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告老师》慢餐

1、悔

　　那是，二零一八年夏。

　　走廊上挂满励志横幅，一卷两卷，交错重叠。

　　红色薄纱布依稀透进来的光晕，仿佛模糊了这个夏天。

　　“来，都醒醒了，收拾收拾准备下去拍照。”

　　陈溯睁开眼。

　　班主任刘秉江站在窗外，一颗没什么头发的脑袋挡住了身后横幅上的一个字。

　　「背水一战，战他个无怨无」

　　——悔。

　　＊

　　曹宇峥今天抹了发胶，陈溯被那香味熏了一上午，有些忍无可忍：“你赶紧的吧，磨磨蹭蹭，大家都下去了。”

　　曹宇峥还坐在位置上，侧着脖子不紧不慢地梳理头发丝:“艳压你不得使点手段。”

　　“你艳压刘秉江差不多。”

　　“也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溯扶着门框看了眼走廊两边:“俞清舟呢？醒的时候就没看见他。”

　　“厕所吧，”曹宇峥拾掇好，把小梳子小镜子放进书包，整整领带出来：“走吧！”

　　“不等清舟？”

　　“去操场等吧。”

　　两人急急忙忙跑下楼，刚出大厅，曹宇峥一个抬头，居然看见俞清舟从对面的文科楼里走下来。

　　“俞清舟！”曹宇峥咋呼道。

　　对面人一愣:“欸？这下好，班长都没去，不着急了。”

　　曹宇峥:“你怎么从文科楼下来的？我们还以为你在厕所呢。”

　　“这边厕所人少。咱们是不是要快点，他们都站好了。”

　　“我比你快！”曹宇峥一个跨步从俞清舟身边飞过去。

　　俞清舟转身追他：“谁说要跟你比了？”

　　隔着墨绿色围栏，绰绰现出许多穿纯白校服衬衫的影子，午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过后，广播放起一首经典的青春老歌，旋律润色下，每一句歌词都像是在书写这场盛大的离别。

　　可为什么，它书写得如此浪漫和轻盈。

　　陈溯不明白。

　　在摆脱束缚迎接自由的这场欢庆宴上，只有他是神游的。

　　站到最后一排，曹宇峥给他留了个边缘位置:“你也别挑了，C 位反正被人占了。”

　　俞清舟弯下腰，越过曹宇峥冲他笑:“没事，班长站哪哪是焦点。”

　　摄像师在前排指挥:“准备好了吗？准备好我们321喊个高考加油。”

　　“曹宇峥，”陈溯忽然开口:“我们换个位置。”

　　“啊，干什么？”

　　陈溯没等他答应，直接上手抓住他肩膀把他硬生生拉到了自己另一边。

　　“欸欸欸，别换位置了，不要动了，准备好了吗？”

　　陈溯默默将身体向俞清舟那边倾斜，一点一点，直到手背相触。

　　“准备好了。”

　　“3、2、1”

　　“高！考！加！油！”

　　*

　　七天后。

　　陈溯分到的考点在本校，曹宇峥和俞清舟在距离柏中十几公里外的西城市第一中学。

　　三人约好最后一场英语结束就去前萨门集合吃火锅。

　　火锅店人满为患，陈溯捏着笔袋站在门口排队，网上那些不确定真假的答案已经传得满天飞，陈溯刷到只能自动屏蔽。

　　这三年，学呢，他确实没好好学，可要说玩，柏中魔鬼式封闭管理，他更没能玩尽兴。

　　说不完的遗憾。无怨无悔个屁。

　　“陈溯！”

　　曹宇峥他们到了。

　　俞清舟看来发挥不错，笑得蛮开心。陈溯心里松了口气，后来想到什么，又默默拧紧了。

　　“要排队吗？到多少号了。”曹宇峥问他。

　　“312号！”服务员举着牌子出来。

　　陈溯:“刚好到了，进去吧。”

　　吃饭的过程中三人对考试内容闭口不提。曹宇峥是懒得提，他已经打算好毕业去学洗剪吹了，俞清舟应该是照顾另两人的情绪不好意思提。至于陈溯，他是不敢提。

　　“我以前看别人毕业，搞得轰轰烈烈，又是什么进网吧包夜，又是哭得稀里哗啦，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过想到明天可以睡懒觉，以后再也不用看见刘秉江那张臭脸，还是挺高兴的。”曹宇峥说，“你们呢？你们有感觉吗？”

　　俞清舟摇头:“我也没有，很平淡。”

　　“对吧，我不觉得多激动，也不觉得多难受，就跟考完一场模拟考没什么区别。”

　　俞清舟：“这就是柏中要的效果，平时考麻木了，遇到正式考试都不紧张。”

　　曹宇峥呵呵笑两下，转而看向陈溯:“你怎么不说话？你有感觉啊？”

　　陈溯吃火锅不沾酱料，肥牛从辣锅捞上来吹两下就进嘴了。“嗯。”

　　曹宇峥:“？你啥感觉，看你样子也不像激动。”

　　陈溯一本正经:“难过。”

　　曹宇峥刚喝下去的饮料差点呛出来。

　　俞清舟也侧头愣愣看着他。

　　曹宇峥:“难过？难过的点是？”

　　陈溯握着筷子说:“舍不得你们。”

　　“我操，你少来了，鸡皮疙瘩掉一地。”曹宇峥骂道。

　　俞清舟放下筷子，上手揽了揽陈溯的肩膀:“没什么好难过的，毕业了我们照样能在一起，有空随时找我玩。”

　　“对，明天咱们就出去玩！城南那个游乐场开了半年多我还一直没去过呢，咱们明天去玩过山车！”

　　曹宇峥计划得兴致勃勃，结果俞清舟却来了句:“明天不行。”

　　“？为啥，你有事？”

　　“没事，明天想休息一天，太累了。”

　　陈溯拿起果汁给自己加了点，又顺手往俞清舟杯子里加了点:“那你好好休息，我们改天出去玩。”

　　曹宇峥:“行，改天，总之这个暑假，咱们好好玩！！！”

　　***

　　高考结束陈溯打算去外面租个房子。第二天在家收拾房间的时候从文件夹里翻出毕业照，傻站在那看了半天。

　　拍毁了。他没想到自己的脸会红成这副鬼样子，刚发下来的时候曹宇峥还问他是不是紫外线过敏。

　　“叫你别搬非要搬，浪费那个钱！你就不能替你老子想想，老子一天天赚钱多累，净给我找事，我告诉你，老子不可能送你去复读，你就不是上学的料！从初中到高中，砸多少钱在你身上了！我都不如养条狗，还能给我看家门。”

　　陈康邺在客厅指着他的卧室骂，陈溯就在这样的背景音下将那张毕业照裱上相框，塞进书包里。

　　郑美君从陈康邺脏话的夹缝中抱怨了一句:“哎唏他想出去住出去住就是了，在家待着也是碍眼。”

　　郑美君是陈康邺的老婆。

　　这里是他俩的家。

　　陈溯一分钟也不想多待，随手拿只黑色的棒球帽戴上，打开房门。

　　“站住，你干嘛去？”陈康邺质问道。

　　陈溯脚步没停:“找房子。”

　　“找个差不多的行了！钱不够别找老子要！你老子没钱！”

　　“在外头少养几个女人就有钱了。”

　　陈溯说完把门带上，里头顿时噼里啪啦炸开了锅，他插着兜跨进电梯，耳边声音一点点弱下去。

　　陈康邺有的是钱，这点陈溯很清楚。

　　他的钱一用来出轨，二用来赌博，三用来经营服装厂，最后才用来养儿子。

　　在外对谁都阔绰，到亲生儿子这里就只会哭穷。

　　所以陈溯偏不省钱。

　　他不花，有的是人替他花。

　　百汇商贸城周围的房子离市中心近，周围好几个网吧，还有美食街，篮球场，陈溯决定先去那看看。

　　他在网上物色了三间带独卫和阳台的精装房，现场勘察过后发现总体没多大区别，最后选择了其中房租费最贵的当场签了合同。

　　从小区出来就到了饭点，美食街的香味牵着鼻子将他引过去。

　　他慢悠悠晃荡在道路中央的小吃摊前，无意间发现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开了家炸酱面馆。

　　俞清舟最喜欢吃炸酱面了。

　　他掏出手机在人店铺外拍了张照，发给俞清舟:

　　【百汇这边新开的，下次来尝尝？】

　　消息发过去，陈溯抬头朝店内看了一眼。

　　生意不错。

　　又看了一眼。

　　有两个男的已经吃完在柜台付钱了。

　　出来了。

　　勾肩搭背，笑得好开心。

　　俞清舟身上那件印着红色字母的白T，他没见过，应该是新衣服。

　　另一个男的，他不认识。

　　但有点眼熟。

　　“俞清舟。”

　　陈溯叫他。

　　那人一定，眼神从惊讶到慌乱，再到镇静。

　　“陈溯，你怎么在这儿？”

　　陈溯不作声。

　　“噢……振萧，这是我朋友，我们班的陈溯。”俞清舟跟旁边的人介绍他。

　　陈溯很快想起来了。

　　林振萧。

　　是文科班的林振萧。

　　林振萧低头小声地在俞清舟耳边说了句话：

　　“你告诉他了吗？”

　　*

　　凌晨十二点，出租房内没点灯，阳台窗户正对商贸城大楼，营业时间过去后楼里一片漆黑，“百汇”二字亮着几道比划，投射进来的微弱蓝光照在地下那人的脸上。

　　他蹲靠着床，帽檐遮住眼睛，只能看见下半张湿润的脸，和颤抖的嘴唇。

　　床是空床，床垫的包裹膜还没撕下来。

　　手机屏幕停留在和俞清舟一小时前的聊天界面。

　　22:15

　　沉入:【你不是说今天休息吗，所以是骗我们的】

　　轻舟:【对不起＞人＜】

　　沉入:【我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轻舟:【不是不是！你是第一个】

　　沉入:【好吧】

　　轻舟:【主要这种事，挺尴尬的，我怕你们接受不了】

　　沉入:【嗯嗯】

　　轻舟:【所以，你…会讨厌我吗？】

　　轻舟:【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22:51

　　沉入:【当然不会！都是哥们，我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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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接地气的校园文，希望有人喜欢