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黄昏》吐司有酱

2、接风

　　落日镇在上浦城的南川区，尽管不靠海，又处于相对内陆，但是却胜在脚下一座鼓翘翘的小山包，往东望去，山水楼阁，尽数其中。还有这上浦城，虽名为城，但其管辖区域已经是个山高水远的大国。南川区位于上浦城的东侧中部，是上浦城的核心地段和首都。
　　据说在落日镇，人们每天都能够欣赏到燎原的夕阳和绝尘的星幕。于是有了南川后花园的称号……
　　齐方硕曾经说，“小煤球，你笑起来真好看。”
　　从小时候起，谭思道的头发就保持着狂乱架势，而这乱中却保持着诡异的版型，乌黑浓密，像淋浇了浓稠芝麻糊的鸡窝。而他那时偏又是骨架子不大的瘦小个，白白小小的脑袋上顶着个张扬的冠帽。
　　那时谭闻风的小卖部还开着。
　　10岁的谭思道喜欢往谭闻风的田坡上跑，连带着幼时的阮植和黎忻泽。从日头高照到暮色四合，稻麦里的青虫怪蛙和石头堆里的宝藏，谭思道总是玩得两颊一抹黑，披星戴月地跨着瘦嘎又欢脱的双腿冲回家吃饭。
　　谭闻风每天也不喊这个野兔子回家吃饭，他觉得人饿了自己自然会回来，况且他也很爱听自己的孙子冲进家门时喊的那一声“爷爷！我饿啦！”
　　谭思道每次回家的时候家中，除了爷爷，还会有个人。
　　齐方硕每天晚上都会在谭思道冲进家门的时候背上自己的书包，然后看向冲进家门的谭思道，对他微微点头。
　　那时候，齐方硕的脸上没有现在那种淡淡的笑意，有的是凉薄的清疏。
　　在小小的谭思道的眼中，齐方硕是一种很特别的存在。还在上高中的齐方硕身量已经窜的很高，在同龄人中属实是显眼。谭思道觉得这位齐大哥很聪明，因为他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地指出自己口算训练上的错误。
　　更为重要的是，谭思道觉得这位大哥哥虽然不苟言笑，但是他总有种让自己想要亲近的冲动，而谭思道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小孩子的世界不会问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快乐是一切的驱动力。
　　每次谭思道进门，在于齐方硕擦肩而过的时候，谭思道会跨出自己某侧的手脚，挡住齐方硕的去路，变着法的给他献殷勤，“齐大哥，我今天看到田里有一种很漂亮的石头，我觉得你也很漂亮，所以我决定把它送给你。”
　　那是个白色的鹅卵石，长得圆润饱满，在房间的灯光下还可以看出些剔透的亮。
　　谭思道抬头看向齐方硕，还在换牙的他门牙上有个黑黢黢的洞，让他讲话漏风，但不妨碍他笑得灿烂。
　　他始终记得那一天，那是他坚持每天主动对齐方硕献殷勤的第17天。
　　齐方硕没有像之前那样对他微微点头并对他展现些许笑意，那天，齐方硕蹲下了身子，宽大的手心覆在谭思道的发顶，伸出另一只手接过石子，轻笑着答道，“谢谢你，小煤球。”
　　说着还碰了一下谭思道那天下午在麦田里撒泼后脸上留下的证据。
　　那时谭思道觉得自己好像发烧了，懵懵的说不出话来，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回应的时候，齐方硕已经拿着那颗鹅卵石离开了。
　　那是齐方硕叫谭思道小煤球的开始。
　　……
　　爷爷的腿伤虽说并不严重，但还是需要静养的。可这位钟爱他那草帽的小老头屁股永远像长了针眼似的，就是坐不下来。
　　谭思道看着爷爷拖着那别扭的脚在家中走来走去，又不知道究竟想干什么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老头，医生说了，你这几天要少活动。”
　　“哼，我看你对你齐大哥回来也没多少兴致，怎么还记得他说的话呢。”谭闻风头也不抬地还在俯身搜寻着什么。
　　那天晚上谭思道夜跑回来之后，谭闻风才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两绺胡髭一横，平板的身子愣直直地看向谭思道，：“思道，你见你齐大哥的时候怎么这么没礼貌，那时候跟他聊的太高兴了，都忘记说你了。”
　　“真是，连个招呼都没跟人家打，好歹你小时候那么黏着人家……”
　　其实在谭思道的印象里，过去的齐方硕一开始好像只对自己的爷爷比较活泼些，齐方硕没什么很好的朋友，总是一个人来到爷爷的小卖部就开始帮忙爷爷搬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然后便坐在安安静静地开始写作业了。
　　当然，这都是谭思道黏上齐方硕之前的事。
　　谭思道那晚没有回答爷爷的质询，只是简单提了一嘴自己夜跑的时候已经跟人家打过招呼了。
　　谭思道从木椅上起身，慢悠悠地不知从哪个角落摸出了一把小镰刀，放在手中自言自语道，
　　“今天上午可真是累死我了，不过好在收割的玉米个个都饱满得很……”
　　原本还背对着他的谭闻风蹬地转过身来，两腿灵敏得无事一般踅到谭思道身边，那双小眼睛机警地转了小半圈，就瞥见了谭思道身旁那一筐的玉米。
　　“哎哟，瞧瞧瞧瞧！这不是我的乖孙嘛，这几年也真是越长越俏了，唔哟……这懂事……”谭闻风一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玉米被采摘完毕，高兴得不停地乱捏着谭思道的脸。
　　今天正好是周末，谭思道在出门晨跑的时候遇见了隔壁杨叔，他正好打算过来看望一下谭闻风。
　　谭思道告诉杨叔谭闻风还没起床，到时候醒了，谭闻风自然会去找他唠嗑的，让杨叔不用着急这一时。
　　“对了，你爷爷那时候是在收玉米，一转身想要找个箩筐，结果那天刚下过雨，路滑，你爷爷看见玉米丰收了又高兴，一个转身太用力了……”
　　“然后脚底一滑，就这么摔了是吧。”谭思道接出了下面的话，不稍费力他都能想到，爷爷看见自己的硕果丰收时候的那股嘚瑟劲儿。
　　于是谭思道晨跑回来就找出了家里的镰刀箩筐，起身上了后坡的农田。
　　“来吧！说说看小子，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好的，爷爷我给你做！”谭闻风心情大好地拍拍胸脯。
　　"你还是多休息会儿吧，杨叔说晚饭他会送过来跟咱们一块儿吃。"
　　“欸，那也不错，我想起来了，我要去找老杨聊天了。”于是立马收起那副爱孙嘴脸，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拂袖而去。
　　有时候，谭思道觉得谭闻风的爱好像夏天柏油路上没干的沥青，短暂，浓烈，油腻。
　　“叮咚”
　　谭思道起身去开门。
　　“思道，我来给爷爷送些自己做的草药，这可是别人求不来的好东西。”
　　齐方硕今天穿了件棕色T恤，外面一件黑色运动冲锋衣，此时他笑着看向谭思道。
　　“真是麻烦你了，先进来吧。”谭思道不咸不淡地邀请道。
　　齐方硕坐在客厅的木椅上，正在给谭闻风的脚踝上药。
　　“就是要这样的力度，还有，一定要朝同一个方向来回这样按摩。如果实在不行，可以每次上药的时候我来帮你。”
　　像是怕让谭闻风觉得太麻烦自己，他接着说道，“这药一周上两次就好了，我医院也没什么事情，都是给老人们看看腿脚，提提建议，很轻松的。”
　　“小齐，你这话说得，把我当什么人了。”谭闻风两颗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向齐方硕的方向，语重心长道，“怎么？我是那种会害怕麻烦别人的人吗？你尽管来！我就是想多见见你。”
　　谭思道扶额…
　　“行行，那我每两天来一回。”齐方硕倒也笑得爽朗。
　　谭闻风接着说道，“对了，你杨叔还记得吧，他总给你做甜糕吃的。”
　　这个谭思道也知道，齐方硕爱吃甜食，倒不是甜品那类，而是那种传统的手工糕点，隔壁杨叔做的糖糕尤为好吃。
　　“怎么会不记得呢，我刚顺道过来的时候还问候了一下他老人家。”
　　谭闻风原本浅浅撑在靠背上的手一下子搭上了齐方硕的肩膀，眼神变得恳切而激动。
　　谭思道的表情微微一抽，他好像能知道自己的爷爷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来吧，小齐，今晚来跟我们仨一起吃晚饭，你刚回来，我又扭了腿脚，好在老杨头手脚还抖落得准，他今晚下厨。”
　　好像还下还嫌不够似的，谭闻风的声音又高亢了些，
　　“你来，我们给你来一次接风席！”
　　齐方硕手上按摩的动作没停，倒也顺着谭闻风的话往下接，“没问题，谭叔，不过今晚我吃完后可能要早些回去，我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理完。”
　　“什么破工作！让我的小齐下班了还不得安生！”
　　谭思道觉得谭闻风现在就像喝醉了一样疯癫，也许是看见齐方硕真的开心吧……
　　“行了爷爷，还不允许人家有一些自己的事了啊。”
　　谭思道自然地接过齐方硕手中的药瓶子，“让我来试试，你看看我的手法准不准确。”
　　“这样？感觉力道还行吗？”
　　谭闻风脸上的表情很是镇定，但谭思道知道这位老头子在暗爽。
　　“还行，你这小子悟性还不错。”
　　“要这样，朝着一个方向，顺势而下，”等谭思道反应过来的时候，齐方硕的手已经覆上了他的手背，他不敢扭头，因为他的声音就在耳边，
　　“这样，力道重到轻，然后重复就行了。”
　　齐方硕的气息消失了。
　　谭思道调整了一下呼吸，作无事状继续手上的动作。
　　“欸真不错，小齐啊，你还真专业，我这大笨孙子被你随便一教，按得还像模像样的。”
　　不久后齐方硕就离开了，谭思道也约了阮植和黎忻泽下午打球，而一开始打算去找老杨唠嗑的谭闻风，也出发了。
　　齐方硕的房子位置很好，就在医院和谭思道家之间，这是医院为他安排的临时住处，他的“休假”时间为两个月。
　　进入房门，齐方硕看了眼手表，不多不少，放在桌面上的老式手机震了起来。
　　“怎么样？”
　　听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发生了暴乱，结果是叶铭付逃脱枪决，他的通缉令也被撤了。”
　　齐方硕的眼神一暗，“知道了，接下来你不用继续追查这件事了，太危险，我有办法。”
　　那头好像知道他要挂电话了，忙道“等等！怎么的，好兄弟之间说话倒像谍战片了是吧。”
　　顿了顿，那人好像知晓齐方硕的性子，便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行吧，好好度过假期，这可是你自己申请休假的地方。”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