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阙（重生）》付星川

7、圣旨

　　三月十二，一批新药材走水路入京，比预定的早了一日。

　　恰巧师傅不在，素云便来秦王府请傅安歌亲自过去悬壶斋验货。

　　将手中的药材放回去，傅安歌满意的点点头：“这批药材质量都很好，辛苦各位了。”

　　又转头对来送药的掌柜道，“还请林掌柜去歇息片刻，喝口茶，我这就让人去将余款取来。”

　　寒冬已过，许多药房并没有库存多少应对冻伤的药材。好不容易才在南边的渚城找到这么一家，因之前东家家里出了些事，导致积压了许多药材。

　　又因订单较大，掌柜的怕出意外，亲自一路随行。

　　验收完药材，又听人禀报了一应事务的进度，傅安歌才终于从悬壶斋离开。

　　正午刚过，太阳仍高高地挂在天上，却忽然起了风，吹得街边摊上的小玩意儿哗啦啦的响。

　　民间有谚语，二八月，乱穿衣。

　　如今不过三月，偶有凉风不足为奇，没有人放在心上。

　　傅安歌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白日，却觉得连那刺目的白色日光都是冷的。

　　晟帝至今还没有动作，是时候再推他一把了……

　　***

　　永明二十二年，三月十三，京城突然传出童谣：“三月忽逢大雪降，鸡犬亡，大梦归无常”。

　　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恰逢此时，又传出陛下前几日在慈恩寺曾得天神示警，池中锦鲤得天指引，游弋成字曰“三月雪凶”。

　　京城百姓私下议论纷纷。京兆府尹派人调查，却找不出源头。

　　第二日早朝，晟帝高坐于龙椅之上，威严的目光扫视群臣。

　　御阶之下，文武百官分列两边，手持笏板，神情肃穆。

　　少倾，晟帝开口，声音不辨喜怒：“诸位爱卿对这两日京城中的流言有何看法？”

　　众臣心中俱是一凛，那日随天子一起前往慈恩寺的官员更是将心提了起来。

　　一时之间，大殿上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

　　“陛下，”一片寂静之中吏部侍郎刘清源率先开口。

　　“臣以为流言之说不足为惧，所谓谣言止于智者。”

　　同朝为官多年，同僚们大都知道他生性耿直，并且素来不信鬼神之说，有此一言也不足为奇。

　　“陛下，臣以为不然。此传言能以如此迅速之势传遍京城，以致人心惶惶。所谓枳句来巢，空穴来风，万万不可如此轻忽。”

　　群臣各执一言，争执不休。晟帝高坐于龙椅之上，冷眼旁观并未打断。

　　一向低调，很少对政事发言的司天台监莫其玄忽然手执笏板迈出一步，躬身道：“陛下，昨日天本大晴，艳阳高照，却忽然冷风阵阵。于是臣夜观天象，发现确有异变。且异变之象与一百二十三年前。前朝宣帝年间大雪之兆，颇为相似。”

　　前朝宣帝末年，正是春季万物复苏之时，暴雪骤至，比傅安歌前世经历的要严重许多，甚至许多战马和士兵都死在那场雪里。又因这场冻害，当年粮食歉收，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以致于人相食。一场天灾，甚至称得上是前朝由盛转衰的开始。

　　莫其玄仍低着头，视线垂在手中的笏板上，似乎丝毫未意识到自己的话中的内容有多令人震惊，继续道：“臣以为，陛下在慈恩寺所见锦鲤显灵，实是陛下之明德感动上神，天佑我大晟，不忍看我大晟百姓遭蒙灾祸。陛下乃天子，应当承天之泽，顺应天赐预兆，以应对将要到来的大雪。”

　　晟帝没有说话，隔着冕旒看不见帝王的表情，让这位大晟的天子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只有莫其玄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正在盯着他。

　　***

　　当天子受到上苍庇佑，于慈恩寺获得天神预言赐福的消息在京城中传开时，傅安歌并不惊讶。

　　此消息一出，若有雪灾，是天子得蒙上天眷顾，提前预警；若无雪灾，则是天子之行感动上苍，免百姓之苦。

　　无论如何都是天子之德煊煊赫赫，天佑大晟黎民百姓。

　　令她惊讶的是，这个事情最后竟然落在了还在告病的萧承川身上，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冯吉亲自来传的旨意。

　　其实又岂止傅安歌一人惊讶。

　　皇宫，周贵妃宫中。

　　“母妃，父皇怎么会突然间想起让他来做这件事？”二皇子萧沐一脸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生母贵妃周氏。

　　周贵妃年约四十，发如堆云，唇似点朱。天生绝美的面容经过帝王多年的恩宠，更添几分宫中权势所滋养的雍容。身上已丝毫看不出那个初入宫时畏畏缩缩的莳花宫女的影子。

　　听到儿子的话，闻言她拨弄着手上的丹蔻，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重要的？”

　　二皇子皱眉：“儿子实在不解，父皇这些年都没有想起过他，这次怎么会……儿子实在担心。”

　　周贵妃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温柔道：“皇儿，你就放心吧，你父皇心中最疼爱的儿子只有你一个。”

　　周贵妃这话二皇子是相信的，自懂事起，他就知道父皇待他不同，甚至连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会因此吃醋生气。他自己心中向来也是得意的。

　　“至于那个该死的小怪物。”提起萧承川周贵妃忍不住咬牙切齿，冷哼一声道，“放心吧，陛下绝对不会有心对他有什么慈爱之情的。”

　　回想起当年发生的事情她还忍不住浑身发冷，但也因此让她明白了陛下对自己的深情。

　　想到此处，她又忍不住甜蜜一笑，夺目的绝世容光上蓦然多了几分少女的羞涩。连常在贵妃身边的宫女一时都看痴了，如此容颜，怨不得贵妃娘娘能多年盛宠不衰。

　　二皇子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母妃为何在这件事情上如此笃定，但十数年如一日的盛宠足以让他相信母妃的判断。如果若说这整个大晟朝有谁能比自己的母亲更了解当今天子的心，那也只能勉强算一个太监总管冯吉了。

　　此时另一个被二皇子认为能读懂莫测帝王心的大太监冯吉，正恭敬的侍候在天子身侧，至于人人都在揣测陛下此举的用意，他垂下眼眸，那不是他该想的事情。

　　***

　　秦王府这边，送走冯吉后，萧承川将圣旨随手扔在书房的桌上，难得的有几分烦躁。

　　他虽然答应和傅安歌合作，却并没想亲自领头做这件事情。更不想去想那人下这个圣旨给自己的用意。只是他如今却不能公然违抗圣旨，老头子显然也是吃准了这一条。

　　傅安歌看出了他的烦躁，心中倒是有几分新奇。哪怕是当初在芜城如此落魄，他都未曾有今日这般心绪外露。

　　不过她还没有不长眼色到此时去向当事人好奇这种事情。

　　定了定心神，她开始做一个合格的王府属官该做的事情。

　　“殿下。不管陛下此举到底是何用意，但不得不说确实于我们更加有利。”傅安歌向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的男人正色道。

　　他们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是为了救百姓于灾难，但既然做了事，自然也不是打算做什么无名大善人的。

　　她自然不必说，哪怕是战功赫赫的萧承川如今都不能说完全在京城在朝中站稳脚跟，毕竟自古文武相轻，而朝堂之上大半都是从未上过战场的文人。

　　尽管她知道眼前人实际上并未如传言那般为皇帝所厌弃，但他们还需要更多的资本。如今既然有送上门的功绩，又哪里有拱手相让的道理。

　　萧承川自然也知道此中的道理，只是知道归知道，并不影响他此时心中的不快。

　　不过他也早就不是什么任性的少年，不会因为自己的心情而影响大局。因而点点头，抬眼看向傅安歌，吩咐道：“既然如此，此事就由你和柳乘风从旁协助于我。秦王府的资源，随你二人调遣。”

　　闻言，傅安歌心中难免惊喜。她预料到萧承川会让她参与这件事，毕竟此事本就由她而起。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赋予她和柳乘风一样的权限。看来秦王比她想得还要大胆，还要有气度。

　　“是，殿下，下官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萧承川并未再多言，转头让人去请柳乘风过来商量相关事宜，可谓雷厉风行。

　　***

　　大晟并没有宵禁的规矩，因此华灯初上时，街上还十分热闹。

　　东市街口卖桂花圆子的秋婶早年丧夫，凭着一手做桂花圆子的好手艺，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生意一向很好。

　　“来两碗桂花圆子。”

　　“好嘞。”

　　听到声音，秋婶利索的盛了两碗桂花圆子给客人送去。到了近旁，才有注意到面前的一男一女长得格外标致，穿着打扮也非富即贵。

　　“老板，我们是刚从江南来的，以后就要在京城定居了，听说京城一到冬天十分寒冷，真是如此吗？”女子开口温温柔柔，一声老板更唤得秋婶心花怒放。

　　“哎呦，那可和你们江南不一样，我们这儿啊入了秋便一日凉过一日，冬日大雪三尺，冷得冻死个人！”秋婶本就为人开朗，正巧如今刚入夜，客人还不多，她也愿意和这对耐看的客人多聊几句。

　　“莫非真能冻死人吗？”女子似是有几分害怕。

　　“富贵人家自是无碍，穷人可就难说了。像我们这样做点小生意的，日子艰难些，忍忍便过去了。但像那西城的乞丐，城郊的穷苦人家，哪个不是入冬前就开始想尽办法做准备，可还是免不了忍饥挨冻的，唉。”

　　秋婶看面前的姑娘面带不忍，叹了口气道，“好在最冷的时候也就那么些天，总是有尽头的。”

　　“来京城这两日我听闻有人说什么三月大雪，这事儿可是真的？”

　　“嗐，老天爷的事儿，谁说得准呢。不过我还是备了些御寒之物。但那些日子更难的人，刚捱过一个冬天，若真再来一次，可是不好说了。”

　　秋婶又叹了口气，但她日子也没有多富裕，最多能施舍乞丐一口热饭，多的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面前的姑娘似乎有所思索，又问道：“阿婶，那若我们想帮帮这些人，又该准备些什么呢？”说着她羞涩一笑，“我们实在见识浅薄，想着准备些棉衣药物，却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阿婶您常一看就是个心善的人，又常和大家打交道，能否教教我们？”

　　秋婶闻言十分激动：“哎呦，我今日算是知道什么是神仙样的人了。我替那些可怜人谢谢两位活菩萨。您二位问我，算是问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