在外，去卧室拿了件毛毯细心的盖上，抚平褶皱。
　　“嗯，是的。”安然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笔直。
　　“呵呵，不用这么紧张。先前青云听说我们在找家政，还挺疑惑的，后来老婆子跟她解释说周二周五晚间有课，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待着，吃行不便，想找个人这两天照顾一下饮食起居。也不是多大事儿，就是陪我这个糟老头子，有些无聊。青云听说之后呢就推荐你了，跟我说了你的家庭情况，希望你不要介意，如果愿意，可以下课了来一下帮老婆子买买菜，打扫家里的卫生，做顿晚饭，不会耽搁你很长时间。放了学过来就成。”说完，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似乎有些口干舌燥。
　　安然吃惊的望着青云。眸光婉转，清澈透亮，盈满了感动。
　　青云悠闲的塞了一瓣橘子在口中。
　　晚饭后，二人告辞，陈教授欲出门相送，青云回绝了。教授塞给青云一袋橘子，在耳边小声叮嘱道：“下次来不准带礼物。”青云压低嗓门：“这不有求与教授嘛。”
　　“好啦好啦，路上小心。”教授拍拍她的背：“青云要安全送安然回学校啊！”
　　“知道啦，教授您还不放心我啊！”青云嬉皮笑脸地打趣。
　　安然也和教授道再见，随着青云的脚步，在路灯下，和青云保持一个影子的距离。
　　行至车前，安然终于按耐不住：“青云姐，我……”
　　青云体贴的打断她，舒缓的说：“我想着你应该需要。再说了，教授给的报酬也挺丰厚，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对不对？”她俏皮的挑眉，月光如瀑，微风浮起，像极了身负使命前来营救身陷囹圄的自己。
　　还未回过神，青云催促道：“快上车啊，我送你回学校。”说着已经钻入了驾驶座，系上安全带了，她放下车窗，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还不上车。”
　　安然立在车外，面对青云的帮助，她总是不善言辞的。
　　宁城的夜景，节日氛围浓厚，处处张灯结彩，喜庆洋洋，甚至比老家的春节还热闹。
　　其实安然印象中的春节也没有这么欢庆过的，一直以来都是冷冰冰的对话冷冰冰的人，甚至连年夜饭也是冷冰冰的。
　　和父亲相处的日子总是冷冷清清的，最担心的是遭到父亲的无故打骂。春节也只是在饭菜上稍微好一点，别人家的孩子都会穿新衣裳，新鞋子，而自己只是期盼着，期盼着快快长大。
　　期盼着的那一切，似乎要成为现实了。
　　车行至师范大学，青云寻了个停车位把车泊在校外。下车打开后备箱把教授给的橘子拎在手中，依旧是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走着。
　　夜风习习，路行漫漫，街灯晚挑，青云高挑的背影落入安然的眼帘，布满了眼眶。
　　“青云姐，我来帮你。”安然上前。
　　青云驻足莞尔，缓缓的道：“好”。
　　二人一路漫步，不疾不徐。经过主干道，学校里也拉起了横幅，明晃晃的四个大字：欢度国庆。
　　教学楼的灯也是明明灭灭，间隔断续的亮着，像是特地准备的节日灯光秀。
　　大多学生们都趁着这时间休养生息，部分学生依旧在为自己的目标挑灯夜读。
　　“还习惯吗？这些天。”青云装作漫不经心的问，其实女孩回答与否已经不重要了，从女孩的状态来看，应该适应的不错。
　　“挺习惯的，同学们都很好。”安然一五一十的回答。
　　“那就好，我还怕你不习惯。今天带你去教授家，你别多想，他们缺个人手，我想着你需要。”惯常清冷的嗓音带了一丝温度，暖暖的。
　　“我没多想，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感谢。因为青云姐你给我太多帮助。”安然有些焦急自己的不善言谈。
　　“好了，知道你，是我怕你多想，走吧。”一左一右的二人，提着居中的橘子，步履明显加快了，带着不易察觉的轻松。
　　她们心中的石头都落下了。
　　不多时，二人已经至宿舍楼下。
　　“上楼，早些歇息，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青云叮咛，安然有些出神。
　　“想什么呢？”青云指尖轻轻弹在安然的额头。
　　“没，没什么。”女孩局促且紧张，就是觉得你我的差距太大了。
　　青云立在身前，审视安然乌黑透亮的双眸，“别气馁，属于你的生活才刚开始。”
　　“嗯”安然绽放笑容，“你路上小心。”
　　“我会的，快上去吧。”青云目送安然跨进宿舍大门，才转身离开，而安然转身立在原地，久久不能远去。
　　路过宿管阿姨的小房间，安然开心的留下两个橘子，阿姨眉笑颜开的道谢。
　　如此平凡，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