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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章 ...

  •   李锐完全想不明白郑含章为什么会对他知之甚详。
      好吧,他会弓弩制造,并且技术不错,这是他报名参加的时候就填写上的内容,但他并未提起过自己学手艺的作坊啊?

      况且,就算他曾经提到过吧,这位金尊玉贵的殿下又是怎么知道这家作坊里有……有所谓的“流水线”这么一套玩意的?

      李锐脑中瞬间闪过许多玄之又玄的神怪故事。

      他还是太害怕了,对郑含章身份的敬畏,以及对神怪之事的畏惧混杂在一起,让他完全藏不住表情。

      郑含章将他脸上浮现的一切悉数收入眼中,她短促地笑了下:“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

      李锐:“!”
      他差点憋不住发出一声尖锐爆鸣,完全是靠着咬住脸颊内侧的软肉才让自己安静下来。

      郑含章姿态轻松:“告诉你也无妨,无非能掐会算罢了——所以,李锐啊,你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从前为了生存学艺也就罢了。洛州这儿短不了你的吃喝,也不会让你没了施展的机会,那一套就收起来别用了。”

      李锐连呼吸都不敢了,他憋着一口气,安静地点着头。

      这些事情,殿下是怎么知道的,他已经不想再好奇了。
      也没必要。
      反正他只需要知道自己在这位殿下面前完全就是个透明的人,从今往后若是不想死的很惨就得好好为殿下工作就是了。

      殿下……这位殿下大概真的是神仙吧!

      郑含章看见他这副魂都飘出体外去了的模样,觉得李锐应该用不着更多的敲打也会乖乖老实下来了。

      于是她摆摆手:“好了,下去吧,今天晚上调令会送到你手上,好好办事就行,别太害怕,我不吃人。”

      很明显的:李锐在听到“我不吃人”这四个字后受惊程度进一步加深了。
      要不是郑含章赶他走的意思比较明确,他大概会直接滑落在地板上给郑含章磕上十几个响头。

      李锐走后,郑含章很有代入感地对着外面喊了声“下一个”。

      下一个进来的是个大夫,名字叫于忱,脸上有一块刺青。

      郑含章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了靠:“坐。你在赵国犯了罪,被刺配抚冥镇途中找到机会逃跑,一路跑过了边境,混在流民中到了长安?”

      她觉得自己在模拟面试官这方面逐渐大有长进,现在的扮演技术俨然渐入佳境。

      于忱不卑不亢地坐下,而后点头:“是的,殿下。”
      他并不掩盖自己脸上代表着被流放的黥印,自然对这段过往也不会很在乎。

      郑含章:“你被刺配的原因,是帮助妻子弑夫。”

      于忱:“殿下说得不错。”
      他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意思,在承认后便重新闭了嘴,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

      这种人也挺难搞的呢……完全不为自己辩护,这么沉默寡言的性子,要是遇到别人可不得被埋没在人群里?
      郑含章有点苦恼地心想,随即又高兴起来了些。
      还好她有吃瓜系统。

      没关系,于忱不说,她来说。

      “不为自己鸣不平吗?”郑含章问,“你帮助的那些妻子们分明全都是苦命人,你若是不能给她们毒药,帮助她们弑夫,她们自己便都要死了。”

      于忱低下头,仍然不说话。

      只是他嘴上一言不发,胸中却情感激荡,几乎欲如火山般喷薄而出。
      怎么会不想为自己鸣不平呢?

      他学了一身好医术,就算是世家豪门也能凭借着手艺出入,还会因为救治得了那些位高权重者,被世家子弟们客客气气地塞上大笔金银礼送出门。

      他原本觉得自己这样过一辈子就很好了。

      可他偏偏遇上了个可怜的内宅妇人。

      她丈夫在外是光鲜的读书人,政场新贵,春风得意马蹄疾,人生正当好光景;然而在人后呢?他却是个阴暗的邪魔,在外头遇到任何让他不快的事情,他忍下来,等回到家中再对着妻子肆意发泄。
      他之所以会被请上门,都是因为那丈夫下手太重,险些将妻子殴打致死。

      妇人说她不想活了。
      她对着于忱垂泪,说自己活着就是煎熬,倒不如死去。
      她向于忱祈能让自己快速死去的药物,最好是死前能不那么痛苦的。

      在那一刻,于忱的指尖都在颤抖。

      他学医是为了治病救人。
      虽然表面上,他看着寡言少语,是个沉稳的人,但私下里也会为自己又救了几条命而骄傲得意,甚至到了晚上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笑得脸颊酸胀。

      可如今呢?

      他治好这妇人,却是在害她。
      若给了她毒药,她能享安宁,而他心中却生出十万乃至百万分的不甘。
      她又没做错任何事,凭什么受苦、去死的人都要是她?

      于忱沉默片刻,在妇人哀求的泪水中,他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我能给你药,但或许……你会更乐意将药下在你丈夫的饮食中。”

      他的医术足够高妙,能够将一味毒药拆成无害的两部分。
      况且这味毒药见效后表现出来的模样很正常,就算是仵作检查,也只会查出是死者暴病身亡。

      妇人的眼泪挂在睫毛上,惊诧地盯着他。

      他问妇人:“若你丈夫死了,你的日子会好过么?”

      妇人点了点头:她丈夫是家中独子,而她已经为他生下一对儿女,倘若丈夫暴毙,她继承遗产养育儿女,并不会被说什么闲话,也不会有公婆之类的亲戚赶她出门。

      他们最终达成了一致,那丈夫死了,妇人哀哀地哭泣了几天,在亲朋的劝说下,总算是“振作”了起来。

      再一次见到那妇人时,于忱很高兴地看到她胖了。
      原本消瘦的身体丰满起来,身上的伤也养好了,那哀伤的表情从她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笑容。
      她原来个挺深的酒窝。

      于忱觉得自己做得很对。

      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深越走越远,帮了很多走投无路的妻子。

      他帮助的最后一个妻子也很感激他,也做了和之前那些女子一样的事情,但是她的运气不够好,她下药的时候被下人看见了,然后下人告诉了她的丈夫。

      女子被抓,她被拷打了很久也没有把于忱交代出来,但是上门的大夫就于忱一个,他很快就被抓住了。

      他没有将任何一个曾经杀夫的妻子供出来,一口咬死了自己是第一次行凶。

      他曾经医治过的人中很多说话举足轻重,于是哪怕证据确凿,他的死刑也变成了流放,于忱离开了他生活多年的地方。

      他没记恨最后那位妻子将他暴露,而是自我检讨:倘若他制作的药再隐蔽一些,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于忱觉得自己的医术还有用,不应该到边镇去当个苦力。
      他只会医术,还有一颗不算聪明,但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的心。
      于是他逃了,他仍然想要救人。

      治病救人,下毒,也是救人。

      其实在长安,他还是想重操旧业的。
      可惜脸上的黥印已经让他无法再走进高门大户了,哪怕有点钱的小康之家也警惕着他。

      他干不了了,于忱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然后他选择在陈家招人的时候加入,来到洛州。

      郑含章没再靠着椅背,她坐直起来,掷地有声:“你杀的都是恶人,你做的都是善事。赵国的法判你有罪,分明是因为赵国的法惩治不了那些恶人,所以只能由你动手。”

      于忱抬头:“殿下竟然会这么觉得。”

      郑含章:“当然如此,今天把你叫过来,也是因为知道你的品性与你的能力一样可靠。”

      于忱有些动容。

      他的这些过往当然没有写在送来的档案册子上,但曾经有过犯罪这一事实本来就会让别人对他提高警惕,于忱只觉得是郑含章在打算用他之前进行了很细致的调查,并未同李锐那样被吓到几乎魂魄出窍。

      他顶多只是觉得郑含章厉害。
      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敌国发生的事情调查清楚,而且还查得比当地那些无能官吏细致许多,就算郑含章是能够吩咐手下人办事的上位者,这也足以证明她手下势力之强大。

      而一位厉害又能够理解他所作所为,觉得那些丈夫死有余辜的殿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确实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于忱:“殿下想让我做什么?”

      郑含章:“我想要你教别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几百、几千。”

      于忱皱眉:“殿下,凤凰城中应该不缺那么多的大夫?”
      在他来看来,这座他才刚到没两天的凤凰城和世界上其他每一座城池都差不多,药堂前面没有大排长队,大夫的工作也不算忙碌,这也不缺大夫啊。

      郑含章摇头道:“于先生可曾见过几个因为小伤小病就到城里来找大夫的农人?”
      于忱的所作所为让她愿意称呼对方一句“先生”。

      于忱是聪明的,他恍然:“殿下想要让更多的医者去救没钱看病的伤患。”

      郑含章:“对,而且这些医者的月俸走官府的账。不过于先生,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是很缺大夫的。”

      于忱想了想:“殿下说的莫非是军中?”

      郑含章笑意盈盈:“然也。”

      *

      清明过后,春耕渐止。
      今年的雨水不多,本应该降雨促进农作物生长的从清明到谷雨这段时节反倒出现了好多个晴天,郑含章担心雨水不够导致灌溉不及,便开始组织起各乡开挖水渠。

      其实多年来,各乡都有自发组织的水渠开挖工作,但这种事情乡民七手八脚地做,到底是比不过有组织地进行。

      况且,最初抢到了第一批以工代赈资格的那些人也都回到了乡里。

      他们反馈了去城中干活的经历:
      工作很简单,就是盖房子,也没要求盖多好,足够牢固就行;每天能都能吃饱,偶尔加餐里面会有点肉,和家里差不多但在家里需要盘算着粮食吃多了就不够了,但在工地上可以放开了吃;工钱结算也是真不吝啬,他们从城里拿回来的那可是盐!份量不少的,白花花的盐。

      于是如郑含章从一开始就规划好的那样,这些人的热情被积极地调动了起来,连带着其他人也对以工代赈这个项目充满了向往。

      虽然没抓住第一次,已经没有了半两银子的好事,但哪怕没了这半两银子,以工代赈也好得很啊!能补贴家用,而且补贴得还相当不少!

      开挖水渠的工程,就是在当前这种情况下展开的。
      因为有里正、三老以及军中派出去的一些文员进行监督管理,所以这一套班子运行得相当平稳,哪怕应该统管此时的户曹因为出身洛州豪强的缘故而称病不上班也没能对它的推进造成任何影响。

      郑含章还挺大缺大德地给这位户曹写了封信,核心内容只有一句话:看来官署有你没你一个样,卿要不就病着吧,她还能少发一份月俸。

      户曹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有没有气得跳起来还很难说,但那些被按在刺史府里抄书的家主们是真的要抑郁了。

      他们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啊!
      抄抄抄,每天睁开眼睛就是抄,抄不好没工钱,没工钱就买不了饭——是的,在这里工作甚至要自费购买餐食。

      诸位家主中也有精通历史的,自然知道曾经有一些朝代的徭役就是这样的规矩。
      但服徭役的那些泥腿子,和他们能是一回事吗!

      但他们委屈也没用,因为豪强选择不上班摆烂,郑含章没很在乎,甚至张贴了招贤令广求能做事、愿意做事的人,不论出身,有本事就来;而当豪强选择上门施压……

      他们甚至无法在刺史府中逮到郑含章。

      这位殿下很是不务正业地不在府中也不在官署,就连门房也不知道她每天都去了哪里。
      毕竟殿下在来到凤凰城后安排下去的工作太多了,每一项都在逐步展开、推行,很难说她今天又去视察了哪一处。

      豪强:“……”
      这种每一拳都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谁懂!
      况且,若只是打空也就罢了,偏偏……

      偏偏他们还感觉到了自己似乎正在被抛弃。
      官府难道真的不需要他们的人就能运转起来吗?他们那么多年来坚信的、并且以此为恃的,难道当真会如此不堪一击地破碎吗?

      豪强们失魂落魄地离开,晚间,等郑含章从外头披星戴月地赶回时,刺史府中的下人就将白天的情况告知了她。

      郑含章摸着下巴。

      前来禀报的下人:“殿下打算怎么办?”
      是打算给这些豪门留点面子,让他们明日来见,还是——

      郑含章回过神来:“继续保持,明天我还要出门的。”

      豪强什么的,她其实真没太在意。
      反正只要赵国那边在三月内动兵,这群人就一定会乖乖听话——他们难道会认为自己能够从以及僧多粥少,功勋和土地都不够分的赵国两派势力中获得他们想要的利益吗?

      与虎谋皮需要冒的风险可是丧命啊。

      所以方才的她,哪怕摸着下巴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也并不是在思索豪强们如何如何。

      事实上,她刚刚吃到了一条新瓜。
      一条集合了狸猫换太子、世家高门子弟离家出走、山贼抢亲、“嫂子开门我是我哥”……等一系列经典狗血名梗的瓜。

      相当刺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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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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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