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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拿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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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辰下山已有一月，一路上降妖伏魔、看诊送药，倒也有了小小名声。
“听说没，神仙下山啦！这下大家都能过上太平日子了。”周边镇子和村子不知不觉传开了神仙下凡助人的事迹。
默辰坐在茶水摊上微微皱眉，他不过是一修行道士，被传成这样属实僭越。
“不过我婶说那神仙，是个哑巴。”
默辰失笑，他的确不爱说话。说是哑巴比神仙更有理有据。
更何况这世上没人比他更盼自己发不出叮点声响。
他举起茶杯，饮了一口。乡野路口的茶摊自然用不上什么好茶叶，但他喝起来这茶水的滋味和山上的并无区别。
自上山已过去十九年。此次下山是为师父向皇宫转交重要之物，许是久违地要回到那是非之地，竟勾起不少本以为这些年忘了一干二净的回忆。
看来自己还是修行不足，早日把包裹里的信物交付就回山吧。
“张员外家的小儿子成傻子啦？”
“什么！怎么突然变傻了？”
默辰余光扫过坐其他桌闲聊的客人，看起来像是寻常村民。
“我表舅说啊张公子去了梦汤山，回来后就疯疯癫癫，说不清楚话。”
“张员外就这么个独子，这下得气坏咯！说不定正找人寻仇呢。”
“人怎么跟山报仇啊说啥傻话呢。”
“古有愚公移山，今说不准张员外也能伐山泄恨呢。”
众人爆出一阵笑声。
“说来梦汤山又没什么好景致，小公子去那儿做什么？”
“这位大哥刚来我们这儿不久有所不知啊，梦汤山下有个让人神魂颠倒的去处。去过的人各个都跟丢了魂一样……”
梦汤山？默辰思索片刻，这名字似曾相识，
“师兄！听说梦汤山脚有妖，将人拿捏得死死的。你此次下山定得去那儿为平白遭难的百姓除妖啊！“
出发前小师弟林簌眼泪汪汪，摇着他的衣摆说了一通。
看来是同一处。
他展开地图，再次确认位置。从这里出发大概两个时辰就能到梦汤山了。
此等妖魔作祟，修行之人绝不袖手旁观。
“店小二，结账。”默辰放下一串铜钱，只顾着立马出发，全然没听到小二喊着钱给多了。
“罢了罢了，这小哥穿这么好的靴子，肯定不缺这三瓜俩枣。”店小二自言自语着将钱收入袖口。
“又有俏男看，又有赏钱拿。今儿运气真不错。”小二吹起口哨，转身给新客人端茶去了。
*
夕阳西下。本该透着暖意的阳光落在梦汤山上，山体却像是被吸干生气般漆黑一片。妖物作祟之地，大多如此。但一路上并未遇见零散小妖，这倒是有些古怪。
默辰加快脚步，远远瞧见一屋，门前匾额四个大字：疏钟晓梦。院子里几张桌子上还有没吃完的残羹剩饭，看起来像个小餐馆。
默辰走到门前，从怀中抽出玉笛。一手持笛，一手叩门。
门内妖气很淡，像是刚刚化形没几年的小妖。
“今日打烊了，客官明日再来吧。”屋内传来妇人声音，初听酥酥软软，细听却有玉石相击的清脆之音。
默辰推门而入，正想穿过院子，直驱屋内拿下妖魔。又觉得自己所为，似乎与礼不符，于是反身关上门，还帮忙落了锁。这才掀开帘子走进内屋。
“这位哥哥真是好雅兴，难不成是想趁黑与我幽会……”
果然是妖。默辰不等妖邪多言，也无需看清其貌，他扬手持笛奏《定魔曲》。
“该死！怎么是道士。”
刚才细腻软糯的声音听起来粗了几分。看身形似乎是想朝屋内跳窗而去。可玉笛之音听之幽微，灵力暗藏其中，餐馆主人没走几步就被笛声镇住，伏在原地，双手双脚被无形之绳捆住，奋力挣扎仍动弹不得。
默辰边吹笛边靠近对方。
“哈——”女子深吐一口气，原本纤薄的肩膀展宽，四肢抽长，这妖身涨至成年男子大小，双臂隐有青筋凸起撑破袖子。头顶两侧褐发中生出两只宽大立耳，覆着褐色毛发，三尺长的蓬松大尾拱起裙摆。
他仰起头，默辰见他一双赤眼尽是泪水，大口喘息间露出一对犬牙。
默辰呼吸一滞，放下笛子。
这作祟妖物竟是狼妖，还是匹公狼。
*
“晓姐姐，你在屋里吗？”
道士听到有人在门外，表情似乎有些犹豫。看来并不想让普通人得知屋内的情况。
来得正好！
岸晓跪在地上，调整呼吸。再晚点，说不定得被这道士打的形消魄灭了。虽说这世道也没啥意思，但这样身灭也太丢人了，他脸儿往哪儿搁？
平时妖力被他炼化成宝石，扔进罐子在厨房压着咸菜罐子呢，身上只留一丝妖气，藏得很好。所以日常客人里就算有修行除妖之人，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
有事不怕事，没事不惹事。他一向是这么做的。
今天真是倒霉，好好打烊正准备把碗洗了，再改改下个季节的菜单，莫名其妙道士闯进门。
长得倒是俊秀，如果是寻常来吃饭，说不定他还愿意特地为对方开小灶，撩个几句消遣一番。怎会想到脸是漂亮，动作这么粗暴，直接就下狠手，打得他几乎露了原形。
但凡他多留点妖气傍身，都不至于这么狼狈，只能怪梦汤山大火熄灭后，自己的确有些大意。
不过杀大妖才扬名立万，屠小妖事烦利少，除非小妖成群结队，不然修行之人兴致不高。希望眼前这道士也是如此。
岸晓咳了咳清清嗓子，应答门外少女，“店铺已经打烊啦，有事我们明日再说吧。”仍是那美娇娘的声音。
他偷瞄了一眼道士，对方抿了抿薄唇，但未发一言。姑且就当默许了。
少女并未离去，又开口道：“晓姐姐，我知道你大概是不愿意见我了。若不是你那日替我......招走张家那恶少，我恐怕早受不住折辱投井自尽，今天哪里还能和姐姐说上话。”
“你多心了，姐姐久战生意场，什么阵仗没见过。”
少女啜泣，“姐姐当然是见多识广，而且一手好厨艺，山里的大家都喜欢姐姐，若不是姐姐的餐馆，山上的菌子和野味根本卖不出去。姐姐的好，我们都是知道的……”
岸晓的背伤得不轻，想咳但此时不能在道士面前示弱，硬是咳成了大笑的样子。“你放心，那天的事不会有第三人知道。”他顿了顿，“快回家吧，天色这么暗了，再不回家你娘亲要着急了。”
“对不起——”
少女告别后离开了。
岸晓松松脖子，他早发现门外人每说一句，道士身上那紧绷的劲儿就松了一分。
看来对方不是啥不分对错、逢妖即杀的人物。岸晓自觉这会儿说说话，身上的疼也差不多能忍了。
他侧头仰视道士，手腕朝上露出破皮的勒痕，“要不要喝杯茶？”
*
世间按天理运作，像太阳东升西落，一年四季流转，也像人要吃饭，妖怕道士。
可这狼妖恢复低沉声线，语气平稳毫无惧意。
而且呼吸时双唇开合，露出一口利齿。若被他一口咬住，不知道身上得多几个窟窿血流不止。
但……默辰直视狼妖的眼睛，眼神分外清明，刚才的对话听来其智识足以和人沟通。
以前曾和师父受邀剿妖，但只是提剑厮杀，剑光所到之处，妖死魄灭。战场上多说一句，自己人头落地的风险就多一分，又有谁会动和妖聊上几句的念头。
这样想来，他倒是第一次和妖单独说话。
默辰拿笛又吹了一小段旋律撤了束缚，随后把笛子收回腰间。
方才身型变化弄破了衣衫，裂开的布料勉强挂在狼妖身上。正主大大方方，丝毫不觉有何不对，起身沏茶去了。
妖魔寡耻，不知回避。
默辰本想移开眼，可上衣破得稀稀拉拉，几乎把狼妖背后的陈年伤痕露了精光。
层层叠叠，触目惊心。
默辰身上也是有疤的，远没有狼妖身上那些长，但那道伤当年几乎要了他的性命。那么多看起来是不同的利器留下的疤，曾经会有多痛呢。
“道士你随便坐吧。”
默辰一晃神，竟听话坐下了。他听到倒水声音，鼻间飘来一阵茶香。
狼妖端茶过来，见默辰不伸手接过，就放在一旁小桌。
“张员外之子成痴儿是你所为？”
狼妖也坐下，像是闲话家常，“刚才你不都听见了，是你护着的那张小公子轻薄女子。”
“我无维护之意。”默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清甜。
等等，自己怎么如此大意，茶中有毒无毒其未可知。
他压下心中思绪接着说：“那女子无事，而张公子已然疯魔。”
狼妖扑哧一笑，语气不善，“如不是我出手，怎么会无事？人起坏心做恶事，难道因为最后无事就该放过？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默辰瞧见一道狠光在狼妖眼中一闪而过，随即恢复成开玩笑般弯起的眉眼。
“更何况那厮疯了真不怪我，是他先说着我什么样他都会好好疼爱我的，那我自然是要让他见识见识狼王的风采。”
说到此处，狼妖吸吸鼻子，似乎颇为自豪，“我原形那可是高大威猛，我一龇牙，整座山的妖都得抖三抖。”
这下抖掉了张公子的神志。
“还有人说梦汤山山脚有一处夺人心魂。”
狼妖尾巴在地面上扫来扫去，看起来更得意了，“那可不，我做菜可是千……万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谁吃了不回家牵肠挂肚，等空再来吃上几回？”
“妖魔作祟……”
“作什么祟啊，生意太好做菜都来不及。”
“把人拿捏得死死的……”
“对啊！把人的胃拿捏得死死的！”
默辰无言，将杯中所剩茶水一饮而尽。
心中不知何为升起的些许苦闷也一并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