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阙（重生）》付星川

12、岐黄

　　“你母亲是个很善良的人，我第一次碰到她时，她似乎在逃命，但还是将玉佩给我去换银子。我知道这玉佩对她很重要，所以攒了很久的钱把它赎了回来，想有朝一日还给恩人——虽然我知道她可能凶多吉少，但总怀着希冀。”

　　傅安歌又回想起宋夫人和她的对话。

　　“那夫人为何现在才给我？”

　　“因为我看见了。”

　　她想起宋夫人的表情：惊惧，痛苦，怜悯，还有一丝……解脱……

　　“她把我藏了起来。那晚的月光不算亮，但我还是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他带走了恩人，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直到，我回到京城，回到宋家，嫁进傅府……”

　　傅安歌从马车下下来，她想到的只有自己的母亲。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但她从不软弱。她想起母亲总是对她说：“安歌，做你想做的事情。”她忽然想起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她并不是什么规矩的小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一点点变成了那个“循规蹈矩，世家风范”的傅安歌。

　　傅安歌很想大哭一场，但她不能。

　　她冷静地走进王府，冷静地回应下人的行礼，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要走得更远，才能查清真相，为母亲，为梦溪谷报仇。

　　还有太多疑问没有解决。

　　傅宣为什么追杀母亲——或许只是追捕？他想得到什么？

　　母亲说，这玉佩拿去救人总比落到他们手上好，玉佩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他们如此兴师动众？

　　“安歌？怎么不进来？”萧承川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人，旁人也许看不出，但他知道她在走神。

　　傅安歌回神，抬头一看，往日去书房的路走惯了，原来她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主院门口。

　　“你……”萧承川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又想开口，却被宋叔急匆匆的声音打断。

　　“王爷，傅大人，陛下的圣旨到了。”

　　傅安歌收拾好情绪，萧承川则担忧的看她一眼。

　　陛下很是大方，圣旨上不吝褒奖之词，又赏了金银珠宝，字画古玩。不过这些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重要的是实际的品秩官职，陛下令傅安歌任岐黄司医官。

　　岐黄司是陛下刚登基时设立的一系列机构之一，“岐黄”二字取自

　　上古岐伯和黄帝，其设立目的在于发展医学，造福百姓。

　　听闻还是先皇后极力支持设立的，同时设立的还有稼穑司，主农事；织锦司，主纺织。只可惜，自先皇后仙去，朝廷对这些机构的关注越来越少，如今已在裁撤边缘。

　　岐黄司医官品秩并不高，为正六品，同时陛下命令傅安歌仍领秦王府属官一职，每逢朔望去岐黄司应卯，必要时参与岐黄司事务即可。

　　这些都在傅安歌等人预想之中，只是没想到的是官职之后还有封赏：陛下竟然封傅安歌为长宁郡主！

　　哪怕并无封地食邑，那也是是实打实的爵位。

　　虽然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都不乏赐封重臣、世家女子为郡主的先例，但想想如今傅安歌和傅家的关系就耐人寻味了。

　　朝堂上一番论辩，天子又怎会不知如今傅宣和女儿关系微妙。但这次却不仅封了傅安歌官职，甚至还另外给了爵位，这就有些敲打的意味在了。

　　一番领旨谢恩，送走宣旨的太监，傅安歌不得不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眼下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

　　虽然不知道晟帝此举到底是何用意，但至少从眼前看来这个爵位对傅安歌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

　　虽然晟帝旨意上是说傅安歌每月朔望去岐黄司应卯即可，但毕竟是刚刚上任，第二天一大早傅安歌就去了岐黄司所在的官署。

　　傅安歌抬头看了看岐黄司的匾额，上书岐黄二字，是先皇后亲笔，已蒙了些许灰尘。

　　守门的门房小厮不知道去了哪里，傅安歌在门口打量了片刻，自己推门进去，空落落的院子里也没见什么人，连旁边的花草都无精打采的。

　　正堂的门倒是开着，傅安歌走了过去，只见有人在低头看着医术皱眉思索，也有人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无所事事地晃着手中的毛笔。

　　“你是何人？来我岐黄司作甚？”忽然背后出现一个声音，傅安歌转身，看见一个大约四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手抚着山羊胡，下巴高高地抬起，耷拉着眼皮上下打量着她。

　　克制住皱眉的冲动，傅安歌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向他拱了拱手道：“下官傅安歌，岐黄司新来的医官，不知先生是？”

　　那人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原来是长宁郡主，郡主恕罪。”嘴上说着恕罪，行动上却未见几分恭敬。

　　旋即越过傅安歌迈进了正堂，随手指向一个空位道：“郡主以后就在这里吧。”

　　傅安歌面色平静答应，心里却想着早就听闻岐黄司司正吕近贤脾气古怪，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一般。

　　一整日傅安歌都在岐黄司度过，一直未见有什么人来此，暗道果然是门庭冷落。

　　不过这岐黄司典籍室里倒是有很多医术典籍，还有许多关于各种病症的医案，看名字正是今日所见到的大小医官所记录，只可惜近些年的医案越来越少。

　　可见早年岐黄司方成立的时候确实也做了许多事情，如今这样倒当真是可惜了，傅安歌不由得叹了口气。先皇后当年这些举措确实是真的为大晟为百姓考虑，只是不知为何短短十几年竟凋零至此……

　　一连几日王府中也无事要忙，傅安歌又对岐黄司的医案颇为感兴趣，所以倒是每日都前去官署应卯。

　　直到追月提醒她，南平长公主邀请她参加的赏花宴就要到时日了。

　　南平大公主是当今晟帝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早年丧夫后一直未再成婚，身边倒是养了一些年轻鲜嫩的男子解闷。

　　晟帝对这个妹妹也颇为大方，南平长公主喜欢热闹，可算得上是京城最爱办宴会的人：春日杏花宴，冬日踏雪寻梅，平日里也常组织诗会雅集，各家官宦权贵也都趋之若鹜。

　　大晟男女大防并不严苛，所以这些集会往往还有着另一个心照不宣的用途：年轻男女们可以借此交际，多少也成就了些良缘。

　　从前未出阁的时候作为傅相的女儿，京城各家的帖子总是会给她一份，无论她喜不喜欢大多都是会去的。

　　成婚后，作为赵家未来的宗妇，虽然女孩们的集会很少再参加，但平常宴会交际还是必修课。

　　不过自从和离之后就很少有帖子会再送给她了，偶尔几个她也没有兴趣。如今想起来，参加这种宴会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翻出前几日的帖子，傅安歌叹了口气。从前她其实就不喜欢参加这些集会，只是出于身份不能不去。

　　可这次平南长公主的帖子，是对她的示好，也是对晟帝封赏她郡主之位的认可，她没有理由不接。况且……

　　想到宋夫人的对她说的事情，傅安歌的眼神暗了暗。

　　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实在是太懵懂了，什么都没意识到，如今想来那段的记忆竟然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而母亲当时身为傅家的家主夫人，为人和善，又因为精通医术，私下里帮助过许多夫人女孩解决一些她们不方便开口的病症，所以和许多夫人都有交往。

　　她如今想调查当初的事情，正需要重新找个理由接触当年这些人，平南长公主的办的这场宴会，确实是个不错的契机。

　　***

　　转眼到了宴会这日，傅安歌起了个大早，坐在梳妆台前透过菱花铜镜看追云追月给她装扮时还颇有些不习惯——她已经很久没做如此郑重的装扮了。

　　自从接了帖子决定要去，她就拿出了往日的态度开始做准备。

　　不是说一定要艳压群芳出尽风头，而是她实在太了解这些世家权贵们了，如果想被他们真正接纳，那么有些功夫是必须做的。

　　更何况以她如今的身份，别人表面上自然是恭恭敬敬，可她却还需要更深的信任，才能得到她想要的消息。

　　傅安歌做事从不会轻率应对。

　　敷粉，描眉，挽髻，簪钗……

　　傅安歌看着镜子里的身影，仿佛在和前世的自己对视。

　　作为大雪后的第一场集会，也许是想一扫雪灾的阴霾，平南长公主这场赏花宴办的格外的大。不仅邀请了各家未出阁的小姐，还包括成婚了的夫人，以及尚未娶妻的少年郎们。众人都知道，这是平南长公主又想给这些年轻的小辈们做媒了。

　　这次集会在平南长公主私人的宅院南园，南园本是前朝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周唤灵的私宅，前朝灭亡后就成了大晟皇室的私产。平南长公主成年时，被先皇当成礼物送给了她，倒也算是物尽其用。

　　南园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来，是很常见的样式，却没有任何家族的标志。能接到南平长公主帖子的人家都不会是无名之辈，门口还未进去的人不由和身边人窃窃私语，却发现好像没人知道这是哪家的马车，一时之间不少人面上不显，目光却在偷偷打量。

　　终于，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开，一个身着粉衣的少女先钻出了马车，回身再次轻轻挑起了车帘。

　　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抹青绿色的裙角，车内的人优雅的迤逦而下，面上带着轻笑向看过来的人们轻轻点头。

　　人群中，一人低声道：

　　“这是，赵……傅小姐？”

　　除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